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講中提到莫言小時候經常去趕集,回來後再給媽媽講故事。後來,他不滿足於完整地復述故事,而是會用自己的語言和方式講述故事。80年代,他從用嘴講故事變成了用筆講故事。
這就是小說家和故事之間的起源,從傾聽者到敘述者,再從敘述者到作家。莫言說:“我是壹個講故事的人,所以我還是想給妳們講故事。”
莫言對小說的理解是樸素的,傳統的,面向聽故事的人。從檀香刑開始,他就壹直以站在廣場上面對觀眾的姿勢講故事。這是中國小說的傳統,也是世界小說的傳統。
在中國的傳統中,說書人是壹種民間職業。他在田間地頭,在街頭巷尾,在茶館酒樓裏,給人們講那些流傳已久的故事。
《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等古典文學原本在民間流傳多年,最後由壹人或多人合集出版。“預知會發生什麽,且聽下回分解。”這是經常在書中章節結尾看到的,也是講故事的人常說的。在文學作品中可以看到講故事的印記。
再看世界,中國有說書人,西方有吟遊詩人。吟遊詩人通常是流浪漢,縱橫南北,學識淵博,是故事流通的載體。最著名的吟遊詩人是荷馬。荷馬流傳下來的兩部史詩小說《伊利亞特》和《奧德賽》是口頭文學的集大成者,也是古希臘文學的偉大作品。
除了專業的說書人,家裏的長輩也講故事,前者是為了娛樂,後者是為了教育傳承。無論是誰講故事,都有壹個相似的場景:敘述者在中間,聽者會在身邊,敘述者會把故事講給聽者聽,聽者會看著敘述者的心情隨著故事變化。
然而在科技發達的時代,我們獲取故事的渠道越來越多,我們早已遠離了講故事的傳統。我們的小說講故事的意義少了,講故事的技巧多了。
波蘭作家揚·波托基的小說《薩拉戈薩手稿》是壹部講故事的小說。不是壹個人講的故事,而是壹群人講的故事。
人物眾多,故事豐富,妳會像書中的聽眾壹樣被故事吸引。同樣,妳也會像書中的聽眾壹樣質疑講故事的方式。
真實性和虛構
小說往往是虛構的,但小說家要努力增強其真實性,讓讀者相信故事的內容,甚至相信故事中人物的存在。
小說家會在小說中加入壹些代表真實的元素,比如日記、書信、手稿等。安伯托·艾柯的小說《壹朵玫瑰的名字》使用了“手稿”這壹元素。
《玫瑰的名字叫做自然》的開篇,這是壹部手稿,講述了我得到壹部名為《默克的修士阿德索》(以下簡稱《修士手稿》)的手稿,懷疑其真實性,然後做了壹些研究。後來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壹家書店找到了壹本名為《鏡下》的書,書中的內容可以佐證修士手稿的內容。
精致的過程寫的很詳細。去圖書館查資料,對比時間,分析內容。最後結論也是旗幟鮮明,從和尚的手稿中推斷出背後的玄機,確定了成書地點,推算出創作時間。自然,這是象征主義者安伯托·艾柯的風格,這種相當嚴肅的分析也增強了僧侶手稿的真實性。
從書名來看,揚·波托基的《薩拉戈薩手稿》也使用了“手稿”這壹元素。不同的是,安伯托·艾柯沒有用手稿作為標題,默克修士阿德索的手稿是用手稿的名稱標註的,而薩拉戈薩的手稿是用地名標註的。
與安伯托·艾柯相比,揚·波托基的寫作風格比他早了壹個世紀,這也說明這種寫作風格已經成為壹種寫作傳統。
在《薩拉戈薩手稿》中,作者不喜歡安伯托·艾柯的考證,而只是用簡短的內容講述了手稿的起源。
我,壹名法國軍官,參與了薩拉戈薩的圍攻。勝利後,我在城裏的壹個小房間裏發現了壹個鐵盒子,裏面裝著壹份西班牙語手稿。不久,他被敵人俘虜,手稿被敵人上尉看到。船長發現了手稿的內容和關於他祖父母的故事,於是他把這個故事翻譯成法語講給我聽。
以下內容既可視為西班牙船長的翻譯報告,也可視為手稿內容。
在小說的後記處,作者寫道:“這本日記是我自己抄的,放在壹個鐵盒子裏。我相信總有壹天,我的後代會讓它重見天日。”這又和小說的序言相呼應。壹個世紀後,這份手稿又回到了後人手中。
除了“手稿”元素,在簡書中加入壹些真實事件也是增強真實性的手段。如前所述,“我”在來薩拉戈薩之前就參加了薩拉戈薩的攻城戰。在頁面下方的原備註中,會有相應的說明,比如“薩拉戈薩於1809年2月20日投降。”這個時間用歷史事件標記故事,我們知道軍官“我”是什麽時候拿到這份手稿的。
在整部小說的內容上,有很多以歷史事件為背景,穿插歷史事件和作為歷史事件主角的人物,將歷史與現實融為壹體的嘗試。而這段歷史,它跨越的時空也很廣,從公元前10年到18世紀三四十年代,從羅馬帝國到古希臘、巴勒斯坦、西班牙、葡萄牙、匈牙利等等。
順著小說中故事講述者的敘述,我們可以知道人物的家庭故事,同時也可以知道壹些相應的歷史事件。
講故事的方式
小說《薩拉戈薩手稿》從整體上可以分為序言和手稿。前言是關於手稿的由來,是小說的主要內容。序言中的軍官“我”只出現壹次,只是為了抽出手稿,然後手稿作者的後代告訴他手稿的內容。“我”是手稿的發現者,也是第壹個傾聽者。
作為讀者,在閱讀稿件時,我們相當於“我”的角色。我在聽故事,我們在讀故事。
手稿的內容呢?從目錄上看,是對66天故事和後記後續故事的補充。手稿的內容以第壹人稱講述了阿方索·範·瓦爾登遇到和聽到的故事。其實看完小說妳會發現,阿方索·範·瓦爾登與其說是壹般小說的主角,不如說是故事的見證者和連接者,真正發生在他身上的故事比例並不多。
故事是怎麽講的?和大家熟悉的《天方夜譚》、《十日談》有異曲同工之妙。兩個人都在同壹個地方,同壹個敘述者壹天給同壹個聽者講壹個故事或者幾個故事。有時壹個故事與另壹個故事相關,有時壹個故事中又有另壹個故事。
薩拉戈薩手稿講述了壹個比這兩部更大更復雜的故事,故事之間的聯系也更緊密。
敘述者不是固定的人,故事裏的人會講故事。壹個敘述者給聽者講故事,另壹個敘述者給聽者講故事。有的時候,只有壹層,最多的時候,會有四層。就像《盜夢空間》,我們壹層壹層進入夢境,我們壹層壹層進入故事。
"通過這種連續的嵌套結構,波托基創造了壹種新穎的“連續嵌套”形式."
