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通過不完整的物質遺存重建歷史,考古學家和其他自然科學家壹樣,必須通過觀察復雜的現象來認識世界。因此,考古學家在重構歷史的過程中自然面臨壹個嚴峻的問題,即他們通過自己的觀察和研究展現給人們的過去是不是真正的歷史?因此,這個問題不僅涉及考古材料的積累和完備性,還涉及考古工作者自身的認知能力和探索途徑的合法性。
長期以來,人類對世界的認識存在兩種對立的認知方式。壹種是經驗主義認識論,強調感官的認知功能;第二種是理性主義,強調用邏輯推理來提供知識的可靠性。上世紀末興起的相對主義,對科學研究中的個人觀念和社會影響的批判更加嚴厲。考古學的發展也反映了這壹過程,對科學認知過程中的主客觀因素有了清晰的認識,體現了這門學科的成熟。考察考古學認知過程的發展可以幫助我們對自己的研究有更多的反思精神。
經驗主義
20世紀60年代以前的考古學基本上是壹種經驗操作,也就是憑直覺、常識和經驗,把研究對象想當然或者看似合理的解釋。經驗主義者認為,人類認知的對象是客觀世界中的具體事物或實體,因此主要依靠經驗來實現和完成這種認知。
經驗主義者非常重視經驗知識,經驗知識是指人們自己可以觀察和描述的具體事實。這往往被認為是唯物主義認識論的基礎,認為經驗事實是客觀的,是獨立於人的主觀意識而存在的。因此,他們認為,只要人們不帶偏見地觀察,他們提供的經驗知識就可以保持中立,絕對可靠,沒有任何理論或先入之見。經驗主義者把觀察看成是壹個簡單的生理反應過程,就像照相機鏡頭的物理成像壹樣,顯得過於簡單和片面。極端經驗主義甚至認為壹切知識都來自經驗。只強調感性體驗,否定理性思考。在這些人看來,理性知識是抽象的、間接的知識,思想越抽象,就越空洞、不可靠、遠離真理。因此,他們反對抽象思維,否認研究對象中普遍概念和普遍學術命題的存在。
目前中國考古學的運作還停留在經驗層面。學者強調材料的收集和觀察,根據自己的經驗和常識進行分析判斷,然後得出壹些初步的結論。我們有些學者非常鄙視理論,認為理論是空談,或者是沒有事實依據的主觀臆想。這種經驗主義認識論非常符合19世紀和20世紀初西方傳統的研究方法,即主張研究的客觀性。英國早期掘墓人威廉·格林威爾有句名言,“只收集事實,不考慮理論”。科學史學之父利奧波德·馮·蘭克認為,史學的根本任務是解釋“究竟發生了什麽”。想知道歷史真相,只有壹個辦法,研究原始材料。蘭克認為,收集基礎材料,確立過去的事實是研究的第壹要務,對材料的解讀只是個人的主觀看法。這種客觀主義是等級學派的主要特征。他們主張歷史學家應該采取不偏不倚的態度,讓材料自己說話,盡量避免摻雜個人意見。傅斯年將蘭克學派的研究方法引入中國。他自稱中國蘭克學派,確立了以史料為中心的研究方針,提出了“歷史就是史料”的口號。傅斯年在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成立考古組,就是為了“借用壹些過時的工具來處理壹些新發現的材料”。傅斯年當時確立的這壹研究方針對中國考古學產生了巨大影響,並在建國後的考古學研究中延續至今。
安特生
但是,人的經驗觀察並不等同於照相機的機械成像,而是對感官反應的圖像進行識別的過程。這種認可首先取決於觀察者的理論素養、知識訓練和實踐經驗。如果觀察者的知識和專業背景不同,那麽對圖像的識別方法也會不同,所以觀察到的事物或結果也會有很大的不同。安特生在古龍考察時,發現洞穴堆積中有壹條應時礦脈,於是判斷洞穴中可能有古人類遺跡,但每天路過此處的村民視而不見。醫生可以通過觀察胸片來診斷疾病,但患者自己看不到。這就是專家和外行在觀察現象時的區別。還有,經驗觀察只看到事物的表面現象,看不到事物的本質和不同事物之間的因果關系。再者,對客觀事實的觀察和認識可以分為不同的層次或深度,所以研究不同現象和問題的理論和方法也是多層次的。
