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1.28”事件的烏雲未散,作家茅盾從上海回到烏鎮,寫下了這本《故鄉雜記》。江南是中國人心中的歸宿。80多年過去了,時代早已不同,但來到烏鎮的人都有著相似的心情:不想被釘在大城市的人,走出來感受另壹個世界,獲得內心的平靜。
茅盾大概不會想到,自己的家鄉會成為中國最火的旅遊目的地,壹年接待遊客超千萬,成為無數人心中的第壹古鎮。另壹方面,烏鎮戲劇節、世界互聯網大會等國際盛事壹次又壹次將烏鎮推向聚光燈下...
能不能既有古韻又有新潮的風格?這是烏鎮的壹個爭議點。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中國真的有壹個地方可以既古典又前衛,那壹定是在江南。為什麽不能是烏鎮?
這件事被另壹位烏鎮人、作家兼畫家穆欣記錄在塔下的閱覽室裏。1995年初,離開家鄉50多年的穆欣回到了烏鎮。他厭惡家鄉的衰敗,卻被石橋流水所感動:
“河渠裏的水呈淡綠色,模糊不清,人們已經喝了幾百年了。小時候,我站在河的碼頭,看著淡綠色的河水緩緩流過,壹圈壹圈地拍打著沙灘,不發出壹點聲音,也不濺起水花——現在我又看到了,和我小時候看到的壹模壹樣……”(穆欣的烏鎮)
隔岸觀水似乎是每個來烏鎮的人的必經之路。水是水鄉的靈魂,柔波出現,江南壯闊的景色如畫卷般鋪展開來。
烏鎮的壯麗景色首先體現在它的規模上。
今天的烏鎮在明清時期有兩個鎮,以南北河為界,東有清鎮,西有嘉興桐鄉,西有烏鎮,湖州吳城,都取名為吳琴鎮,後稱烏鎮。
烏鎮縱七裏,橫四裏,清鎮縱七裏,橫二裏。其面積比同時期的湖州、嘉興還要廣。清末民初,吳琴鎮曾被劃分為七個小城鎮,其規模之大在江南實屬罕見。同時也是江南人口最多的城鎮之壹:茅盾回到家鄉時,全鎮人口達到115000人。
這樣的大鎮,只能在江南水網系統最繁忙的節點上發展。烏鎮分東、西、南、北門,門就是水門,這在江南的城鎮中相當普遍,包括南潯、甪直、濮院。烏鎮四門,東至嘉興,西至湖州,南至杭州,北至蘇州,是江南腹地的黃金路口。
朝廷沒有批準烏鎮設縣,而是設立“浙江分署”(江浙分署),任命同知(相當於副鎮長)管理。衙門大堂有對聯:“屏藩浙,控三吳”。哪裏是小鎮衙門,簡直就是總督府的氣勢。
現在的烏鎮,依稀可見過去的樣子。只有在東柵,匯源典當行、宏遠泰染坊、香山堂大藥房、三九酒坊、訪祿閣茶館等老字號恢復了營業,金融、手工業、藥店、餐飲等壹些行業都在這裏,宛如明清江南社會的標本。穆欣在東柵財神灣長大,記憶中的烏鎮充滿活力。“粉墻綠枝,紅燈綠幕夾雜其中,五色禮服,寶馬車,轎車,仿佛壹個和平盛世。”
應該說,這種活力就像木心橋下緩緩流淌的河水,聲音很小,沒有水花。在他的潛意識裏,寶馬汽車的通過是慢的,郵件是慢的,甚至太陽也是慢的,但他記憶中的童年卻是和“壹生只愛壹個人”聯系在壹起的。
事實上,它不僅僅是壹顆木心。在江南水鄉的氛圍中,人們很容易不註意到白墻黛瓦中的壹座深宅大院,卻很難忽略內心的微妙波動。水鄉寄托了所有人對美好生活的想象。對於外地人來說,江南是他們再也回不去的故鄉。他們素未謀面,但他們的氣息早已熟悉。
烏鎮位於長江下遊的杭嘉湖平原腹地。它在654.38+0萬年前受到長江和錢塘江的沖擊,形成了河網密布、沼澤遍布的陸地。20世紀70年代,考古學家在烏鎮譚家灣發現馬家浜文化遺存,證明7000年前先民在此定居,耕種水稻,制作石器和陶器,孕育了江南文化的源頭。
文明伴隨著戰爭。2000多年前的春秋時期,太湖流域的吳國和越南交戰,吳國人民駐紮在此備戰,史稱“吳國駐軍”。烏鎮出現在唐代,與我們認知中的“鎮”不同。它更像是“武”之類的軍事建制,它的長官是鎮守將軍烏贊。這位勇敢的將軍後來成為了烏鎮的守護神,紮西風景區仍有寺廟紀念他。
