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故事,其實是印在我心頭的兩個形象。
鐘蜀珩,原是我班上的高才生,她色彩感覺好,造型功力紮實,畫的品味純正,人品純正,單純。雖說畫如其人,但實際中,畫品與人品並不壹致的例子古今中外比比皆是,緣於人生太復雜。鐘蜀珩後來又成為我唯壹的研究生,仿佛是獨女。研究生期間,我其實沒有教給她什麽技法的秘密,只是身教言傳,她有較多接觸我的機會,有了作品隨時給我看,聽我的指斥,我總是批評多於鼓勵,不是壹個好導師。但她對我的理解勝於我對她的了解,我對她的了解只偏於她的繪畫。她寫過壹篇短文《我的老師吳冠中》,談到我是感情絕對外露的人,我的血液承擔不了我的情之濃烈,如不是有繪畫分擔,不知我的壹生將怎樣活法……這是我記得的大意,我當時感到震驚,表面溫良的她原來看準看透了她的導師。郁風讀到此文,贊揚我得了壹位知音的女弟子。
我每作畫,聽到贊揚聲多,這不算數,我必須請王懷慶、喬十光、李付元等等幾個有眼力而說真話的朋友和學生看,其中首先是鐘蜀珩。
鐘蜀珩有了戀人劉巨德,劉巨德雖亦是中央工藝美術學院的學生,不同系,從未與我接觸,我不識。鐘蜀珩將我的觀點、言行統統傳染給了劉巨德,劉巨德患了對我的癡迷病,比鐘蜀珩更甚。仿佛是鐘蜀珩的裙帶拉劉巨德,進入了我的藝術之家,他敏慧心細,深情不露,單從他那高大壯實而拙於辭令的表面是看不出來的。比之劉巨德,鐘蜀珩的才思不如他鮮活。
鐘蜀珩後來集中精力去學英語,做了些翻譯著述色彩的工作,加之課務重,作畫少,她對作品要求嚴格,絕不粗 制濫造,知之多,反而顯得難產。而劉巨德則抓緊壹切時間默默作畫,根在泥土中伸展,那地面的枝葉必然日益茂盛。這對畫家夫妻在家彼此提供營養,相濡以藝,壹味澆灌極難成長的自家品種。但他們忽視了外面的花花世界,那花花世界中,自我表現與吹吹捧捧才有戲可看。他們應多參加些展出,我怕自己孤傲的言行影響他們的對外活動,他們還年輕,尚未到隱居山林的歲月。
劉巨德當了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副院長以後,他這條老黃牛又天天忙於在教學和繁雜事務的泥田裏耕耘,有口皆碑的劉巨德幾乎奉獻了自己的全部生命,夜深返家,累得立刻上床睡覺,第二天壹早又出門,同鐘蜀珩商議的時間都沒有,有些事他電話中同我談過,我將自己的意見叫鐘蜀珩轉告,小鐘竟茫然不知何事。鐘蜀珩擔負起全部家務,她的正業是教書匠和家庭婦女,兼職畫家。這種情況下,他們居然還擠出時間創作出少而精的作品。他們經常要求來看我,我總堅決拒絕,而非婉謝,實在痛惜他們的光陰。
天未必將降他們以大任,卻先苦其心誌,打擊其生命,他們在美國學習的愛子車禍身亡。我對劉巨德說怕鐘蜀珩承受不了,她身體不好。鐘蜀珩說別看劉巨德男子漢身壯,其實他的感情更脆弱。他們終於耐著天崩地塌的災難熬到今天,願藝術,唯有藝術拯救艱難的人生,苦難的靈魂,這壹對我所深深了解的純正的靈魂。讀者們到作品中去體味這雙美麗的心靈吧!
2004年7月 我在病院中,想起桂林市新美術館落成開幕將邀劉巨德和鐘蜀珩聯展,記得是在七月間,但不知確切日期。我斜靠在沙發上,用壹本雜誌中壹張附頁背面的面紙當作稿紙,手顫顫地寫了這篇短文。劉巨德和鐘蜀珩多次要求來病院看我,他們住在清華,太遠,我拒絕。今要他們來取稿,便打電話我家中叫乙丁通知他們來醫院,但我家電話關閉了。我手頭有趙士英的電話,便叫趙士英通知劉巨德或通知乙丁轉告,我同意趙士英夫婦當即來了醫院,他倆首先讀了稿。乙丁打通劉巨德的手機,他和小鐘已到桂林,兩天後展覽即將開幕,他問乙丁何事,乙丁說無事,乙丁不知稿子的事,以為只是叫他們來看看我,我家人要我好好休息,不讓我寫什麽東西。劉巨德和鐘蜀珩從未要求我題詞、簽名、合照,從不利用我這“幌子”幹點什麽事,更不可能要我為他們寫文章。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