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節俗文化中,七夕是壹個非常獨特且具有地方性特色的節日,它不僅產生的歷史非常古老,而且在傳承過程中,與各種文化相互交錯,在不同的歷史時期,突出自己的時代特征的同時,還表現出鮮明的漢民族農耕文化傳統和對性別文化的認同和確認。在南北朝之後,七夕由農耕和祭祀型節日,逐漸演化為以女性為主角,以乞巧等為主題的乞巧節或女兒節,成為中國歷史上唯壹的女性節日。
在漢民族眾多的節日中,七夕獨具異彩,其中尤以婦女乞巧為盛,故又有乞巧節或女兒節之稱。從其源起、傳承、變異和衰落的整體演變軌跡中,我們可以發現七夕的遞變歷經了極其復雜的過程,它從最初功利性強烈的節日類型,如時季性、農事性、祈豐祭星的事項異化分離,逐漸轉變為娛樂性突出的節日類型,尤其是牛郎織女神話給它帶來了淒美的節日效應,這是其他節日所少有的。今天,只要我們歷史地、客觀地考察七夕節俗的源起、發展、嬗變和衰落的真實的傳承路線,就可反觀滲透其中的深層的古老的文化意蘊和傳統因襲的觀念意識。七夕,作為壹種民俗文化的符號,積澱著漢民族深沈的精神內核。
牛郎織女節日神話傳說的產生,有著深廣的社會根源和基礎,滲透了關於男耕女織的理想社會觀念。牛郎織女是農耕社會的典型代表人物,而織女的心靈手巧又符合經典農業文化對婦女自身的要求,它與封建社會對婦女的倫理規範相壹致,深為人們所接受,牛郎織女的神話因而成了七夕節俗裏的傳統象征符號。
牛郎織女神話的產生有壹個過程,最初的織女、牽牛只是兩個星座的名稱,後來演化為主宰農作物的星神。《史記?天官書》?織女,天女之孫也。?星神也有人間壹樣的血緣關系。至漢末古詩《迢迢牽牛星》終於進壹步人格化、人情化,產生了兩星相戀的愛情故事,善良的人們不滿於結局的淒涼,編織了喜鵲搭橋的情節,《歲華紀麗》引《風俗通》:?織女七夕當渡河,使鵲為橋,相傳七日鵲首無故皆髦,因以梁渡織女故也。?可見經代代傳承,牛郎織女的神話漸漸完整成熟,從而家喻戶曉、老幼皆知。
牛郎織女的神話積澱了漢民族的價值觀念、道德倫理觀念以及對婦女心靈手巧特殊地位認同的觀念。首先,牛郎織女正是男耕女織的農業社會的代表人物,在道德倫理上初步體現了對自由戀愛、破除等級門戶束縛的向往,同時也深刻揭露了由於長期的封建統治所造成的根深蒂固的禮教約束。天河的不可逾越,正是禮俗勢力頑固性的體現。而最終的壹年壹度的七夕相會,與其說是人們善良美好意願的表達,不如說體現了這種善良美好的理想不能實現的悲涼的失落感。
自始至終,七夕的牛郎織女傳說帶給人們的是既喜又悲的心理感受,既有今夕團聚的歡快,又有相聚不易散則易的惆悵、失落。這種甜蜜的憂傷氣氛充溢著七夕節,人們既能感受到難得壹聚的驚喜,又能體驗到人生缺多圓少的永恒的悲涼,從中頓悟生命中許多哲理的悲劇性的亙古之謎。由於這種既喜又悲心理體驗的強烈性,從而產生了為永恒團聚而祈求的美好願望。
七夕乞巧事象的產生,有著兩條傳承線路的發展軌跡,其壹,七夕節原先的時季性的農事祈豐行為進壹步發展,由祈星求豐逐漸衍化為乞求智巧;其二,由於牛郎織女神話的深入人心,節日傳說中的織女形象令廣大婦女又憐惜又敬慕。這種對織女的既敬又憐的情感,轉化為對織女心靈手巧的仰慕,於是,由牛郎織女節日傳說的壹再促進,七夕節終於衍變出乞巧的事象,並經歷代相承,成為七夕特定的唯壹主題,使得七夕的文化意蘊發生了壹次嬗變,終而成為乞巧節、婦女節或女兒節。
