“它是我畢生的心血,美學的支點。”1898年,羅丹剛剛完成了巴爾紮克塑像的創作,欣喜之情溢於言表。同時,委托羅丹進行此項創作的法國作家協會卻憤怒地否決了它,不允許它矗立在藝術之都巴黎的任何壹個街角。整整41年的漫長歲月過去,羅丹的《巴爾紮克》才於1939年夏天舉行了落成揭幕儀式,然而安放它的拉斯佩爾和蒙帕
納斯街口卻仍然不盡如人意,因為羅丹對這位天才作家狂放而前衛的處理方法讓群眾感到緊張。大家百思不解,羅丹為什麽不能讓小說家手執鵝毛筆,卻讓他身著浴袍,昂首闊步,看起來是從車水馬龍中退縮回來,扭過頭去,似乎還喘著粗氣。?
壹百年後的今天,巴黎的羅丹博物館正在為紀念這則醜聞舉辦壹個展覽,題為“1898:羅丹的巴爾紮克”,詳細地向世人講述這座雕像不平凡的誕生和命運。? 巴爾紮克逝世於1850年,幾十年過去,壹直沒有任何紀念碑。然後,正如作家左拉所說,雕像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盡管左拉個人
認為壹個作家的作品就是他最好的紀念碑,但他又說既然雕像已比比
皆是,那麽忽視法國最偉大的小說家就是壹個錯誤了。左拉於1891年
同意擔任作家協會主席職務的原因之壹,恐怕就是讓這個項目盡快上
馬。?
當年,昂利·沙布被委以此任,並創作出了壹座身著巴氏工作時常穿的僧袍、手執鵝毛筆的坐像,基座上的面具代表著小說家的《人
間喜劇》。沙布還未完成這座雕像就故去了。於是,左拉便說服老相
識羅丹做候選人。羅丹在信中答應塑壹座三米高的青銅像,18個月後
完成,作協接受了這個條件。羅丹沒有考慮用自己以往的方式工作,
包括搜集所有有關巴爾紮克的文獻,訪問小說家的故鄉,研究當地的
地貌特征……“對我來說,巴爾紮克主要是個創造者,這就是我要表
現的,”他說。?
羅丹在圖賴訥找到了壹個男模特,可模特又失蹤了。他先創作了大量巴爾紮克的裸像,然後才給他著裝,先是壹件僧袍,然後是那件
著名的浴袍。他搞到壹件真袍子,把它漿硬,放到石膏裏,進行石膏
研究,不停變換翻領和袖子的細節。發型和頭部的傾斜度進行了壹次
又壹次的調整;面部壹開始是現實主義的,後來開始模糊,最終粗獷
成了絕望天才的怒吼。當然了,羅丹的創作逾期了。這時左拉已不再
是作協主席。他的繼承人威脅說要打官司,而另壹個雕塑家又企圖領
這個任務,把巴爾紮克的形象表現為壹個翅膀整齊的司芬克斯。羅丹
向協會妥協,預支10000法郎,由第三者保存,並保證盡快拿出最好的
作品來。左拉鼓勵他說:“巴爾紮克在等待,他的光榮不該因為妳對
自己榮譽的合法考慮而受影響。”?
當時還有生前見過巴爾紮克的人,可調查了半天,羅丹還是不打算創作壹個肖像。他的“巴爾紮克”是壹個像他壹樣的造物者,而不
是壹具頭腦。(塑造知識分子不是羅丹的強項。他創作肖像的失敗是
致命的,那不過是壹堆灰材料而已。而他的《思想者》顯然名不副實,
是個矯健的運動員,漂亮的軀殼裏沒有壹點想法。)也許他在1898年
的沙龍上展出那座完成的石膏像的時候就知道會惹麻煩,因為他同時
展出了他那令人贊嘆的大理石像《吻》,並在展前預先請來友好的記
者以防不測。?
壹名記者看到羅丹的《巴爾紮克》“啜飲並呼吸著人間喜劇的狂熱”,另壹名記者說,壹眼看去雕像是“壹個方塊,壹塊石頭,壹塊
巨石……逐漸地,人們在包裝下面看到了形式,有著那個沈重男人快
速輕巧的步態,還有拉馬丁曾很好地描述過的巴爾紮克移動重心的特
有方式”。?
壹切還算順利。然後公眾出來了。“壹塊沐浴中的鹽石”,“壹頭海豹”,“壹袋石膏”,“壹個穿浴袍的雪人,空蕩的衣袖讓人想
起給瘋子穿的拘束衣”,這是其中的壹些評論。作家協會否決了這座
雕像。?
羅丹在給莫奈的信中寫道:“我遭到的猛烈抨擊,跟那次妳發明把空氣畫到風景畫中去時壹樣。”波德萊爾稱贊巴爾紮克塑像為“壹
個文明及其所有戰爭、理想和憤怒的產物”。裏爾克認為巴爾紮克的
身體體現了創作的自豪和傲慢,以及眩暈與迷醉。私人收藏家開始標
價,壹次購買《巴爾紮克》的公***簽約開始進行,土魯斯-勞特累克、
馬約爾、克列孟梭、德彪西、莫奈和阿納托爾·法郎士聯名請願,然
而左拉卻沒有簽名。那壹年,他的《我控訴》正好出來,而羅丹沒有
參加德雷福斯競選活動。?
這則醜聞也許是不可避免的,1898年是那麽不安的壹年,發生了德雷福斯事件和議會大選。人們認為是羅丹的塑像破壞了關於崇高和
力量的傳統觀念,導致了拒絕賦稅之類的不當舉動,甚至導致了革命。
羅丹拒絕了公***簽約和所有買家的標價,決定把雕像保存在巴黎以外
的蒙當,直到這個城市準備好了接納它再說。他說:“巴爾紮克塑像
是我藝術生涯自然發展的結果。我承擔它的全部責任。我希望自己是
它唯壹的主人。”?
然而10年過去,否決依然持續,於是羅丹開始為他的《巴爾紮克》活動了。1908年,巴爾紮克博物館落成,他捐贈了壹座石膏像。他還
邀請了28歲的美國攝影師愛德華·斯泰岑來蒙當拍攝月光下的巴爾紮
克。斯泰岑工作了兩個晚上,羅丹付了他1000法郎。羅丹把那些形象
比作在沙漠中行走的基督,並對斯泰岑說:“妳的作品將讓全世界了
解巴爾紮克。”?
羅丹於1917年逝世。1937年,巴黎舉行了壹個“紀念性錯誤”展覽,展出了裝飾巴黎公***場所的“巴洛克豬油垃圾”,以及本應放在
那些地方的像《巴爾紮克》那樣的作品。公***簽署的將雕像鑄成青銅
的提議正在進行之中(羅丹博物館館長吝嗇地給了50法郎,法***給了
500法郎)。青銅像應在公***場所放置的提議壹旦被接受,就有了該放
在哪裏的辯論,因為巴黎沒有壹處能盛下太多的激情。?
1939年7月1日,在陰雨晦暗的天空下,揭幕儀式在蒙帕納斯舉行。很快戰爭爆發,雕像又被收藏起來以防遭劫。1898年,也就是41年前,
壹個自稱20歲藝術家的年輕人曾給羅丹寫過壹封熱情洋溢的鼓勵信,
稱他為表現大師。他說,有壹天,雕像會矗立在巴黎的中心,沖破愚
蠢、謬誤和仇恨,並得到後人致以的崇高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