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胡適的思想
[關鍵詞]胡適新文化運動,五四運動,實驗主義,懷疑主義,進步主義
提要:胡適是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的思想啟蒙大師。由他發起的“文學革命”掀起了新文化運動的高潮,在思想界開啟了中國近代史的新紀元。然而,懷疑主義、實驗主義和漸進主義等思想未能適應當時激進的五四時期中國的政治現狀,成為馬克思主義者批判的對象,最終未能成為近代中國思想界的主流。但胡適的思想遺產並沒有因為他的政治“隱退”而褪色消失。相反,隨著改革開放後中國政治、經濟的穩定發展和思想的開放,胡適的思想正在壹點壹點地重新獲得。
壹、胡適及其背景
自從鴉片戰爭的炮火打開了中國的大門,西方文化就以強制的方式湧入了古老封閉的中華帝國。從此,中國開始了由被動到主動的“西化”(現代化)進程,西方先進的自然科學、政治學、思想文化壹點壹點滲透到中國的社會、政治和文化領域。在中國近150年的“西化”過程中,1919年的五四運動是壹個分水嶺。“五四”以前,我們現代化的重點是“漢族中心主義”被迫讓位於“歐洲中心主義”。作為五四運動的先行者,伴隨著五四運動的新文化運動,在文化上把這種“讓位”的過程進行到底。新文化運動中提出“打倒孔家店”,傾向全面反傳統,是壹場“全盤西化”的文化運動。如果說五四以前,中國思想界爭論的焦點是中國傳統文化和西方文化哪個是用的,要不要西化的問題,那麽五四以後,中國思想界爭論的焦點就是如何西化,選擇那種西化。五四新文化運動本來是壹場“文化換政治”的文化啟蒙運動,啟蒙之後才是真正直接的政治改良或革命救亡。五四運動開啟了近代中國的救亡運動,也是中國“西化”(現代化)進程的轉折點。
在這樣壹個啟蒙與救亡雙重變奏的轉折時期,胡適具有壹個啟蒙思想家和壹個幾乎被誤解的愛國救亡知識分子的雙重身份。他立足學術,卻關註並幹預政治。他極力推動新文化啟蒙運動的整體西化,但反對激進的政治運動,認為五四政治運動幹擾了思想啟蒙,五四啟蒙運動因政治運動而消亡,以完成其應有的歷史使命。縱觀其在啟蒙與救亡雙重變奏下的前半個世紀的歷程,胡適始終在學術與政治、思想啟蒙與政治運動的矛盾中探索和行走。他試圖“20年不談政治,先在思想和文學上為中國政治建立壹個創新的基礎”,但最終卻卷入了從學術到政治,從思想啟蒙的“主義與問題”之爭。學術與政治,思想啟蒙與政治運動,不斷切割與混淆,胡適被牢牢地困在其中,交織成胡適的沈浮。
二、胡適的思想及其對新文化運動的貢獻
(壹)宏觀上,胡適之對近代中國思想啟蒙的貢獻。
《新青年》在1917年1月號發表了胡適的論文《文學改良芻議》,打破了舊文學千百年來的警惕。隨後,陳獨秀發表《論文學革命》,推波助瀾,壹場聲勢浩大的文學革命開始了。然而,文學革命背後的真正本質是壹場思想革命,它與群眾運動相結合,開啟了中國現代化歷史的新紀元。胡適也成為壹個時期文化思想界的名人。