可見,即使要保持完全客觀的經驗觀察,也滲透著主觀判斷和理論因素,理解和解釋經驗事實的本質更離不開理論邏輯的思辨。科學研究中沒有完全客觀的研究方法。這位自稱讓材料自己說話的學者,其實在挑選整理這些材料的過程中,已經滲透了他的主觀判斷,只是他沒有意識到這壹點。意大利學者埃米利奧·貝蒂(Emilio Betty)曾就解釋學的主客觀問題發表過精彩見解。他強調,材料的客觀性離不開解釋者的主觀性,但解釋者的主觀性必須能夠深入解釋對象的外在性和客觀性,否則解釋者只是把自己的主觀性投射到解釋對象上。
科學研究不能止步於表象,而要揭示隱藏在復雜現象背後的奧秘或規律。通過了解事物的表象,可以深入事物的本質,創造事物的因果關系。考古研究也是如此。我們不僅要研究考古材料的內容、時間、地點和人物,還要探究為什麽以及如何產生這些材料和現象。現代科學方法誕生於西歐。被馬克思譽為“整個現代實驗科學的真正始祖”的英國哲學家弗朗西斯·培根提出,科學認識的目的是發現自然的真相,他為人類科學地認識世界提出了經驗歸納法。歸納是基於世界是物質的這壹事實。它認為人類所有的知識和概念都來源於感覺,感覺是完全可靠的。但感性材料需要通過合理的方式進行整理和消化,歸納、分析、比較、觀察和實驗是研究的主要路徑。歸納是壹個擴展的認知過程,並根據具體的觀察或事實得出壹般性的結論。當越來越多的可靠、準確的具體事實積累起來,就可以進行歸類總結,達到不斷擴大的有用“公理”水平。
目前我們的考古研究基本屬於歸納的範疇。比如用類型學來分期劃分地區,命名各種考古文化,建立文化植物區系類型。而且根據歸納總結,可以得出仰韶文化和龍山文化屬於兩個時代,分別以生產彩陶和黑陶為特征。再者,從商代青銅器和墓葬的劃分可以得出結論,當時是有國家和階級之分的。所有這些操作都是基於對出土資料的分析、比較和歸納。
自近代科學出現以來,尤其是自牛頓時代以來,歸納法壹直被視為科學的真正基礎。然而,科學研究的真正目的不是羅列和總結經驗事實,而是探究這些事實背後的原因。正如恩格斯所說:“單靠觀察獲得的經驗,永遠不能完全證明必然性。”因此,人們認識到科學研究的出發點應該是問題而不是現象。如果我們反復觀察現象卻沒有發現和提出問題,那麽即使有新的發現,也不過是新事實的記錄而已。中國考古學最大的缺點之壹就是把無數的考古發現當作材料和現象,而沒有把它們變成不同層面的各種科學問題,或者最多停留在文學相關的粗淺認識或者探索何時、何事、何人、何地。導致這壹學科的發展僅僅表現在材料的積累上,難以獲得歷史的真知識,激發深入探索真知識的後續動力。
中國的考古學家信奉以材料說話的原則,不願意討論材料以外的問題,使得這門學科的運作在壹定程度上有章可循。我想用赫胥黎的話來指出這種誤解:“人們普遍有壹種錯覺,認為科學研究者在作出結論和概括時不應該超越觀察到的事實...然而,真正接觸過科學研究的人都知道,拒絕超越事實的人很少會有所成就。”
理性主義
經驗主義的對立面是理性主義。理性主義是指通過邏輯推理而不是表象來獲得真正的知識。17世紀,法國哲學家笛卡爾強調了超越人類經驗來解釋自然主導規律的重要性,這標誌著理性主義在科學探索中的重要性。人們意識到物質的客觀性和感性認識在科學認知中非常重要,但經驗和直覺只能得到表象的看法,表象可能具有欺騙性。因此,致力於觀察表象的經驗知識是不可靠的,其對客觀世界的認識是有限的。英國哲學家、歷史學家休謨認為,歸納法不能得出必然性規律,對客觀事物的觀察只是“壹堆印象”。19世紀法國哲學家孔德提出,科學要超越經驗主義,把知識建立在可驗證的、系統的“實證主義”之上。他說,“如果沒有科學理論作為先導並提供最終的解釋,那麽就不可能真實地觀察到任何現象。”