乞巧事象的產生有其深厚的社會根源。在長期的男權主義封建社會裏,婦女應該心靈手巧的觀念,既符合統治階級的利益和男人的意願,又是婦女們自身的'美德規範之壹,所以,乞巧的活動在封建社會裏極其流行,盛況空前。
據《開元天寶遺事》記載,唐明皇楊貴妃每年到七月七日夜都在清華宮設宴,這個時候宮女壹律手捧瓜果酒饌站在院子裏,向牽牛星織女星求巧,同時,每個人各自去捉蜘蛛關在小盒子裏,到天亮的時候打開盒蓋觀察蜘蛛網的稀密程度,把它作為是否得巧的征候:蜘蛛網密的得巧多,稀的得巧少。民間群起效仿,成為習俗。當時皇宮中用錦緞結成高達百尺,上面可以站數十人的樓殿,上面陳列瓜果酒菜,設立坐具來祭祀牽牛、織女二星。嬪妃們各自拿九孔針、五色線對著月亮穿針,穿過了就是得巧的征候。而南唐後主李煜更是別出心裁,每到七夕求巧,壹定命令百工用紅白絲綢豎起月宮天河的形狀,等晚上求巧結束了,才把它收起來。至宋時,富貴人家大多在庭院中紮起彩樓,叫做乞巧樓。鋪陳磨喝樂、花瓜、酒菜、筆硯、針線,或者兒童寫的詩,女郎呈上她們的巧手制作,點上香祭拜,稱之為乞巧。婦女對著月亮穿針,或者捉小蜘蛛放在盒子裏,第二天觀察盒子裏的蜘蛛網,如果蛛網圓正,就說她得巧了。明清時壹如往時,可見乞巧在歷史上曾經風靡壹時。
乞巧的具體細節,如果加以仔細考察,還有許多繁瑣細致的講究之處,如如何判定已乞得巧?《荊楚歲時記》:?有喜子(蜘蛛)網於瓜上則以為符應。?也有的捉來小蜘蛛放於盒內,次日清旦觀看織網之況,蛛絲越密得巧越多。?對月穿針?是另壹種扣人心弦的方法,所穿的針用金銀銅鐵特制而成,有五孔、七孔和九孔針,能將線飛速穿過去的為得巧。正如唐朝詩人祖詠《七夕》所寫:?對月穿針易,臨風整線難,不知誰得巧,明旦試試看。?還有的地區則端壹盆水,放在太陽或月亮之下,投針在水中,看針浮水面時盆底的影子。如《帝京景物略》所載:?有成雲物、花頭、鳥獸影者,有成鞋及剪刀、水茄影者,謂乞得巧。?這些乞巧裏的細微的節俗規範,說明乞巧事象不但在歷史上流傳久遠,而且流傳地區也極廣。
乞巧是我國婦女心靈手巧的寫照,也是婦女們在長期壓抑的專制之下,要求提高自身價值的變異形式,而這種乞巧的變異形式,卻依然走不出婦女自我束縛的怪圈。隨著社會的進步和婦女對自身價值的再認識,心靈手巧不再是婦女的唯壹美德標準,當婦女們自我個性意識覺醒時,乞巧的事象也就漸漸淡化,以至在現代生活中,七夕的乞巧成為名存實亡的遺跡,如清末余杭女子陳煒卿在《七夕詩》裏寫的:?梧桐金井露華秋,瓜果聊以節物酬。卻語庭中小兒女,人間何事可幹求?代表女性的某種覺醒和對乞巧的冷淡態度。這是社會發展的必然結果。
隨著七夕乞巧事象的逐漸衰亡,七夕作為婦女的節日也就走到了歷史的盡頭而成為過跡了。七夕節發展到今日,人們除了只是想起牛郎織女七夕相會之外,它最初曾有的文化意義終於全部失卻,於是,七夕節也就變得幾乎與平日無異。
七夕作為壹種民俗事象,它的產生、發展以及漸衰的傳承演變有著多種因素。七夕,從最初始的時季性的原委和農事為本的祭祀儀式的選擇,以及這種星辰崇拜的世俗化、人情化,到產生關於牛郎織女的優美淒涼的神話,並轉化為乞巧乞智求祈女性各種人生美好願望,它們都不是無源之水,而是歷史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