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相和同”是契約有效成立的前提條件。形成於西周中期的“格伯簋”銘文便是顯例:格伯自願售良馬四匹與倗生,倗生給價三十田,寫下契券從中分開,兩人各執壹半,格伯返回後鑄造青銅簋記錄此事。又如,現存北宋太平興國九年(984年)的壹份土地買賣契約,記錄了馬隱等人將土地賣與石進充作墳地壹事。全文百余字,三次使用“情願”壹詞。反之,在民事活動中違反和同原則,不但會導致民事行為無效,當事人還會受到法律制裁。
公平原則與“法平如水”觀念
民法典第六條規定的公平原則,在歷史上更是由來已久。“法”字的篆書為“灋”,其字義釋為“平之如水,從水;廌,所以觸不直者;去之,從去”。“廌”即獨角獸,遇有糾紛,用獨角將不直的壹方觸而去之,從而使社會秩序達到像水壹樣的公平狀態。
在古代社會,法平如水的觀念不僅深入人心,也得到了歷朝律令典章壹以貫之的維護。《張家山漢簡》載:“其失火延燔之,罰金四兩,債所燔。”失火行為造成他人損失,不但要罰金四兩,還需承擔損害賠償的民事責任。《資治通鑒》記載,唐高宗永徽元年,中書令禇遂良壓低價格購買他人房宅被揭發,大理寺判其以銅贖罪。依據《唐律》,該判決明顯處罰過輕,大失公正,後禇遂良和大理寺少卿均被降職遷官。明弘治《問刑條例》中規定:“典當田地器物等項,不許違律起利。”諸如此類的立法規定和司法案例表明,中華傳統法律文化中,從來不缺乏公正平等的精神價值,亦是推進今日法治建設永不枯竭的文化遺產。
誠信原則與“朋友有信”觀念
民法典第七條所定誠信原則,在傳統社會有著豐厚的文化土壤。孟子曰:“朋友有信”。這裏的“朋友”概念,不是特指那些與自己關系親近、感情深厚的人,而是泛指普通的社會關系,凡是與自己打交道的人,皆當以朋友的態度待之,最為緊要的就是壹個“信”字。在漢字中,“信”和“誠”可以互訓。誠信不但是古代中國重要的道德概念,在“孝悌忠信禮義廉恥”的八德中排在第四位,更是人人安身立命的生活信條,故有“人無信不立,業無信不興”等民諺。
傳統法律制度維護誠信的力度很大。《周禮·秋官·司約》載:“凡大約劑書於宗彜,小約劑書於丹圖。……其不信者服墨刑。”重要契約須刻載於宗廟彜器上,壹般契約則書寫在紅色竹帛上。違背誠信破壞契約的,要處以墨刑,讓人壹望而知其是不守誠信的“老賴”。《漢書·刑法誌》謂之“刻肌膚,終身不息,何其刑之痛而不德也”。及至隋唐,在民事活動中違反誠信原則的,則處以笞、杖之刑,同時還需承擔債務清償責任。《唐律疏議·雜律》中規定:“諸負債違契不償,壹匹以上,違二十日笞二十,二十日加壹等,罪止杖六十;三十匹,加二等;百匹,又加三等。各令備償。”宋元明清基本沿襲這壹規定,無有大改。
由於失信行為要受到刑罰的懲治,違法成本高,所以民事經濟交往中的失信行為人,往往願意接受調解,以免訴至官府遭受皮肉之苦。這正是古代社會民間調解發達的原因所在,而調解又以其及時有效化解民事糾紛的功能,反過來推動誠信觀念深入人心。民法典強調民事主體“應當遵循誠信原則,秉持誠實,恪守承諾”,既是對傳統法律文化的繼承,更能有效應對誠信危機。
公序良俗與“法順人情”觀念
民法典第八條確定的公序良俗原則,與古代“法順人情”的傳統可謂壹脈相承。法家代表人物慎到說:“法者,非從天下,非從地出,發乎人間,合乎人心而已。”法乃人定規則,不過是人心情理的條文化,故有“律設大法,禮順人情”的說法。只有符合情理的法律制度,才能有助於公正秩序的建立和善良風俗的形成;反之,則可能傷風敗俗。例如秦朝“任法而治”,推行《分戶令》,強制父子分家別居,割裂了親屬間應有的親情。漢朝以後奉行儒家思想,提倡同財***居,曹魏時下令“除異子之科”,嚴禁父子分家。隋唐至明清,法律中形成禁止“別籍異財”的規定,既倡導了孝老愛親的道德風尚,又妥善解決了養老敬老的社會問題。
清末以來,“父慈子孝”“夫婦有義”等家庭美德受到很多人的無情貶棄。當今社會中,贍養費糾紛逐年增加,離婚糾紛持續飆升;“扶弱濟貧”“守望相助”等社會公德遭到漠視,出現幫扶老人反被訛詐、見義勇為反被誣告的現象。針對不良風氣,民法典在婚姻家庭編中規定:“家庭應當樹立優良家風,弘揚家庭美德”,並在協議離婚環節設置“冷靜期”,婚姻登記機關收到離婚登記申請之日起三十日內,任何壹方不願意離婚的,可以向婚姻登記機關撤回申請;在總責編的“民事責任”部分規定:“因自願實施緊急救助行為造成受助人損害的,救助人不承擔民事責任。”如此規定,體現了人民群眾的常情常理常識,無疑是對“天理國法人情”相統壹的法律傳統的創新性發展,必將為構建和諧家庭、美化社會風俗提供有力的法律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