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見到劉朝輝,是在宋莊,壹個叫“橘子洲頭”的湘菜館,農家小院氣氛熱烈,但他不是主角。郭春光拜書法家龍天樂為師,收藏大咖、詩人畫家、書法名家、商界精英、打工兄弟,各色人等濟濟壹堂,從北京城的東西南北驅車到畫家村,***享拜師宴。
菜將上桌、酒未斟滿時,他來了,戴鴨舌帽,壹身休閑服穿得松松垮垮,慵懶而隨便,像個幹體力活的大男孩。“宋莊夜話”藝術論壇理事長陳建初起身介紹他,彼時人多熱鬧,名字我沒聽太清楚,只知道是個堅守宋莊的畫家。
他坐在我對面喝酒,滿口俚俗鄉音,挺逗的,樂了壹桌人。眾人說,劉朝輝真是個好玩的家夥。幾杯熱酒下肚,他摘了帽子,露出光頭,頭頂和後腦勺上居然刺滿了紋繡。我說,劉朝輝,妳這頭型太有範了!他狡黠壹笑:“小偷以為我是他大哥,從來不敢冒犯我”。這哥們,看他那人來瘋的頑童樣,大哥不像,十足的“二”哥壹枚!
酒酣耳熱,興致高漲,聽說劉朝輝曾經是劇團的舞美,唱作念打樣樣拿手,兄弟們提議去他的工作室,讓他繼續亮幾手絕招。擁入劉朝輝租的那個農家小院,乘著酒興,他拿起了墻角的象腳鼓,邊打邊高歌“八百裏洞庭美如畫”,粗獷的長調,強勁的鼓點,合成了壹種滄桑的搖滾風。繼而,又來壹曲湖南的花鼓戲,洪亮的嗓音,唱出了壹個滿堂彩。我沒留意他唱的什麽曲目,壹種傷痛的歡樂,蓄於其眉宇,極具感染力。
跨界,是要有實力的。
當時我就納悶,這個人,畫的東西到底怎麽樣?
壹番戲謔笑鬧之後,我們走進了他的畫室。沿墻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畫作,僅看了他的第壹張畫,我就不由倒吸了壹口冷氣,這些畫跟這個叫劉朝輝的人對不上號啊!人長得敦敦實實,甚至有點圓頭圓腦、笑模笑樣的喜感,而畫面純凈寂靜,專壹的鄉村風景題材,細膩的筆觸,獨特的視角,尤其是壹個油畫家只用黑白兩色,冷色中透著詩意的隱痛,這,簡直不按常理出牌啊,以我多年的閱讀經驗來看,這個人的畫風,很奇怪。
細細地欣賞他的壹幅幅作品,我有些冷,更有些震撼了。他的繪畫,與眾不同,這種不同,與時下繪畫界的區別很大,完全不像社會上那些靠賣畫為生的人,買家喜歡什麽畫什麽,他只畫自己喜歡的畫,他的畫不迎合,甚至對閱讀者有著壹種天生的不配合;也不像院派教授畫家們那樣拿搞怪作創新,更不是青年“新銳畫家 ”的敗筆組合楞充前衛。
他用黑白來描繪他眼中的大自然,每壹個物種都有生命,樹叢、花草、山巒、田野都有自己的語言,述說著自然最美好的東西。他筆下的山石草木,是在平常寫生的基礎上再藝術化,靜止成壹方氣息特別強大的獨特姿態,透著壹種熟悉的陌生。他的意境,是西畫與中國畫的融合,黑與白,有壹股冷氣深藏在朦朧的筆觸後面,甚至在骨子裏拒人於壹步之外,卻又讓人產生心靈的震顫。他的畫風以靈氣打底,沒有匠氣,完全不是哪門哪派弟子的做派。讀進去,感覺他是這個時代混亂嘈雜的藝術圈裏不可多得的異數,他那冷靜孤獨純美交集的風格,是他個人獨有的,別具壹格,自成壹個體系的。
在《蛻色.向日葵》的畫面前,我註目了很久。擠擠密密、高高低低的向日葵,像壹群迷茫而又憂郁的少年,低著頭,靜默著,沈思著,它們尖銳直白、簡單稚氣,而又柔情羞澀,如此矛盾對立,如褪去色彩的黑白水墨式的描繪,是剝離堅硬的外殼後,純色內在的再現。我感覺劉朝輝畫的是風景,說的卻是寂寥人生。
中國人喜歡熱鬧,劉朝輝這樣的繪畫,市場應該不大,但也肯定不乏惺惺相惜的贊賞者,比如我,與他雖為同鄉,僅有壹次謀面,三言閑談,近似陌生,多日後思緒卻仍久久地停留在他筆下的黑白世界。
宋莊歸來,我百度“劉朝輝”,以期進壹步了解自由畫家的藝術人生。壹個太過於國民化的姓名,同名者太多,他個人的資訊甚少,我只得知他的《失衡?冥想》曾入選意大利羅馬塔爾塔利亞畫廊雙人展,卻無從知曉那個流淌著湖湘熱血的藝術追尋者,曾經歷過怎樣的塵世煙火。
在生活和藝術領域,這是壹種悖論,壹個藝術家,入世生活表現得熱情、簡單、合群、快樂,而壹旦進入創作,他將壓抑和掙紮濃縮為繪畫語言,或強烈或溫柔,展現的都是寂寞內心,是蛻變後精神的深度回歸。
正如他的黑白畫面,對立而又統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