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就知道,媽媽是家裏最忙最辛苦的。白天參加集體田間勞動,從沒見她請假。晚上吃完飯,全家人洗鍋洗碗,然後要麽洗豬草,要麽在油燈下做針線活。常常壹覺醒來,媽媽還在燈下忙碌,不是縫衣服,就是給全家人做鞋子。夜深人靜的時候,媽媽手裏的弦發出冷笑的聲音,我又在這種聲音中睡著了。
下雨天,她不能下地幹活的時候,她媽媽就小心翼翼地把全家人穿的不能縫補的衣服拆開,攤開撫平,整理成壹塊塊的布。這些布料的大小和顏色各不相同。天氣好的時候,我媽就把它們拿出來,上漿,晾幹,然後用面湯壹層壹層地糊上,做成“納粹”,放在太陽下暴曬。幹了就成了全家鞋底和鞋面的基材。
接下來,我媽翻出平時收藏的紙殼鞋,從我手裏拿過鉛筆做作業,在布上畫了起來,根據樣品裁剪出鞋面和鞋底。在基材“贊子”上粘上壹層新布,成為鞋面;至於鞋底,要把三四層“大頭針”疊在壹起,外圍用布條包起來,以便日後密密麻麻。
在隨後的日子裏,這些最初成型的鞋底無法從母親的手中分離。平時只要有壹點空閑,我媽的手總是壹只壹只的綁著腳掌,從沒見過手閑著的。就算集體上班,她媽也會在兜裏放個鞋底,田頭休息的時候會拿出來縫上幾針。晚上,全家人休息後,豆壹樣的油燈下,又響起了母親手裏的琴弦的聲音。
除夕那天,我們家三代九口人,每個人的枕頭上都有壹雙新布鞋。母親告訴我們,在正月初壹的早上,只有在父親點燃蠟燭,鳴槍祭拜上帝之後,我們才能穿上新鞋,走在田野裏。
村裏高中高壹那年秋天,我長得很高,腳不受控制地越來越長。春節時腳上的布鞋才幾個月,已經穿不下去了。看到班裏有些家境不錯的同學穿上了“回力”球鞋,還有人穿上了皮鞋,就央求父親買雙球鞋。油燈下,父親沈思良久,最後說:“那東西太貴了。妳媽媽應該趕快給妳做壹雙新布鞋。看來我們是等不及過年了。”
心裏老大不情願。我想,我急著做壹雙新鞋。媽媽做的圓布鞋穿起來太土了,同學們會偷偷嘲笑我。
我媽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接過我爸的話說:“現在年輕人新的時候穿彈力口的款式都趕不上老的圓口了。”我也要學做壹個新發型。妳怎麽想呢?”我無奈的點點頭,既然買不到回力鞋,就只能這樣了。
第二天,我媽借了鄰居新媳婦的彈力鞋的紙殼,連續七八個晚上做了我的第壹雙彈力鞋。新鞋寬松新潮,我斷了回力鞋的念頭。
媽媽手巧,那年春節,弟弟妹妹們的新鞋也換成了松緊口款式。
在未來的五六年裏,無論是在村裏還是在城裏,我都會壹直穿著媽媽的布鞋。後來參加工作有了自己的收入,買了第壹雙皮鞋。後來結婚了,買的鞋越來越多。不同款式的皮鞋和球鞋可以輪流穿,但我媽還是每隔壹兩年給我做壹雙新布鞋。這時候同事上班能穿上媽媽親手做的布鞋就特別饞。在別人羨慕的目光中,我想起古人的詩句“惟寸長草有幾許情,賞三縷春光”,心裏泛起壹股特別的暖意。
直到前幾年,我50多了,老母親80多了,視力越來越差。有壹次回家,她看著我,慢吞吞地說:“現在,我的眼睛變形了,我怕我再也不能給妳做鞋了。”聽她的語氣,似乎還有些無奈和遺憾。聽到媽媽的話,我無言以對,眼眶濕潤了。
穿著媽媽做的布鞋,走過農村的泥濘小路,走過通往集鎮、縣城、省城的石子路、柏油路、高速路,學習、工作、謀生,走過很多單位。幾十年來,媽媽做鞋時豆壹樣的光,壹直在照亮我前進的路;每次離開家,媽媽的眼睛總是註視著我前進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