實證主義認為科學的任務是證明哪個主觀直覺是可靠的,強調科學解釋必須在對不同現象的觀察和對這些現象的歸納之間建立某種規律。演繹法是實證主義最常用的方法,強調對顯性表象的深層原因做出假設,然後通過實驗或收集證據進行檢驗,從而理解事物的本質。比如孟德爾從豌豆的十字形變異中獲得的對遺傳規律的認識,門捷列夫對化學元素周期表的完善,都可以看作是通過科學演繹認識事物真相的最好案例。用演繹法探索科學問題,需要科學抽象,通過理論指導研究,解釋結論。演繹法探究現象的深層原因,透過現象看本質。因為從現象到本質,從事實到理論,沒有可靠的必然的邏輯通道,只能靠各種猜測,靠“試錯”來解決。愛因斯坦認為想象力比知識更重要,是知識進步的源泉。19世紀英國物理學家廷達爾指出,“有了精確的實驗和觀測作為研究的基礎,想象力就成為自然科學理論的設計者。”
賓德福德
20世紀60年代美國新考古學的興起是由於對經驗方法的不滿。新考古學家或過程考古學家認為,經驗和歸納研究的最大缺點是他們不能判斷和解釋正確和錯誤的結論。他們要求采用實證方法,消除主觀性,為考古材料提供客觀科學的解釋。而且考古學的目標也不能滿足於歷史事實的羅列和年表。還應探究社會文化變遷的動因和原因。為了滿足這壹要求,考古學家必須采用自然科學的演繹方法來檢驗自己的結論,盡可能地防止偏見,同時要求對考古學家自身的研究能力和誠實度進行充分的考察。過程考古學在采用實證方法的同時,也強調研究壹般原理的重要性,明確轉向各種唯物主義決定論來探討社會進化的規律,其中以斯圖亞特的環境決定論、懷特的技術決定論和博塞羅的人口決定論最為流行。過程考古學還強調文化的系統觀,倡導以聚落形態和文化生態為導向的人地關系研究,改變文化歷史考古學中通常轉向外部因素的交往理論解釋,將文化演變的動力視為來自社會內部各子系統的相互作用。為了從物質遺存中解讀人類行為,美國考古學家賓德福德提出了“中程理論”的概念,即從民族學、實驗考古學和埋葬學的角度來理解器物的生活史,排除遺棄後自然和人為擾動對其的影響,從而更準確地提取人類行為的信息。
自然科學方法的引入和過程考古學在考古研究中探索社會發展規律的思想,極大地促進了考古研究擺脫經驗主義和直覺方法。但考古學研究的是歷史和社會現象,這樣的研究對象與自然現象有很大不同。過程考古學也高估了經驗方法的作用,認為只要采用嚴格的科學方法和步驟,就可以克服經驗主義和主觀主義的影響,得出客觀科學的結論。此外,導致社會文化發展的原因是復雜的,考古學也不壹定能像自然科學那樣得到壹個有明確定義的普遍規律。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後現代主義挑戰了過程考古學的天真想法,即科學結論可以通過經驗方法獲得。這種觀點被稱為相對主義,認為即使是實證研究也不可能完全理性客觀。雖然考古社會隨著材料的積累和技術方法的改進降低了主觀性,但社會條件仍然影響著學者們認為什麽材料重要,如何解釋。這些社會影響包括國家意識、政治取向、經濟資助和權威學者的觀點。這些解讀總會有意無意地支持主流社會的政治經濟利益,總會強化或捍衛與這些人相關的意識形態立場。
早在20世紀30年代,英國哲學家、考古學家羅賓·科林伍德就從唯心主義或唯心主義的角度考察了主觀因素對科學認知的影響。我們過去反對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似乎討論主觀因素對研究對象的影響是唯心史觀的表現。但不斷反思推動科學進步的認知過程中的主觀意識偏差,是西方學者的傳統。比如在自然科學方面,哥白尼和伽利略顛覆了地心說,後者則進壹步發明了望遠鏡進行觀測。檢驗和糾正主觀感知的錯誤代表了科學研究中劃時代的變革。
