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錢
我印象最深的老師是我上大學時我們的班主任周奉祥先生。
周先生當年已經五十多歲,很有才華,據說他年輕時在安徽教育學院和安徽師範大學兩所大學學習過,他精通歷史和漢文,說話時常引經據典,很風趣幽默。他對待工作認真負責,雖然沒有年輕教師的那種幹勁,但他處理事情從來不忘記,總會安排得很圓滿。所以,開始學生覺得他效率不高,但日後又感到圓滿做好了事情恰恰正是高效率。
周先生中年喪妻,沒有再娶,他把全部的精力放在幾個兒子身上,但幾個兒子沒有壹個考上大學,甚至沒有比較正式的工作,這是周先生最大的心病,他和我們說這件事的時候,總是流露出悲哀和失望。
周先生對學生甚是理解和同情,他對學生從來不提過分的要求,也不為所謂的檢查、評比而難為學生,學生有什麽想法和心理壓力,喜歡和周先生聊聊,他總是認認真真地聽,不急不慢地問,絮絮叨叨地說。他的“慢節奏”象文火,烤幹蒸發了學生心中的“濕氣”,也象梳子,梳理了學生紛亂的思緒。
有時,周先生脾氣很壞,說話毫無情面。記得有壹次,他和校長說起壹件校長先前答應的事,但校長現在忘了,不承認。周先生拍著桌子,大嚷:“我和妳說話總不能拎壹個錄音機來吧?”但是,我從來沒有看到他朝學生發火,他有時說我們比他的兒子還小,這大概是他的心裏話。
周先生家很窮,除了被子,所有的家具和用品都是學校的財產,連煙灰缸都是壹個學生送給他的。家裏也極其淩亂,幾個兒子早上起來,被子壹掀就走了,而周先生也不疊被子,不收拾用品,東西總是亂七八糟地放著。看他用紙包回幾個早點,坐在板凳上,邊吃邊吸煙邊喝水的樣子,真覺得他是壹個“孔已己”似的知識分子。
周先生愛煙嗜酒,總是抽壹種較低檔次的香煙,他每天兩包香煙,幾乎壹支接壹支,見到他時,他總是手指中夾著香煙。周先生每天二餐酒,中午二兩,晚上二兩,喝壹種每瓶三元的白酒,他家的墻角堆著不少空酒瓶,而沒有喝完的酒瓶擺在桌子上,用酒杯反扣著做蓋。當他酒喝得快結束的時候妳去找他有事,他總是十分慷慨,壹口答應。但免不了“知乎者也”幾句。有壹次,我去找他,還送壹條香煙給他,他高興得眉開眼笑。
周先生對女生特別好,幾乎有求必應,大家都說他沒有女兒的緣故。他和女同學說話總是努力擺出壹種紳士的風度,有幾個女同學幫他洗了幾回衣服,喜得他逢人就誇,言過其實。
我們畢業後,周先生就退休了。有壹次,我去看望他,他壹再挽留我晚上在他家睡覺,和他吹牛。當時,他身體已經不行,有壹點顫顫巍巍的樣子,我們倆下樓把我從同學那兒借來的自行車擡上樓,我們聊到十二點多,第二天早上,請他到最好的飯店吃了早點,我就告辭了。
之後,周先生到我家玩了兩次,最後壹次,我看他的身體已十分虛弱,走路都快要人攙扶了。我和父親陪他喝酒,他感慨萬千,說,當教師是“壹生辛辛苦苦,到老傷心而死。”弄得我父親也牢騷大發,二個人成了“相見恨晚的知己”。早上,我送他到汽車站,把他安排到座位上,再三和售票員叮囑。我下車後,他搖下玻璃,看著我,眼睛中有壹些濕潤和絕望,他伸出手,我握著他的手時,他說:“壹飛,永別了!”其聲哽咽,其狀悲哀。
不久,傳來周先生去世的消息,那真是我們最後的訣別。
或許,周先生不是最優秀的教師,他有許多缺點,甚至不是***產黨員,但他有血有肉,有愛心,有才華,是壹個真正的“人”,這些,足夠了!
願周先生安息,不再當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