胡適是推動新文化運動的思想啟蒙大師,成為整個舊勢力的公敵。“新文化運動”是壹場反對傳統文化的運動,胡適在其中做出了巨大貢獻。要求“重估壹切價值”,呼籲個性解放,反對傳統偶像,主張文學革命,既是胡適的思想認識,也是新文化運動的主要內容。在這場新文化運動的基礎上,胡適對這場運動的貢獻主要有兩點:壹是胡適打破了孔孟儒學在中國文化中的地位,使儒家在人們心目中的權威形象瓦解,成為壹種與其他學派平起平坐、可以討論和批判的儒家經典,從而使人們的思想從孔孟的禁錮中解放出來,開始對舊的道德傳統進行質疑、否定和批判。其次,胡適突破了自我克制的民族文化“漢族中心主義”的瓶頸,代之以“歐洲中心主義”的世界觀。“韓中心主義”以壹種扭曲的“驕傲”和“自尊”禁錮了人們的思想,蒙蔽了人們的眼睛。所以中國人不屑西方先進文化,夢想成為大國。即使鴉片戰爭的炮火打開了中國的大門,但中國人並沒有走出“漢族中心主義”,這深深困擾著中學西學由誰來用的問題。胡適以人類大同為基礎的世界主義思想,取代了文化思想中“國家本位”的民族主義意識,使中國思想界的目光投向了更廣闊的世界,不再局限於“漢族中心主義”。總的來說,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的思想是自由開放的,不同的聲音相互碰撞,相互包容。當然,以上兩個貢獻不是胡適壹個人的功勞,也不是胡適能打開思想文化界自由開放的風氣,但他的貢獻是突出的,不可忽視的。
(二)胡適的思想特點
胡適之無愧於20世紀中國大學者的稱號。他之所以在學術界占據極其重要的地位,產生重要而深遠的影響,更多的是取決於他的思想體系中那些當代學者所沒有的特殊思想,只有他個人的首創或獨創的學術文化思想及其相應的學術研究成果。
“我的思想受兩個人影響最大:壹個是赫胥黎,壹個是杜威先生。赫胥黎教我如何在沒有足夠證據的情況下懷疑和不信任壹切。杜威先教會了我如何思考。教會我處處關照當前的問題,教會我把壹切理論理想都當作有待證明的假設,教會我處處關照思想的結果。這兩個人使我明白了科學方法的本質和功能……”[1]可以說這段話是胡適對自己思想的總結。從這段話不難看出,胡適的思想和科學方法主要來自西方,壹個是偉大的自然科學家,壹個是實驗主義大師。
與同時代的單身漢相比,他的思想最大的特點是懷疑主義和實驗主義。胡適曾說,達爾文和赫胥黎在哲學方法上最重要的貢獻是他們的“懷疑主義”,他是真正從進化論中接受的。懷疑主義和實驗主義是相互關聯的。正是因為懷疑,所以我們提倡實驗。“在這些話裏,我想讓讀者學到壹點科學精神,壹點科學態度,壹點科學方法。科學精神在於實事求是。科學的態度在於拋開偏見,拋開情緒,只知道事實,只遵循證據。科學方法就是十個字‘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沒有證據,只能暫緩;證據不足只能假設,不能任意;它必須等到得到證實後,才被視為結論。”[2]在胡適看來,任何可信的東西都必須經過科學的證明,任何沒有經過檢驗的東西都是不可信的,所以要放在壹邊,等待“論證”。
由懷疑主義和實驗主義引申出來的其他意識形態特征主要包括:
漸進主義:“達爾文的生物進化論給了我們壹個很大的教訓:它告訴我們,生物進化,無論是自然進化還是人工選擇,都是壹個非常復雜的現象,因為壹點壹滴的變異,從來沒有壹個簡單的目的地可以跳到,更不用說壹步不變了。”[3]基於這種對進化論的理解,胡適在文明進化和政治變革的思想上壹直主張循序漸進,體現了壹種保守主義。他說:“文明不是壹般的進化,而是壹點壹點的。現在的人都愛談解放和改造。需要註意的是,解放不是壹般的解放,改造也不是壹般的改造。解脫是這個系統、這個觀念、這個人的解脫:都是壹點壹滴的。……"[④]