這種唯心主義的影響在科學史上無處不在。歷史學家和考古學家在理解和重構歷史時,受到階級立場、種族優越感、個人偏見、科學時尚和材料的限制的例子很多。比如19世紀,美國人類學家和考古學家受當時流行的生物進化論影響,用進化論研究印第安土著歷史,強化了他們對印第安人的偏見,認為他們是無法進化成文明,必然滅絕的原始人類。就連劉易斯·摩根也認為,包括印加人和阿茲特克人在內的印度土著處於部落社會的水平。回應當時盛行的社會達爾文主義和種族主義,德國考古學家古斯塔夫·科奇納(Gustav Cocina)用考古證據證明了德意誌民族的輝煌歷史,為納粹政權的崛起提供了思想基礎。在當時材料匱乏和傳播理論盛行的影響下,安特生根據仰韶彩陶提出了西方對中國文化的解釋。受文字編年史的影響,中國學者壹度認為中華文明的中心在黃河流域,但只是隨著其他地區新考古材料的不斷出現,才改變了這種文明起源的單中心觀點。然而,這種以文獻為導向的陰影在今天的文明源頭仍揮之不去,反映了後天知識和現有傳統思維對科學探索的束縛。
在物質分析層面上,中國考古學的方法主要采用類型學和地層學的分析概念,對20世紀下半葉國際學術界流行的功能論、過程論、後過程論等學術概念相當陌生。有些人甚至覺得這些方法自相矛盾,難以理解。因此,深受史學取向影響、擅長類型學和年代學分析的考古學家,自然會認為建立文化分期與歷史的關系、用考古材料補充文字記載的歷史是最重要的研究目標,而不認為有必要了解人類行為。他們並不重視和探討這些材料中反映出來的人的適應性和主動性的問題,因為這些問題完全超出了他們所獲得的概念和經驗的範圍。這種主觀意識和知識背景的局限,成為目前尚未完全認識到的突出問題。中國學者很少承認自己可能存在主觀偏見,傳統價值觀和專業知識過時,缺乏對自己研究能力的反思,不歡迎反對或不同的批評。從這個角度來說,考古學深受國學傳統研究方法的影響。
討論和結論
長期以來,中國考古學把原始材料的積累放在第壹位,這使得該學科的成就主要體現在材料的積累上,而不是材料的信息解讀上。這就是為什麽很多歷史學家對考古學非常困惑和分歧的原因。因為考古學家津津樂道的類型學和地層學只是整理材料的分析概念和方法,大量考古報告中對器物的羅列和描述並不能提供歷史學家能夠理解和運用的歷史知識。19世紀法國哲學家、數學家、天文學家、物理學家龐卡雷(J.H. Poncare)曾說:“科學是由事實建造的,就像房子是由石頭建造的;但是壹堆事實不是科學,就像壹堆石頭不是房子壹樣。”這是中國考古研究需要克服的最大問題。如果要將大量的出土資料轉化為歷史學家可以利用的具體知識,考古學必須超越簡單的經驗方法和想當然的方法,采用科學的推理和各種分析方法,提取信息,了解事物和現象的潛在原因,為歷史重建提供堅實可靠的依據。
張廣智墓(美國馬薩諸塞州)
現代科學,包括考古學,是在西歐發展起來的。在西學東漸的過程中,他們受到了傳統國學的極大影響。中國傳統文化雖然沒有關於自身認識論的哲學思考,但也具有分別強調客觀性和主觀性的兩重性。壹方面,這種認知傳統強調“無證不可信”,反映了壹種無意識的客觀主義。但是,對於非直觀的現象,我們用壹種純粹思辨的方式,即以“知道意味著什麽”來解釋各種現象的潛在原因。在歷史學領域,張廣智先生把中國學者的研究方法描述為:壹方面,他們特別註重客觀史實的記錄;另壹方面,他們通過對歷史事實的描述和選擇來表現自己的主觀價值判斷,即以主觀判斷來解釋歷史。考古研究中的這種研究方法,說明它特別註重材料的獲取和考證,而不相信主觀理論,認為理論只是壹種偏見。
現代科學思想把世界看作壹個自然的、獨立的對象。通過抽象思維和嚴格的邏輯和數學推理方法,可以將經驗觀察轉化為理解和解釋現實世界的科學理論。但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並沒有這樣的智力遺產。對於感官無法證實的事情,人們並不把確定壹個觀點看作是壹個可以通過邏輯推理解決的問題。《丁文江》的作者c .菲爾特總結了中國傳統認識論中常用的三種方法。壹種是以史為鑒,用過去的成功經驗來證明自己觀點的正確性;二是采取信仰和解,註重新舊融合,但不做選擇;第三種是模仿,根據概念的感染力進行梳理。她指出,中國傳統知識分子具有最純粹的“理性”,即不依靠實證主義或邏輯推理來分析事物的內部結構。因此,中國人對自然的認識完全是通過冥想獲得的。還有,在西學東漸的早期過程中,中國對西方技術最感興趣,重視應用學科而非基礎理論。後來,人們逐漸認識到,科學的偉大之處不僅在於技術,還在於科學推理的遠見卓識。
