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文學和現實主義現代文學是什麽關系？

本世紀已經過去20年了。在過去的20年裏，我們越來越多地用“高速”、“加速”、“劇變”、“創新”、“多樣性”來描述世界和生活的變化。文學也發生了深刻的變化，從創作思潮到類別、主題、風格、群體，包括文學與生活、文學與讀者、科學與技術、媒體與市場等的關系。如何認識和理解這些變化，對於我們總結過去、思考未來具有重要意義。為此，中國作家網特別推出“265438+20世紀20年文學”系列專題，對本世紀最後20年的文學進行梳理。

我們希望這個話題盡可能的開放和包容，既能看到新世紀20年文學的宏觀掃描和理論分析，也能看到以“關鍵詞”形式進行的現象或事件梳理；它既從整體上描述了文學現場，又深入到具體的研究領域；不僅可以窺見近20年來文學作品內在品質的生成、變化和確立，還可以分辨出文化思潮、市場媒介等外在因素與文學的互動。既梳理自身，又觀察他人，從中國當代文學延伸到海外華文文學和世界文學，展現全球化加速時代世界文學之間的相互影響和異同。

從文學史的意義上來說，看20年的文學可能有點短，很難得出結論和立場，但這些及時的總結在文學前進的過程中是非常必要的，是回顧過去，指向未來。(中國作家網策劃的“265438+20世紀文學20年”專題已陸續上線，敬請關註。)

“265438+20世紀文學20年”專題系列之五；

我們從網絡小說中“學到”了什麽？

文|方巍

經過20多年的發展，網絡文學已經成為當代中國重要的文學現象。它擁有大量的讀者，廣泛的閱讀，強大的資本吸收和文化產業轉化能力。電子閱讀的媒介轉換使得網絡文本比傳統文學更便宜，生產更快，傳播和交流更快。網絡文學吸收了外來的文學元素，加強了中國大眾文學傳統、古典傳統和新文學傳統之間的聯系，也形成了對當下生活的想象力和知識能量的爆炸，從而使網絡文本在容量上驚人地擴大，在時空上廣闊。相比之下，是網絡文學的藝術探索，從大眾文學、精英文學、後現代文化中吸取各種養分，形成百萬字的“超級文本”的存在。可以說，網絡文學對精英文學及其背後的文學出版業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也形成了可供反思和借鑒的樣本。那麽，我們能從網絡文學中“學到”什麽呢？

這是壹個有爭議的話題。根據網上文學界的說法，不僅是中國的古典文學，從五四開始的“現代文學”，都被冠以“傳統文學”的名號。希爾斯在《論傳統》中哀嘆，啟蒙運動之後，“傳統”的名聲每況愈下。這種不斷被“傳統/創新”分割的思維，其實還是來自現代文學。“點擊量”、“訂閱量”和資金轉化率似乎是衡量網文價值的最高標準；另壹方面，在精英文學領域，以平等包容的態度對待網絡文學，探討小說背後的文化因素和社會意義，研究和借鑒其優點的也是鳳毛麟角。我們經常看到“網上的文章99%都是垃圾”這樣的判斷。即使是網絡研究領域的學者，認為網絡文學和純文學可以“互通有無，相得益彰”，也是“非主流”。很多學者沿用網絡產業的定義，強調自己的“媒介特殊性”，無疑加深了這種差距。

純文學創作為什麽要“借鑒”網絡文學？

範伯群認為，中國現代文學應該是“壹體兩翼”的狀態，五四新文學和通俗文學成為相互制衡的“展開的翅膀”。文學史的經驗證明，對通俗文學形式的吸收和改造，也是精英文學發展的必要資源。例如，施克拉夫斯基指出，契訶夫把滑稽報紙的“劣等故事”改造成具有藝術獨創性的“具有完美形式的作品”。巴赫金認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復調小說得益於歐洲驚悚小說缺乏吸引力的傳統。在錢鐘書的《圍城》中，我們可以看到“流浪漢小說”的影響。賈平凹的《廢都》用的是狹隘邪惡的小說，《林元》模仿的是英雄傳奇，都是很明顯的例子。從發展軌跡看，文學的發展會經歷民間文學的“文人化”，即雅化的過程，如唐宋詞、元曲等體裁。小說也是如此。在文學的現代轉型中，小說的篇幅和內容不僅有利於謀利，而且有利於“模擬”生活體驗的方式，包括各種復雜的意識形態。中國現代小說，在接受西方文學思想的基礎上，實現了小說的雅化。不同的是，這種雅俗是脫離了中國古代小說的傳統的。陳平原認為，五四現代小說的出現是西方文藝移植和小說地位由低到高位移的“合力”。現代小說主要繼承的是“雅文化”，即史傳傳統和詩騷傳統。它在結構上與六朝、唐傳奇、宋元小說到明清章回小說的“中國小說傳統”是“反動的”。這也是五四之後小說《雅俗分》的結構性因素之壹。“五四”以前，雖然不斷有人主張小說的地位，但小說仍然是“下巴麗人”。五四以後，新文學奪取了白話文的發明權和定義權，通過文學史、文學教育等多種手段，將中國古代小說傳統推向了“通俗文學”的地位。比如五四作家對鴛鴦蝴蝶派小說和晚清黑幕小說的批判，導致了“現代意義”上的雅俗分離。

