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文化,包括傳統倫理,具有非常復雜的內容和性質。如何看待它,當我們有充分的理性精神,否則必然會誤入歧途。但在這個問題上,有些人恰恰表現出了這樣的理性精神的缺失,甚至在很大程度上被壹種極其有害的非理性思潮所主導。更不用說,在民間,各種偽文化、假古跡橫行,長期以來的歷史痕跡造就的壹些不良心理和卑劣習氣肆意表現。單就學術界而言,在這個本應最具理性精神的領域,也出現了非理性甚至反理性的現象。
學術界的不理性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壹方面,基於現實的立場,我對傳統文化解決當前面臨的各種問題抱有不切實際的期望。這樣壹來,既給傳統文化強加了繁重的任務,又造成了急功近利、牽強附會、輕率不認真的學風。這在倫理學領域尤為突出。比如絞盡腦汁去探索所謂的“儒家經濟倫理”,試圖從古代傳統中尋找建立市場經濟體制過程中當前經濟活動的根源,看似要爬儒家,搞市場經濟,但無論這種爬是多麽的不相幹。又如不加分析地贊美專制皇權下的官僚主義和官德,以此為解決幹部腐敗問題開出靈丹妙藥,但它既有意無意地掩蓋了封建官僚主義的本質和那個時代官風中非常腐朽的壹面,又回避了今天腐敗的根源。
抱著這種按需玩弄歷史的實用態度,是對傳統文化過於浪漫的態度。雖然實用和浪漫看似對立,但在非理性對待傳統上,它們就像壹枚硬幣的兩面,互為依托,互為補充。壹些學者在感到現代社會人際關系面臨的問題轉向傳統時,往往會轉向“孝”的理想和規範。但說到“孝”,卻缺乏應有的審慎和求實精神,給人壹種以“孝”為觀念主導,尊老愛幼,其樂融融的歷史田園詩的畫面。但“孝”當然包含了尊重、關愛老人,註重人與人的自然聯系,並保持和加強這種情感聯系。還具有“不孝有三”的明顯悖論性內容,存在將絕對父權制表述為宗法關系和專制等級關系的核心規範,並將這種絕對父權制移植到君臣關系“孝為君”的荒謬性。這種極其荒誕武斷的壹面,具有非常殘酷的性質,在歷史上實現為現實時,往往充滿血腥。拋開這些依附於“孝”的歷史內容,以壹種遠距離審美的浪漫態度來談論中國的“孝”傳統,不僅無助於當代的道德建設,還會因為歷史真相迷失在浪漫的幻想中而對人們起到欺騙和誤導的作用。
以上批評並不是否定傳統。中國倫理文化傳承兩千多年的事實提醒人們,新倫理文化的建設不是與傳統無關的工作。我們永遠無法想象我們可以拋棄傳統的倫理文化,在壹個開放的空間裏隨意建造壹座新的倫理文化大廈。歷史既不能回避,也不能割斷。如果我們切斷和回避歷史,再好的想法也因為缺乏基礎而無法實現。更何況每個人都不同程度地沈浸在過去的歷史傳統中,傳統無時無刻不在當代人身上發揮作用,構成了我們所處的客觀背景。更重要的是,無論是我們所追求的倫理精神的現代性,還是社會其他方面的現代性,正如美國學者英格爾斯所指出的:“從歷史發展的角度來看,現代化傾向本身就是人類傳統文明的健康延續和延伸。”問題是,這種健康的延續和延伸不是通過對傳統的務實和浪漫的態度就能實現的,而只能通過訴諸理性精神,在對傳統進行認真反思、清理和分析的基礎上,轉化其有價值的內容,從而實現適應現代社會的創造性轉化。
以理性精神對待傳統,不僅意味著學術研究的誠實和嚴謹,還意味著將傳統文化的考察置於世界大文化的背景下。近代以來,隨著各民族間交流的日益廣泛和深入,不同文化的價值日益被人們所理解,各種文化模式並存。不同文化之間的交流和理解已經成為文化發展的壹個重要趨勢。但是,文化作為人的生活方式的壹種表現,不同的文化再怎麽不同,和那些讓大家變成同類的差異相比,都是表面的。任何差異都無法掩蓋人們特征和需求的壹致性,以及他們所面臨的基本生存問題的普遍性。這些壹致性或* * *普遍性構成了人類* * *超越地域、文化、種族界限的價值基礎。這就決定了任何壹種文化傳統的健康延續和延續都必須建立在對人類基本價值和相應公理的認同和尊重之上,所以要求把對傳統的考察放在世界文化的背景下,而不是孤立於這壹背景和人類文明的發展進程之外。這種立足於自己民族,同時又關註整個世界的視野和胸懷,不僅使我們在傳統問題上不至於帶著狹隘的民族主義情緒在傲慢與自憐之間徘徊,而且使我們能夠真正發現傳統的優秀成分,找到傳統與現代文明的結合點,將其轉化為國際文化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