反教條主義:反教條主義可以說是其懷疑主義和實驗主義的另壹種表現。因為懷疑,所以不盲目相信全主義,主張驗證全主義。胡適說:“壹切主義和學說,都應該研究。但只能算是壹些有待證明的假設性觀點,不能視為教條;只能作為參考的材料,不能作為宗教的金科玉律;只能作為啟發心智的工具,絕不能作為絕對真理來蒙蔽智慧,停止思考。只有這樣,才能逐步培養人類的創造性思維能力,逐步使人類具備解決具體問題的能力,逐步解放人類對抽象名詞的迷信。”[5]他是這樣論述“主義”的危害的:““主義”的巨大危害就在於它能使人心滿意足,認為自己在尋找壹種能包治百病的“根本解決辦法”,因此從此沒有必要再去研究這個具體問題的解決辦法。”[6]這也是胡適之“多研究問題,少談主義”的思想根源。
強調具體性:胡適主張從具體問題出發,“多研究具體問題”,但反對冠冕堂皇或空談“主義”。他說:“壹切有價值的意義都是從這個具體問題出發的。……"[⑦]
此外,自由主義和個人主義也是其當時的主要思想特征,構成了胡適的學術文化思想體系。
胡適在新文化運動中的路線、政治主張和行動,深刻地反映了他的思想特點,深受其內心思想的指導。比如在新文化的認識路線上,胡適認為治愈中國社會病的藥方在於“立人”,發展教育,提高國民的文明素質。他認為這場文化運動應該拋開政治,有意識地為中國奠定非政治的文化基礎,走為文化而文化的路線;在文化創新的方式上堅持“嘗試”和“試驗”的態度,希望大家心平氣和地討論“從來不敢把我們提倡的東西當成必須,也不允許別人糾正”;在對待傳統文化的方式上,胡適從疑古出發,提出“整理國故”、摧毀舊文化、建設新文化的文化改造是壹個歷史過程,不可能壹蹴而就,必須經過壹番“甄別、改造、利用、吸收;政治上,胡適主張循序漸進。
(三)胡適在新文化運動中的具體重大貢獻
了解胡適的思想特點,可以找到他在新文化運動中的路線、方式和政治主張的內在根源。胡適對新文化運動的具體而重要的貢獻,是建立在胡適內在理念的指引和壹顆溫暖理性的民族之心之上的。胡適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中做出了特殊而重要的貢獻,如今已成為壹份珍貴的遺產。
第壹,胡適倡導“文學革命”,將中國的文學傳統引入現代化。胡適的“文學革命”理論是在中西文化沖突最激烈的關頭,在中國近代思想文化史的轉折點上提出的。他以深邃的歷史眼光和明確的歷史使命感,找到了順應辛亥革命推翻帝制後中國社會和思想文化界巨變的實踐突破口。
第二,創造性地引入宣傳實驗主義理論,傳播科學的思維方式,傳遞西方先進的思想和思維方式。五四新文化運動期間,胡適大力介紹和宣傳杜威的實驗理論。同時,他的漸進主義、實驗主義和懷疑主義思想貫穿於他的新文化路線和政治主張之中。他的思想啟蒙和政治主張中的理性在壹定程度上緩和了國內激進的思想政治氛圍,也傳遞了西方理性主義,引起人們的思考。
第三,從政治改良主義和思想自由主義出發,大力倡導個性解放和思想自由,推動了五四思想解放運動的深入。五四新文化運動作為中國近代第壹次偉大的思想解放運動,高舉“民主”大旗,其重要內涵之壹就是倡導個性解放和思想自由,建立新的政治觀念和倫理規範。在這方面,胡適的許多著作和講話比其他人更有力、更深刻,代表了時代的最高水平。
第四,“整理國故”的理論和實踐具有相當的示範意義。“整理國故”是胡適提出的中國新文化建設綱領的重要組成部分,其主旨是倡導“用科學的方法整理國故”,“打倒壹切偏見,爭取中國學術解放”同時,胡適提出了壹個學術研究的基本原則——“為真理而求真”。在實踐中,胡適也實踐了。可以說,胡適“整理國故”的理論和實踐,為中國現代學術樹立了典範。
三、胡適思想的歷史和現實意義
