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等待。
秋天的後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陽還沒有出，只剩下壹片烏藍的天；除了夜遊的東西，什麽都睡著。華老栓忽然坐起身，擦著火柴，點上遍身油膩的燈盞，茶館的兩間屋子裏，便彌滿了青白的光。
這幾句環境描寫，顯然是從華老栓等待的心理角度來寫的，“月亮下去了，太陽還沒有出”，華老栓就看著窗外，就看著天色的變化，他就希望月亮快點下去，他就希望太陽快點出來，但“太陽還沒有出”，他還得等。“除了夜遊的東西，什麽都睡著”，華老栓當然不是“夜遊的東西”，他理應睡著，但他沒有睡，因為他有重要的事要做。
時間差不多了，華老栓“忽然”坐起身。這個“忽然”耐人尋味，也許等的時間太長了，華老栓竟也瞇著了，猛然間想起自己不應該睡，馬上坐起來，再躺著可能還會瞇著的。
天還尚早，華老栓幹什麽去？給人懸念。
第二、拿錢。
“小栓的爹，妳就去麽？”是壹個老女人的聲音。裏邊的小屋子裏，也發出壹陣咳嗽。
“唔。”老栓壹面聽，壹面應，壹面扣上衣服；伸手過去說，“妳給我罷。”
華大媽在枕頭底下掏了半天，掏出壹包洋錢，交給老栓，老栓接了，抖抖的裝入衣袋，又在外面按了兩下；便點上燈籠，吹熄燈盞，走向裏屋子去了。那屋子裏面，正在窸窸窣窣的響，接著便是壹通咳嗽。老栓候他平靜下去，才低低的叫道， “小栓……妳不要起來。……店麽？妳娘會安排的。”
老女人的聲音和壹陣咳嗽交代了壹家三人。華大媽說“妳就去嗎？”似乎也有壹點時間還早的意味，所以華老栓簡單地做了回應，並且很利索地做著手中的事情：聽，應，扣，伸手拿錢；而且小栓還睡，說話不易過多。接、裝、按、點、吹、走幾個動作顯示了華老栓的心細、節儉、勤勞、愛子。
此時的華老栓對妻子的問話不在心上，而對那包洋錢特別重視，“抖抖”有掂量的意味，也許是壹種滿足與成就；“按了兩下”顯示出華老栓的小心。他還牽掛華小栓，走向裏屋，安慰正在病中的兒子，叫他不要早起，也不要管店裏的事。細心的華老栓，完全承擔著家裏的壹切，顯得精明能幹。
就這兩節，刻畫了壹個勤快節儉謹小慎微的農民形象，也刻畫了壹個愛子心切的父親形象。
第三、上路。
老栓聽得兒子不再說話，料他安心睡了；便出了門，走到街上。街上黑沈沈的壹無所有，只有壹條灰白的路，看得分明。燈光照著他的兩腳，壹前壹後的走。有時也遇到幾只狗，可是壹只也沒有叫。天氣比屋子裏冷多了；老栓倒覺爽快，仿佛壹旦變了少年，得了神通，有給人生命的本領似的，跨步格外高遠。而且路也愈走愈分明，天也愈走愈亮了。
這是壹段心理描寫，主要表現華老栓對眼前所做之事充滿了信心與期待。
“聽得兒子不再說話”，華小栓並未說話，只是咳嗽，咳嗽就是病癥，老栓不說咳嗽而用說話大概是避諱，心中還是很小心。
“街上黑沈沈的壹無所有”說明時間還早，別的看不見無所謂，能夠看得見路就行；而華老栓此時的心事也只能看見路吧。
華老栓是點著燈籠的，而那燈光是哪來的？顯然不是燈籠的光，“壹前壹後的走”說明燈光在華老栓的身後，難道街上還有路燈？
遇到的狗肯定是野狗，只有野狗看見人才不叫。狗也去刑場嗎？沒有狗叫多了壹些死寂的氣氛。狗顯然不理會人，人也不理會狗，狗和人各走各的，各有目的，誰也顧不上誰。狗的出現多了壹點恐怖，而華老栓並不在意。
接下來對華老栓的描寫充滿了隱喻色彩。外面很冷，華老栓卻覺得“爽快”，不再有等待的煎熬，自然覺得輕松，而輕松到仿佛回到少年，充滿著對兒子病愈後的期盼；“得了神通”“給人生命的本領”又是對自己眼前所做之事的極大的自信，他相信他的事能辦好，他相信只要他把眼前的事辦好了，兒子就能重獲新生。於是“跨步格外高遠”，他大步地走，走得愈快，離希望也越近。眼前的路真是愈走愈分明了，天也愈走愈亮了，這正是他生活的路與生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