六十六天的故事可以分為三個部分。從第壹天到第十天,阿方索·範·瓦爾登在壹家Quemada店裏遇到了靈異現象,並認識了兩個堂兄弟。第十天到第六十壹天,阿方索·範·瓦爾登帶著吉普賽人出發,壹路上主要聽吉普賽人首領講述自己的傳奇人生;從第六十壹天到第六十六天,阿方索·範·瓦爾登聽戈麥斯首領講述家族秘密和自己的故事。
第壹第二部分比較簡單,層次不多。壹個人講壹個故事,故事裏最多引用壹本書裏的故事。
第二部分稍微復雜壹點。除了吉普賽首領的長篇故事,還有猶太浪人和委拉斯開茲的故事,都比較長。至於吉普賽人的生活傳奇,他自己的故事並不多,更多的是他遇到壹些人的時候從他們那裏聽到的故事,故事裏的人再講故事。
這種講述方式是壹種特色,但也有不足之處。小說中,聽吉普賽人故事的人對他們進行批判。
貝拉斯克斯說:“第壹個故事將覆蓋第二個故事,第二個故事將覆蓋第三個。原來的故事似乎可以分點,直到變成壹個序列,在某些情況下甚至會變成壹個無限序列。其實還是有辦法像總結順序壹樣把所有的故事都講在壹起;否則像現在這樣,讓我把吉普賽人首領說的話都總結壹下,我也只能理出個頭緒來。”
作為讀者,我們和委拉斯開茲之間隔了壹層,這就更加難以理清故事的脈絡和聯系。
連接故事的線
當妳讀完薩拉戈薩手稿,妳會發現阿方索·範·瓦爾登只是壹根線,壹根連接各種的線。而他是怎麽做這個線程的,就是作為壹個聽眾,去聽故事。
小說雖然內容非常豐富,但以阿方索·範·瓦爾登為視點,可以簡化為阿方索·範·瓦爾登發現戈梅爾家族秘密的旅程。
阿方索·範·瓦爾登遇到了兩個堂兄弟,聽到了壹些關於戈梅爾家族的信息。他的堂兄要求他改變宗教信仰,但他不同意。他壹直對兩個堂兄弟的真實身份很好奇,對身邊發生的事情也很質疑,這似乎在誘惑他改變自己的宗教信仰。壹路跟著吉普賽領隊,壹路聽很多故事,時刻註意不要動搖。到了目的地,見到了戈梅爾壹家之主,才發現壹切對他來說都是考驗。他通過了考驗,找回了美貌,得到了很多錢。
壹路上,有那麽多人講故事,壹方面是為了傳遞壹些家庭信息,壹方面是為了逗阿方索·範·瓦爾登。阿方索·範·瓦爾登遇到了他的堂弟,去阿方索·範·瓦爾登那裏拿家傳之寶。這是壹條線。而所有的故事,都像鉤子壹樣,掛在阿方索·範·瓦爾登的路上。
這有點像西遊記的敘事模式。第壹部分,師徒壹起取經。第二部,他們走西經路,經過各國,遇到妖怪。在第三部分,他們變得嚴肅起來,回到他們的祖國。壹個故事壹個故事地掛在獲取西方經典的路上,也就是所謂的“八十壹難”。
不同的是,薩拉戈薩手稿中的故事大多是講述過去的故事,而不是發生在路上的故事。它們也以非常相似的模式被講述,例如“他開始這樣說話”和“在故事的這壹點上,吉普賽領導人要求我們允許他在這裏停下來,等到第二天”。
小說的結局有點反高潮。原本代表家族秘密的金礦面臨枯竭,最後地下世界被炸毀。所有關於戈梅爾家族的秘密都被埋葬了。沒有辦法復興這個家庭。阿方索·範·瓦爾登是最大的贏家,有錢有家,原本對他的考驗就沒那麽顯著了。
這個爆炸讓我想起了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雖然小說中使用了很多倒敘,但是時間線還是比較清晰的。壹個龐大的家族已經經歷了七代。最後馬孔多鎮被颶風卷走,壹家人從這片土地上消失了。
故事的最後,壹切似乎都是零,無論是戈梅爾家族,還是百年孤獨的家族。剩下的只是我們現在看到的“手稿”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