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國工作時,有天下班我給爺爺打電話,告訴他我最近聽了某段秦腔。那天把以前收藏的各種戲曲都聽了壹遍,壹聽到秦腔前奏嘹亮的板胡聲,親切的有點激動,想起爺爺,想起以前暑假裏,早上和爺爺去晨練,城墻根下面的壹堆秦腔愛好者的樣子,腦海中定格的畫面是嘹亮的板胡和噪點很強的光線。
我跟他說想起他以前總聽的某個名家唱段,其實我是想說我挺想他的。他說那人唱的好得很呀,我也說就是就是,我還聽了他唱的別的某某曲目,爺爺當然也聽過,對那人也是評價很高,我們就像老朋友壹樣找到感興趣的話題說了很久。
其實說實話,我對於秦腔,除了喜歡聽壹些醜角的說唱外,真正唱的段落,純屬獵奇式的聽,沒有哪壹段印象深刻的。按理說作為西安人,最耳熟能詳的曲種便是秦腔,我並不怎麽聽秦腔的主要原因是聽不懂。說來奇怪,我對語言還是比較敏感的,反倒對於用家鄉話表演的秦腔不感冒。雖然我不喜歡她,但我太熟悉她了。
所以秦腔對於目前的我來言,只限於引發思鄉情結。
有天聽郭德綱唱的《師傅經》,越聽越覺得有味道。於是便把他說的各種版本的《白事會》找來,聽中間唱的那段《師傅經》。《師傅經》是唱喪事的,我聽到秦腔的途徑也都是通過這些紅白事。
小時候住在當時城市邊緣的村子裏,有人死了辦喪事,頭壹天晚上是喪葬隊伍吹吹打打繞著村子走。隔天在村子空地上放電影或是搭戲臺唱戲時才人山人海,我向來只去看電影,那也是我小時候可以逃離寫作業或是背單詞的幸福時光。有時整個村子停電了,事主會借來發電機,我記得在那種伴著巨大發動機聲音的露天電影院裏,看過《百變星君》,《龍貓燒須》。
雖然記憶有些模糊,但我還是記得無意中也聽到了不少秦腔。雖然壹句聽不懂,現在想來,內容該是有關孝子賢孫,人生苦短之類的詞句。只是用過於喧鬧和憤怒的秦腔曲調來表達這樣的情感,或許需要年齡和閱歷的累積才能體會到其中莫大的哀傷。
郭德綱的《師傅經》裏唱念到:
“壇下海眾,俱揚聖號,
苦海滔滔孽自召,
迷人不醒半分毫,
世人不把彌陀念,
枉在世上走壹遭。”
那年七八歲的我跟著大人站在戲臺之下,壹臉無趣,東張西望,臺上跪在壹旁的孝子伴著我聽不懂的秦腔嚎啕大哭。或許那唱腔就是這樣普世慈悲的語句。壇下海眾,俱揚聖號。
“八月中秋雁南飛,
壹聲吼叫壹聲悲,
大雁倒有回來日,
死去亡魂不回歸。”
我聽他唱這幾句時心裏挺不好受,中國人的死亡崇拜情結讓中國的語言在渲染悲傷方面獨具張力,大雁倒有回來日,死去亡魂不回歸。
“頭壹天來到鬼門關,
死去的亡魂兩眼淚不幹。”
鬼門關,黃泉路,彼岸花,奈何橋,望鄉臺,孟婆湯,三生石。
為什麽要發明這些讀出來就讓人頓感淒涼的詞語呢,妳憤恨卻不得不接受。生者悲哀嚎啕,哭死去的人,是壹群人祭奠生離死別的悲。而亡魂的兩眼淚不幹,是無法跨越生死界限的痛,壹步壹回頭,也是在哭自己。
人流給自己的淚,我想該是最苦的。
如今這些傳統的喪事場面在城市裏已經很難見到了,更不用說像郭德綱在相聲裏描述的那種真正大辦的傳統喪事。很想再回到那個沒有電子產品沒有網絡,隨時會停電的時代裏,舉著小蠟燭,無論是這邊廂的戲臺,還是那邊廂的白布大屏幕,我只想站在遠處,再看看那個情景,看看人們哀悼逝者的方式。
長長的喪葬隊伍,提著燈籠,踏著積雪,透過寒冷的空氣,從村子那頭緩緩走來,紛飛的大雪,安靜地掩埋了壹切噪音,唯有僧道禪尼,且行且唱,紙錢飛揚,為亡靈引路回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