但這種“打破傳統”也造成了中國現代小說的“先天不足”，即未能與文學傳統形成良性傳承。“雅俗對峙”的變化是民國初年五四文學的興起，之後是40年代以趙樹理、張恨水為代表的雅俗滲透，70年代港臺通俗文學的興起。就大陸而言，最近壹次雅俗之變發生在90年代中期以後，20世紀初。通俗文學以市場屬性贏得發展活力，雖然有時以“純文學面目”出現。“青春文學”和80後女性的“身體寫作”具有強烈的文學氣質。90年代末，網絡媒體產生的文學形式，從北美的中國留學生BBS，發展到悅榕、天涯兩大文學社區，再到起點收費模式的出現。盛大文學成立直到閱文集團上市，新媒體掀起了通俗文學的發展，也很好的銜接了“中國小說傳統”。穿越、玄幻、盜墓、靈異、洪水等小說類型的內容和文化思維，或“準回章”、“網文更新”的敘事結構，都有中國小說傳統的影子，閃現著蒲松齡式的奇詭，還珠入主樓的幻境營造，封神的瑰麗傳說，三國式的歷史戰術設計，水滸式的黑暗底層描寫。網文與中國通俗文學傳統的鏈接，也為壹路狂奔追趕西方文學的純文學圈提供了參考價值。

那麽，純文學作家能從網絡小說中“學到”什麽呢？

首先，小說在網絡新媒體語境下的“知識功能鑒賞”是網文給我們的啟示之壹。小說的流行與現代印刷業的發展和啟蒙識字率的提高有關。利奧塔對後現代情境中的知識敘事進行了思考，指的是現代性宏大敘事思維的壹個分支。工業革命時代，知識爆炸，天文、地理、海洋、生物、物理、化學、心理、金融、政治等各種學科蓬勃發展，也影響了小說的知識容量。小說超越了中世紀羅馬人的傳說，不再糾結於神秘的傳說和宗教秘密。而是在“內”和“外”兩個方面形成開悟和進步思維。殖民財富的想象和冒險的刺激被賦予了現代性。18、19世紀的現實主義小說，尤其是對外在知識的描寫。比如福樓拜和巴爾紮克的細致寫實的《巴黎社會》。就內在性而言，二十世紀以後的小說走得更遠，意識流小說興起，文學對心理、夢境、幻想的探索，塑造了許多復雜的人物形象和多樣的敘事形式。陀思妥耶夫斯基、托爾斯泰、海明威、君特·格拉斯等大師都致力於將外部知識與內部經驗相結合。而卡夫卡、舒爾茨等現代主義先鋒派作家對內外的分裂和對立壹直極度緊張，這也導致了小說的空間化傾向。這種傾向反過來又強化了文學對真實體驗的需求，甚至產生了卡弗的低詞匯“藍領極簡主義”寫作。本雅明在《說書人》中看到了“經驗”貶值的危機。壹戰後，人們不再關心外部世界，走向了內心世界與世界的對立與分裂。現代主義走向內心幻想，反映世界的荒誕和不可知，癡迷於語言和敘事實驗。

這種傾向發展到“拼貼雜糅”的後現代主義，也導致了“文學類型”的萎縮。類型學甚至屬於通俗文學的標準。“文學類型”的發展不僅僅是文體意識的變化，更體現了文學反映現實社會“知識變化”的能力。葉洛的《說文解字》在“小說開篇”壹章中將古典小說分為八類，顯示了中國古代人的社會知識和文化想象。晚清是中國文學大爆發的時期。梁啟超談到“新小說”的類型，分為歷史類、政治類、哲學類、軍事類、探險類、偵探類、愛情寫作類、怪語類、社會類。這顯示了晚清社會從傳統到現代的巨大知識變遷。比如愛情小說是由古典愛情書寫轉變而來，與人格啟蒙有關；軍旅小說由鐵騎、三分等歷史軍旅小說發展而來，具有現代意義。探險小說與海外殖民有關；科幻與現代科學知識有關；偵探小說展現了現代復雜的人際關系和邏輯推理的科學思維。

