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人,包括中國人,研究馬基雅維利,認識馬基雅維利。真正的意義在於反對政治虛無主義。從某種意義上說,馬基雅維利不愧為現代政治之父。文藝復興“重新發現”古典世界的時候,波提切利和達芬奇的新世界是文藝,馬基雅維利發現的新世界是政治。我們知道,在中世紀,政治充其量是神學的仆人,基督教把這種政治視為敗壞人性、背叛和遺忘美好幸福的天堂的骯臟之地。即使是最好的政治也是骯臟的,因為它蔑視世俗的禁欲。
馬基雅維利發現了希臘和羅馬的古典政治世界,他將政治學從神學的婢女或倫理的妾的地位中解放出來。如果我們讀壹讀列維十大著作的歷史,其篇幅是《君主論》的7倍,就不難發現,馬基雅維利從未將政治與道德割裂開來(這是關於馬基雅維利最流行的陳詞濫調之壹)。他結束了政治與道德尤其是宗教道德之間的“奴役”,使政治再次成為亞裏士多德和西塞羅所討論的公共道德世界。我們知道,中世紀的基督教把政治貶低為“狗咬狗”,以天國的名義,蔑視世俗的價值觀。馬基雅維利恢復了希臘人和羅馬人的古典政治思想。用亞裏士多德的話來說,人不同於動植物,因為人的存在是政治性的,只有奴隸不能參與政治。只有在政治社會中,我們才能通過公民的政治美德找到通向完美生活的道路。
在過去的500年裏,馬基雅維利最激烈的反對者往往是“最馬基雅維利”的專制君主。他們的目的無非是希望普通人心甘情願地活在非政治的幻想中,活在所謂的“遠離革命”、“遠離政治”的麻醉中。在瘋狂反對宗教改革時期,教廷在歷史上第壹個將《王子》列為“邪惡”禁書。雖然在殺害追求宗教信仰自由的新教徒時,天主教從王子身上提取了為屠殺辯護的話語。綽號“兵王”的普魯士國王腓特烈年輕時寫過壹本小冊子痛罵馬基雅弗利。這位著名的喜歡睡在軍營而不是法庭上的專制君主是這位君主的模範生,以至於伏爾泰諷刺說:“如果馬基雅維利還活著,給君主上課,他要教君主的第壹句話壹定是:陛下,請寫本書反對吧。
責備馬基雅維利就是責備政治;拒絕馬基雅維利會讓人錯過預測和避免大風暴的最佳時機。馬基雅維利所發現的,也是馬克斯·韋伯晚年所證實的真理:政治是人的處境。雖然受夠了政治運動之苦的人可能特別喜歡用宗教信仰、神學理論、道德超越、價值中立和“看不見的手”來代替政治,從而回到“前馬基雅維利”的世界,但是,科學技術、標準化、文學審美和市場機制只能暫時掩蓋人類的真實處境。
人類是否會等待壹個“非馬基雅維利”或“至馬基雅維利”的世界,比如壹個普遍的、同質的“國家星期日”?在那裏,政治、鬥爭、沖突等等。徹底消失,整個世界都是“快樂的人”。人就是玩不完的遊戲,沒有戰鬥,沒有決策,沒有進攻,沒有防守?也許吧,但這些“快樂的人”還是人嗎?
馬基雅維利堅持壹個羅馬共和國的政治信條:當壹個人離開家,他就從“私人公民”變成了公民,公共道德永遠比私人道德更重要。歷史上,成千上萬的普通人因為厭倦了政治沖突和階級鬥爭,想盡辦法把頭伸進“天堂”。這個最早提出用國家軍隊取代雇傭兵的政治思想家,才是厭倦政治的政治虛無主義時代真正的敵人。我們知道歷史上最著名的厭倦政治的時代:當羅馬人民厭倦政治的時候,羅馬共和國衰落了;在魏瑪知識分子的政治厭倦中,第三帝國崛起了。如果讀者攻擊他,他會感到榮幸。
2005年春末,我在佛羅倫薩的聖十字教堂外徘徊,反復走進佛羅倫薩人的“萬神殿”。現代科學的先驅伽利略、米開朗基羅、偉大詩人但丁(紀念墓)、音樂家羅西尼、政治學家馬基雅維利都葬在這裏。馬基雅維利的肖像奇怪地出現在石棺上守護女神手持的盾牌上。馬基雅維利的似笑非笑透露出難以形容的嘲諷。不管馬基雅維利的本意是否如此,《君主論》語氣中的諷刺意味是不可否認的。這本書實際上成了所有自我粉飾的專制政治的“皇帝的新衣”。所以毫不奇怪,在《君主論》中,馬基雅維利說:“深刻理解人民本性的人應該是統治者,而深刻理解統治者本性的人是人民。”不能認識人民的統治者會死於暴政之下;不能認識統治者的人,永遠是奴隸;從未真正了解過馬基雅維利的人,將無法抵禦他所預言的無所不在的邪惡和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