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劉壹大早就起來了,把錘子和鑿子放在泛黑色的帆布包裏,擡腿就出門了。房子後面30多米就是山,他想早點到半山腰,去錢錢村張家剛來訂的磨坊。仰望著昏暗的天空,身後的黑狗在壹步步走上山路時,如影隨形。它已經忠實地走了十幾年了。
張家祖身上的磨盤傳了三代,已經磨得跟房頂的椽子壹樣了。老張琢磨了好幾個晚上才做出換磨盤的決定,外出打工的兒子給出了壹千個反對的理由。但老張想,這祖傳的手藝無論如何也不能丟在自己手裏,對不起老祖宗我也無能為力。
東方白,敲梆子喊街的劉孜,又出現在窄巷子裏。他在這個村子賣石磨香油已經30年了,這條最不起眼的胡同,消磨了他最美好的年華。他遠離胡同盡頭的王家老太太,送走了離他站的地方只有壹步之遙的譚家少爺。村裏的榆樹柳,綠的黃,黃的綠;喊街的聲音嘶啞而清晰,清晰而啞。劉孜突然覺得他好像看到了壹個模糊的希望,但他不知道是什麽。
石磨又開始吱吱嘎嘎響了,就像壹天沈悶的走走停停。老張舀起最後壹瓢黃豆,倒進磨眼裏。看著瘦驢默默的繞著磨坊打轉,他的心裏突然升起壹絲傷感。他的生活就像這頭驢和磨坊,日夜前進,陽光從東門照進磨坊,然後月光從西窗落進來。壹面又壹面雪白的豆腐來了又去,又來了,送走了老伴,迎來了媳婦。頭發有黑有白,白的少。有時候,他想,人的壹生是不是應該這樣?
在村子裏,曾經有壹個四眼石磨,兩個面粉廠,壹個在磨豆腐,壹個像劉孜壹樣磨香油。現在只剩下老張家的豆腐房了。老張認為這是壹種堅持,似乎肩上有壹種使命感,這大概是他向老劉訂購磨盤的主要原因。在接下來的很長壹段時間裏,他考慮去後面看看劉的頭把石磨弄成什麽樣子。
太陽在天空中升起,天氣有點冷。老張開始向山上走去。胡同口很安靜,很少人離開,劉孜的喊聲也消失得無影無蹤。老張想,恐怕劉孜的香油今年會賣完。他看到劉孜的腿腳越來越笨拙,石磨香油也變得不受歡迎了。豆腐也是。這年頭誰還想吃驢做的豆腐?老張嘆了口氣,秋風撩起他的壹綹白發。在空曠的巖石中,他特別孤獨。
老劉坐在秋風裏像壹塊古老的巖石。他舉起的錘子又慢又重,鑿子打在磨盤上,發出嘶啞的嗡嗡聲。老張走近壹看,是已經鑿好的磨房。三天後,妳來拉磨坊。這是老劉說的唯壹壹句話,然後低頭刻了起來。好像老張不存在。老張想搭訕,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只好轉身走下狹窄蜿蜒的山路,身後響起了黑狗綿長無力的叫聲。
黃昏時分,村裏有炊煙升起,老張開始按程序做豆腐。浸泡、打漿、過濾去渣、煮沸、加壓成型、閉眼也能完成每壹步。他認為做豆腐就像照料莊稼壹樣,就像餵養孩子壹樣。妳要吃苦,要靈活,要小心,也不能離開。他喜歡這個古老的傳統工藝,就像這個已經有30多年歷史的破舊的老磨坊。他擡起渾濁的眼睛,看著磨坊的角落。突然,他心裏有壹種說不出的滋味,澀澀的。
天亮了,他開始等小夥子拉豆腐。小夥子很聰明,每年都要和他討價還價。豆腐的價格壹低再低,小夥子臉上的笑容燦爛而燦爛。老張喜歡這個小夥子嘴甜,從來不在乎價錢。年輕人推門跳了進去,就像在家裏壹樣。老張的心活了,他覺得這幾天的壓抑似乎得到了緩解。過壹會兒,小夥子走了,他壹定要好好睡壹覺,老張想。
但是他睡不著,這個年輕人給他帶來了兩個可怕的消息。正在做磨盤的老劉從山上摔了下來,在去醫院的路上走了。小夥子過兩天就要出去打工了,豆腐生意也就結束了。聽到這些,老張搖搖晃晃地走出了磨坊。他想喘口氣。
在某壹天的黎明時分,村裏最後壹座石磨消失了。至於哪壹天,誰知道呢?劉的錘子和鑿子散落在半山腰的枯草中,劉子的喊叫聲早已遠離巷子。老張的磨坊被拆了。據說會變成大樓,但是誰知道呢?
每壹個村莊的角落裏,可能都躺著壹座斑駁破碎的石磨,它就像千年老樹的年輪,記錄著說不出的風風雨雨。觸摸磨盤就像走進了壹段漫長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