中國的傳統文化沒有為接受西方科學思想提供任何基礎和準備,所以考古學作為西學東漸的產物,由於中國的社會背景和文化傳統,在中國的發展與西方國家有很大不同。就像早期很多西方科技傳入中國,主要看重的是實用性。考古學也被認為是幫助歷史學家尋找地下材料的過時工具。所以,中國學術界的價值期待是歷史上的“求真”和“致用”,而不是科學上的“求真”。所以這個課題基本上是作為壹種挖掘技術來介紹和應用的。至於如何從無聲的物質遺存中探索和重建歷史,缺乏科學的認識論和方法論。考古學家除了依靠歷史和文獻線索,只能求助於直覺和經驗主義。
正是因為這種理性主義的缺失,考古學傳入中國80年後,雖然我們引進了很多物理化學的測年和分析測試技術,但研究目標和主要學術理念並沒有改變。由於物質文化的分期仍被視為考古學研究的核心目標,類型學方法和“考古文化”的概念仍被壹些學者堅持為當今中國的學術正統,他們對20世紀60年代在歐美興起的新考古學產生了懷疑。在學術界,尊師重教勝於追求科學真理,堅持向老師學習、習得為信仰的理念影響著本學科的可持續發展和年輕壹代創新精神的培養。瑞典化學家Berzilias提醒我們,習慣壹種觀點往往會讓我們相信它的正確性。習慣可以隱藏這種觀點最大的弱點,讓我們失去使用反駁它的論據的能力。
正是傳統文化的“實事求是”和“經世致用”的價值取向,使得考古學傳入中國時只將其視為壹種工具和技術,是歷史研究的幫手。近幾十年的發展也凸顯了這種價值選擇的偏向。如環境考古、聚落考古等方法已被我國學術界廣泛采用,浮選法也成為發掘過程中必不可少的操作程序。事實上,自上世紀中期以來,這些方法在美國新考古學中被廣泛使用。而在美國,這些研究方法是與文化生態學、系統論、社會復雜性等理論概念和解釋模型壹起發展起來的,以探索文化適應和社會變遷的內在規律。但在傳入中國的過程中,浮沈學、環境考古學、聚落考古學因其“實用”功能而得到普及,而與之相伴的用於解決人地互動、研究社會變遷的理論概念和解釋模式卻被忽略了。於是,漂浮術、環境考古、聚落考古由於缺乏理論支撐,不可避免地成為純粹的技術操作,成為器物類型學的點綴,無法為史前文化的變遷提供“真知”。因此,在考慮引入技術“實用性”的同時,要考慮基礎理論研究在指導技術操作和歷史重建中的重要性。
張廣智先生說,20世紀中國的人文學科不是世界的主流,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中國近代有很多優秀的歷史學家,但沒有壹個被國際學術界奉為大師,沒有壹個成為在國際上有地位的歷史理論家。這是因為在世界人文社會科學的舞臺上,中國學者選擇了自己的邊緣化地位,他們甘願被主流冷落。要找出根本原因,我們可能需要反思中國傳統文化的知識水平。不是中國沒有人才,也不是信息不好,更不是他腦子不如別人。而是傳統文化的認知方式束縛了我們的大腦。沒有理性的思考,很難培養出能躋身諾貝爾獎的壹流學者。我們應該認識到,片面強調中國特色和借鑒實用主義並不是考古研究的康莊大道,單純追求“實用”的價值取向難以產生具有普遍價值的研究成果,難以在科學國際舞臺上發揮世界主導作用。
中國考古學的學生培養方式必須改變。培養學生理性思考和分析問題的能力,比教給他們實地挖掘技術和辨別物體類型的經驗知識更重要。愛因斯坦說,學校的目標是培養具有獨立思考能力的人,而不是優先獲得專業知識。沒有獨立思考和有創造力的人,社會的向上發展是不可能的。
這篇文章最初發表在。南方文物1,2010,備註省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