可以說,在新文化運動中,胡適是壹位完全反傳統的思想啟蒙大師。但正如胡適自己所說,“我只是下定決心二十年不談政治,有必要在思想和文學上為中國的政治建設建立壹個創新的基礎”[8]。因此,胡適從根本上打破了中國的傳統文化,以求在中國建立新文化。但是,文化“立”往往比“破”要難得多。在民族危亡、政治危機深重的中國,“救亡”壓倒了“啟蒙”,新文化運動只是草草完成了對舊文化的“破除”,五四政治運動迫不及待地走上歷史舞臺,阻斷了新文化運動對新文化的“建立”。也可以說,這種結果是壹場“文化為政治”的新文化運動的必然性,而這種必然性造就了壹心“在思想和文學上為中國政治建立創新基礎”的胡適的悲劇。歷史現實不允許胡適有足夠的時間來建立新的文化基礎。
胡適的懷疑、實驗、漸進、反教條、具體等思想,對於當時的中國來說,是非常理性的思想。在民族危亡的歷史關頭,中國的仁人誌士以救亡圖存為根本目的,掀起了新文化運動。這樣壹場“文化換政治”的運動,不可避免地產生了許多激進的思想,胡適的思想為中國註入了新的思想血液,猶如給政治高燒的中國帶來了壹劑清醒劑。但在這樣的環境下,胡適的懷疑、實驗、漸進、反教條、具體等思想已經不合時宜,處於水深火熱中的中華民族已經沒有時間去懷疑和逐步實驗了。因此,胡適的政治改良主義不但沒有被接受,反而成為激進主義和保守主義批判的對象。當時沒有適合胡適思想在中國生根、成長的土壤和氣候。隨著列寧化的馬克思主義湧入中國,胡適的思想不斷受到“正統”中國知識分子的批判,最終退出中國政治舞臺。
我們說胡適的思想帶有資本主義改良派的色彩,但實際上胡適並不是壹個黨派,胡適思想的形成和提出並不是出於黨派利益,而只是單純的對西方先進思想的認同,出於愛國主義,他想把這些思想作為治療中國文化和政治弊病的藥方。胡適的思想遺產並沒有因為他的政治“隱退”和20世紀50年代對胡適的大批判而褪色消失。相反,胡適的思想是隨著改革開放後中國政治、經濟的穩定發展和思想的開放而逐漸恢復的。
1978之後,中國社會政治進入了“鄧小平時代”。從“真理標準討論”到“改革開放”,中國走了壹條實驗探索的道路,即中國社會主義。“真理的標準”這個問題,胡適在五四時期就已經明確回答了,但直到1978,我們才真正接受了這個答案。胡適反對空談、盲從、教條主義的態度,是壹種務實的思維方式,即實事求是的意思。“壹切主義,壹切理論,都應該研究。但只能算是壹些有待證明的假設性觀點,不能視為教條;只能作為參考的材料,不能作為宗教的金科玉律;只能作為啟發心智的工具,絕不能作為絕對真理來蒙蔽智慧,停止思考。只有這樣,才能逐步培養人類的創造性思維能力,逐步使人類具備解決具體問題的能力,逐步解放人類對抽象名詞的迷信。”胡適的聲音現在還在警告我們。誰違背了這個最起碼的認知邏輯,誰就會陷入追求真理的泥潭,把整個民族置於危險之中。誰適應並掌控了這壹基本認知邏輯,誰就獲得了現實真理的絕對禮物。
當代中國的歷史和現實表明了這壹基本理論的合理性。胡適主張社會改革,解放思想,特別是不要迷信,壹切理論都要經過實踐驗證的思想,正是我們在遵循和走的路。可以說,胡適在20世紀初的理性號召,在20世紀末真正得到了實際的響應,21世紀的中國應該繼續沿著這條理性的道路走下去。
參考書目:歐陽盛喆的《自由主義的疲勞》
歐陽盛喆對傳統五四人物和新文化思想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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