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時空流轉,這幅畫輾轉到了乾隆手裏,深居宮廷,立馬被這早春的山林氣象吸引,於是在其上題詩“樹繞巖葉溪開凍,樓閣仙居最上層。不藉柳桃間點綴,春山早見氣如蒸”,書法秀氣,含義精煉,把畫中的早春圖景揭示得淋漓盡致,詩畫相得益彰,真可謂知音的跨時空對話。
先來看山與石,遠景主峰高高矗立,“大山堂堂,為眾山之主”,深淵峭壁疊起,底部溝谷深遠綿延,近處左右山峰幾乎對稱,林木枝丫盤繞,前景平遠再現水石錯落。色彩由遠及近漸變加重,幹濕濃淡的墨色烘托出不同位置巖石的紋理,虛實結合,整體開合有度、氣勢混成,情趣盎然。
郭熙繪畫功底深厚,他的兒子後來匯總其繪畫言論,寫成了《林泉高致》,系統的記錄了郭熙山水畫創作經驗和藝術見解,非常珍貴。古代畫家歷來註重觀習造化,亦即觀察自然,審美化的觀照中加入創造的藝術思考,在創作時才能“歷歷羅列於心中”,所以他說:“真山水之煙嵐,四時不同。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蒼翠而如滴,秋山明凈而如妝,冬山慘淡而如睡……山近看如此,遠數裏看又如此……每遠每異,所謂山形步步移也。”妳看這幅早春的大山,山峰主次分明,遠近、形態、色澤均不同,“壹山而兼數十百山之意態”,山氣朦朧,蘊藏即將萌發萬物的壹種生命力。
山石用曲折線條描出輪廓,再筆墨推掃,顯出幹濕濃淡的效果,這種畫法叫作“亂雲皴(cun壹聲)”,郭熙筆法不像北派山水那麽剛,也不似南派山水那麽柔,似乎融合了二者,整體恣意圓潤。
再來看樹和水,郭熙認為“山以水為血脈,以草木為毛發,以煙雲為神采。故山得水而活,得草木而華,得煙雲而秀媚”,妳看圖中山石上錯落的樹木,遠處峭壁飛掛,近處筆直有力,彰顯著壹種熬過寒冬、即將復活的堅韌。“長松亭亭,為眾木之表”,樹枝尚未發芽,亦未有桃紅柳綠的映襯,那是壹種“草色遙看近卻無”的神秘,樹幹輪廓線條多變,用墨輕點的節疤猶現,枝丫縱橫,尤其是蟹爪枝的造型使得畫面情趣慢慢。卷雲皴和蟹爪枝的使用沿襲了宋初李成壹派的特色,但更多了壹種圓潤,故畫中早春的樹有著那種春寒料峭的意態,貌似幹枯,實際枝幹內部的生命力正在萌發。
與樹相輝映的是水的塑造,郭熙在畫面下部留白,左側木船、右側漁民、右中部飛流直下的溪流都預示著冰雪的融化,孔子也說“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山的厚重與水的靈動完美契合,水氣朦朧,山氣氤氳,***同醞釀著大地萬物的復蘇,好壹片早春景象。
最後來看看畫中人物,郭熙認為山水畫“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遊者,有可居者”,即最好的山水畫是可以讓人住進去的,雖然誇張,但也揭示了山水畫創作的最高指向,即能安放人疲憊的心靈。所以郭熙在這幅早春圖中設置了幾組人物,使得畫面更富有鄉土氣息,拉近了畫作與欣賞者的心理距離。郭熙筆法真是精湛,相比高山大壑,人物比例極小,但是放大看,人物充滿了動感,栩栩如生。
首先,在左下角的河岸邊系著壹葉扁舟,岸上壹位母親抱著幼兒,回望著挑夫,身旁的孩童跟著前面的歡快的小狗,壹幅剛下船準備回家的溫馨場景。其次,在畫面的右下部,兩位漁民正在為生活而努力勞作。
還有在左中部的山間,設置了壹組正在行進的行人,順著他們行進的右上方看去,山的另壹側隱約著幾座樓閣,那邊是乾隆皇帝所言的“樓閣仙居”吧,他們是否要去那裏,那裏是否是個清凈和平的世外桃源呢。在樓閣的右方山頭上矗立著壹座涼亭,供過往的行人歇腳,亦能欣賞這片早春的山水。
綜上,面對整體畫面,我們再來看乾隆皇帝所言的“春山壹片氣如蒸”,是不是非常生動,山、石、樹、水、舍等全部氤氳在壹片萌發的生命裏,“蒸”是壹種自下至上的升騰,正是萬物復蘇、春日來臨的壹種旺盛,從這幅《早春圖》裏妳是否感受到生命的美好呢,人雖然渺小,但他們是主角,他們熱愛這片自然與靈動,渺渺旅途,或勞作或羈旅,心裏都有個方向。估計蘇軾也欣賞過這幅《早春圖》,曾道“玉堂晝掩春日閑,中有郭熙畫春山”,其實郭熙明白“君子之所以愛山水者”,是為了“快人意”,所以其在畫論中也壹直倡導人需要保持壹顆“林泉之心”,因為細膩柔軟的心會讓妳領會到即便壹個小小的氣候變化也能帶來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