相對而言，現代主義不再關心外部知識的發展，認為這是壹種“過時”的現實主義態度。現代西方精英文學類型的萎縮，很大程度上歸因於“內在訴求”和“外在知識認知”的隔絕和閉塞。21世紀隨著互聯網的發展，新世紀出現了“知識爆炸”，尤其是在天文、生物、科技、金融、通信等領域。然而，中國精英文學的類型變化越來越有限。20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文壇形成的“鄉村-城市”的知識形態已經不能反映當今世界的巨大變化。“鄉土”和“城市”仍然是文學創作的主流類型，輔以壹些先鋒寫作，而從晚清到現代文學時期發展起來的學者小說、諷刺小說、歷史小說，甚至科幻、驚悚、金融等諸多類型，都很難有“類型創新”。更令人擔憂的是，短篇小說趨於新先鋒，而小說創作則呈現出“史詩”與“後現代主義”的奇怪結合。故事越復雜，敘事越晦澀，解構與建構的野心並存。但可讀性越來越差，其對知識的吸收也不再基於“文體創新”和“內容創新”，更多的是“裝置”式的知識混合和點綴。

與此同時，隨著網絡文學的興起，在知識類型的爆發中形成了穿越、軍事、玄幻、科幻、玄幻、武俠、築寶、盜墓、工業流、末日、驚悚、校園、推理、遊戲、競技、商戰、社會、現實主義等數十種令人眼花繚亂的類型或亞類型，並且這些敘事類型還有其他的變種相互交叉融合。類型繁榮的背後是知識的爆炸。這不僅反映了當下社會的知識變化，也顯示了中國對國內外知識的“極大熱情”。比如孔二狗的《東北往事》、獄日的《看守所》、巴迪的《四面墻》等“新社會小說”描寫的都是痞子；陳琪的《大國重工業》，憤懣的沈工對中國重工業發展的記述，何常在的《浩浩蕩蕩》，阿奈的《不歸河》，都對中國改革開放40年所蘊含的社會知識巨變有著令人欽佩的描述。中國的類型小說展現了壹種時間上跨越原始社會到未來社會，空間上跨越五大洲七大洋的“新世界視野”。《固熊征服蒼天》對中國古代政治制度尤其是科舉制度的現實描寫，對歐洲中世紀歷史的精彩呈現，令人嘆為觀止。就科幻而言，《蓋亞意識》、《全球進化中的逆進化》這種咬狗的生物和天文知識的小說，已經很好地將科幻與故事和人物融為壹體。田瑞在火星上的死亡，乃至附錄中數百篇天文學、生物學和科學技術的專著和論文的清單，都顯示了“新知”對小說觀念的巨大影響。

這種“知識對文學的影響”還體現在作者知識背景的分化上。網文作者大多來自金融、軍事、醫學、生物、制造等理工科專業，純文科的很少。即使是文科，也不是文學，大多是歷史或社會學科。精英文學大體延續了新中國成立以來職業作家的培養模式。50後、60後作家中，非文科專業的精英文學流入，還是非常多的。比如統計出身的張傑，學電力的朱文，學軍事彈道學的作家黃凡，學商品推銷學和計算機科學的王小波，還有張承誌等都是民族學家。這些非文學背景豐富了純文學寫作的知識內容和思維方式。然而，這種知識來源的多樣性在70後、80後甚至90後的精英作家中有所減弱。即使在非文科生的純文學作家身上，也能看到現代主義乃至後現代主義文學知識的“強大約束力”。許多青年作家深陷現代主義和先鋒文學傳統，癡迷於晦澀的哲學思考和語言實驗，對外界知識的變化不敏感，缺乏“突圍”的能力和勇氣。這無疑值得我們反思。

不可否認，西方現代主義和後現代主義的文學形式與後工業時代的消費主義有關，也與西方發達國家相對靜態的代際經驗和地域經驗，包括歷史經驗有關。然而，這種源於戰爭傷痕的現代主義，與靜態生活背後的後現代消費奇觀，與借助網絡媒體和全球化高速工業化的“中國文化體”，有著諸多不同。中國社會現實的快速發展和超現代性的豐富性和復雜性都呼喚精英文學的變革。尤其是在小說領域，我們的審美趣味和知識觀念，大多受到90年代以來到新世紀以來被經典化的小說的影響。知識容量的不足導致經驗的匱乏，小說獨特的認知社會功能的衰退。這無疑是日益嚴重的小說危機的內因。當然，很多嚴肅的作家也在嘗試借鑒科幻、懸疑等類型，探索新的表現領域。也有很多成功的經驗，比如的《王者與歌詞》、王十月的《如果末日是無盡的》，借鑒了科幻、末日等類型的知識，融入了深刻的哲學思考。但是，這些作品的總數仍然很少。

其次，網絡文學的“想象力”爆發。這種想象力的發展，不僅表現在能夠虛構人與自己的關系，探索人性的深度，而且表現在能夠虛構和想象人與社會、人與歷史、人與自然、人與宇宙的外部關系。內在想象探索，精英文學尤其是先鋒文學取得了驚人的成就，但外在想象的能力，尤其是人與外界的沖突與和解，人與世界的故事關系，卻十分不足。這也體現在精英文學情節能力的退化上。情節建構能力是小說的基本功，也是作家對世界的想象性建構。中國有很多淡化情節的分支，比如散文小說、詩化小說、哲理小說等。但在現代主義和後現代主義的思維下，由於刻意回避典型人物、典型環境、典型事件的現實主義創作規律，許多作家更熱衷於語言實驗和隱喻詩學。然而，在優秀的現代主義甚至後現代主義作品中，我們仍然可以看到構建情節和精心構思細節對於壹個作家的重要性。在卡弗、麥克尤恩、耶茨、安吉拉·卡特等擅長短篇小說的現代主義作家的作品中，也有令人難忘的情節和細節。卡夫卡的《變形記》在甲蟲幻覺的“奇異感覺”中展現了正常的人性，科爾塔紮的《被占領的房子》中的怪異幽靈入侵，薩拉馬戈的《裏卡多·雷耶斯去世的那壹年》中佩索阿與虛構人物的命運糾葛，都顯示了這壹古老敘事傳統的巨大潛力。換句話說，情節能力也體現了作家觀察社會、理解人性深度和想象世界的能力。虛假蒼白的情節，平庸的情節，都是作家缺乏社會閱歷和想象力的表現。

網絡文學追求文本衍生的資本，情節想象能力很重要。很多優秀的網文並不單純追求情節刺激，而是在敘事視角、敘事聲音、敘事時空結構等方面吸收了壹些純文學的經驗，營造了壹個非常豐富、現實、多彩的小說世界。天使奧斯卡的《宋·詩鬼》發展了現代歷史小說的情節模式，繼承了晚清以來王紹棠、陳士和等說書人以“巨大情節”維持敘事時間的通俗小說傳統。它具有“無低谷”的全高潮敘事模式，小說的開篇就是危機，不斷有危機沖突塑造典型人物和歷史情境。編劇還發展了壹種“超級情節”，即圍繞核心事件，結合多個敘事角度，全方位宏大場景描寫，閱讀代入感非常豐富。小說只寫了20萬字的“汴梁”事件，卻精彩紛呈，讓人欲罷不能。《龍蛇演義》是新國術派的代表作，劇情構建能力也非常突出。它融合了儒、道、釋、人性論的傳統，結合了現代醫學和武術技巧的研究，改變了《金文》開創的文人新武俠的傳統。它的情節特點是“奇中有奇”，“以奇寫正”，寫實辛辣，包含對人體機能的合理想象。在晚清武俠傳統的復古中，結合對現代自我的理解，塑造了令人難忘的情節。像關菁的《神仙不死的故事》、《獸血沸騰》和魯半尺的《綠囊裹屍布》等故事，都有著高超的情節構建。作為壹部深入探討人性、思考社會文化的純文學創作，不能簡單還原“以情節為中心”的狀態。但網絡文學的情節建構能力的提升，也是值得純文學創作反思和借鑒的。情節能力的再創造可以使我們反思“幾乎什麽都沒有”，聚焦於荒誕而常見的現代文學傳統，從而促進我們對“中國故事”的現代主體性的理解。

最後，借鑒網絡文學並不意味著否定純文學的存在價值和發展空間。純文學創作和網絡寫作是有明顯區別的。“雅俗對立”是現代社會文學意識形態功能與商品功能分離必然導致的“結構性存在”。與網絡文學相比，純文學更容易被經典化，其“美麗經典”的象征性權威價值是網絡文學無法比擬的精神格局，在文學史上也具有權威的學術闡釋地位。細膩的語感、細膩的意境、細膩傳神的描寫、多層次立體的審美意蘊和思想內容，使其超越時空限制，強化人類認識社會、反映生活的能力，提供積極的精神滋養和境界提升，塑造民族想象，塑造良好的現代人格。相比之下，雖然很多通俗文學可以欣賞雅俗，甚至可以化俗為雅，但在現代社會文化結構中，從俗到雅，從俗到經典的過程還是很艱難的。

其實很多網文也借鑒了純文學的因素。在網絡文學的調查中，筆者曾經問過“哪些純文學作品對網文影響最深”這個話題。很多網文作者選擇余華的《活著》，徐三觀的《賣血》，路遙的《平凡的世界》。這些經典小說，除了有深刻的思想內容外，在藝術特色上都有壹種相對“交流友好的* * *唱法”的寫作模式。比如在《活著》和《許三觀賣血記》中，余華放棄了先鋒文學的空缺和延宕、敘事時序的變化等敘事迷宮手法，而專註於敘事頻率的轉換。他的"重復"敘事手法，如《活著》中的重復死亡，《許三觀賣血記》中的重復賣血情節，以及敘事聲音的"重復"，符合中國人"重復敘事"的審美心理，如《訪草堂》、《孫悟空三打白骨精》。路遙小說最感人的特點在於“底層個人奮鬥”的敘事模式。充滿了理想主義的浪漫悲傷和悲劇性的挫敗感，也形成了有效的心理刺激和對現實的反思。這種“底層鬥爭”的故事也出現在當下的純文學創作中，卻鮮有真誠的道德態度和倫理勇氣去“確認現代自我”，反而誇大了小人物的瑣碎對宏大敘事的消解。在網文中，“底層個人奮鬥”的故事往往被賦予“個人神話”的符號，轉化為“廢柴反擊”的心理公式，如“胖老公篇”的子類型。同時，也為“網絡現實主義”提供了內在的心理機制。比如《壹去不復返之河》、《神鷹》等小說都有“小人物奮鬥”的故事。這也符合普通人，尤其是年輕人，在階層分化的情況下的特殊心理。

任何壹個藝術門類，想要不斷創新，都要有“海納百川”的氣度和胸懷。縱向上，純文學要積極繼承中國的文化傳統，尤其是通俗小說的傳統；在借鑒方面，純文學要關註網絡小說在新媒體語境下的變化。無論是寫作形式還是內容，網絡文學的變化都可以被吸收到純文學發展的反思中。比如網絡文學科幻題材對未來的科學想象；網絡文學對中國說書人傳統的發展，可以用來反思純文學的“可讀性問題”；網絡文學的豐富類型也可以提高小說的傳播力。從清末梁啟超倡導的“新小說”，到五四小說，再到新時期小說，無論從思潮、藝術手法、創作思維，向西方學習始終是純文學創作的“重中之重”。不可否認，西方文學思想是中國文學進入新世紀不可或缺的養料。在中國不斷探索現代性之路並展示成功經驗的今天，僅僅從西方藝術出發是遠遠不夠的。“精英意識”也導致很多純文學作家過分追求場意義的“稀缺性”，不斷苛求寫作難度、文體難度、敘事難度。有些作家以“河流小說之長”的百萬字書寫故鄉的精神歷史，卻卡在意識混亂、拼貼破碎的風景裏，甚至根本無法形成有效的隱喻。另壹種“反向先鋒”傾向於敘事空缺、意義空白的寫作，把時間從現實所指的東西中抽離出來，變成“變相現實主義”的先鋒寫作。這些“準現實”和“準隱喻”的新先鋒寫作，會加深純文學與大眾的“閱讀隔離”，導致讀者大量流失，也造成自身的封閉和萎縮。

當然，網文還在發展過程中，很多特點和規律需要學者深入研究，需要純文學作家有效分析。“網絡文學”也存在很多問題，值得警惕和反思。比如網絡文學文本強化了小說的情節能力，也造成了“升級怪”的循環敘事和小說語言的粗糙混亂的“審美弱化”。網絡文學對現實因素的忽視和對遊戲性的過度追求，也導致文本缺乏深層的審美和思想意蘊，缺乏反復閱讀的“經典意義”。網絡文學必須借鑒純文學的經典品質，走向自己的經典。因此，範伯群教授所說的“壹體兩翼”是中國現代文學的良性格局，是可以真正實現的。

本文首發於2020年7月21中國作家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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