在宋代,有武清和青青鎮的記錄。這就是我們所知道的小鎮,行政長官變成了和鎮監壹樣的平民。這種性質上的變化與唐宋江南的發展是分不開的。太湖周邊的沼澤地都被抽幹了,當時說的是“蘇州湖熟,天下足”,“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兩個“天堂”由大運河相連,中點是烏鎮。
因為地處十字路口,改朝換代的戰爭重創了烏鎮;但因為地位重要,每次衰落後都迅速復興。水鄉的發展模式很簡單,無非就是以河流為紐帶,在水邊形成壹條河街,然後再有深巷。聚落格局由水塑造,人們的視線隨著蜿蜒的街巷旋轉、壓抑、放松。在斯裏蘭卡長大的烏鎮人,受到了水鄉生活美學的影響。穆欣說他的寫作不追求反常和怪異。“每個作家都應該這樣。”
只是商貿發達,水鄉沒有韻味。自宋代以來,烏鎮產生了64個秀才,1,61個舉人,與江南其他古鎮或內陸州府相比,是相當可觀的。穆欣的祖先是紹興人。他在烏鎮經商,賺錢立業,兒孫皆讀書人。茅盾的祖上是烏鎮農村的農民,他也創業,傳詩傳書。
近代前夕,江南人傑地靈,文化繁榮,甚至出現了所謂的“資本主義萌芽”。如果沒有西方文化的沖擊,壹個自發的現代天堂會是什麽樣子?沒有人知道答案。然而,當代古鎮烏鎮的修復與文化重建,又讓人看到了拓荒者江南的姿態。
近代江南市鎮的衰落是傳統的衰落;另壹方面,今天水鄉的重生,是傳統的回歸。畢竟,中國人是想家的。
烏鎮是“江南六大古鎮”中最晚的壹個,是後來居上的典型。65438-0999,政府成立古鎮保護與旅遊開發管理委員會,陳向宏任主任。這是陳向宏、烏鎮乃至中國旅遊業的歷史性時刻。
陳向宏接管的烏鎮窮困潦倒。用畫家陳丹青的話來說,就是“像壹個充滿硝煙和雞鳴的地獄”。在管委會成立前,烏鎮壹位老太太做飯時不慎引發火災,沿河幾十米的房屋被縱火。負責火災安置的是陳向宏。他比別人更清楚,保護不僅僅是修舊如舊那麽簡單。
東柵是第壹個被修復的。陳向宏邀請同濟大學專業維修團隊策劃、親自指導、監督檢查。修復小組從周圍的城鎮收集了許多舊材料。烏鎮民居和店鋪的木門窗全部修整,按古法刷桐油兩遍,房間內安裝煙霧探測器,以防火災。
1988,茅盾故居旁邊新開了壹條路,新華路。為了彌補開放古鎮的失敗,秀珍觀古戲臺前的廣場被重新規劃,兩邊修建了走廊,劃分新老空間。廣場成了視覺中心,讓老街更加生動有節奏感,也沖淡了水泥路帶來的分隔感。
修真的概念是新的,明式的,但是門窗漆的處理和古宅的修真不壹樣。烏鎮的修復理念是,新建築要與周圍環境相協調,但必須用新的工藝和材料,再現江南壯美的風光,但絕不能是“假古董”。這和歐洲的古城保護理念是壹致的。20年前,它甚至更先進。
中國人在壹個水鄉的形象裏寄托了太多美好的東西,所以經常帶著壹種回家的感覺去江南古鎮,但是古鎮的發展參差不齊,別說家的溫暖,連待客之道都達不到。但這裏是江南,絕不是壹個人生壹次的地方。
烏鎮想要改變,從修復紮西開始。
如果妳去過壹些古鎮,大概能體會到這種感覺:看著周圍的煙火,原本的寧靜似乎因為妳的到來而被破壞,手裏的相機時刻提醒著妳的闖入者身份。江南的家,妳回不去了。
俗話說“夢中不知我是客”,紮西的策略是“做夢”,重新安置原住民,把古鎮騰出來,讓它成為壹個夢幻劇場。烏鎮的夢,屬於所有熱愛江南的人。
沒有原住民,就沒有所謂的“闖入者”,居民可以成為水鄉生活的主角。早上7點,東柵開門,熙熙攘攘的遊客打擾了古鎮的寧靜;紮西9點開門,晨霧中最美的風景,都是壹個人在私底下欣賞。妳也可以睡懶覺,什麽都不做,讓時間和美麗擦肩而過。失落和浪費也可以是打開古鎮的壹種方式。
商貿本來是江南市鎮繁榮的基礎,但過度發展的古鎮,總是充斥著千篇壹律的店鋪。“古鎮的東西不好吃”“古鎮的東西質量差”是大家耳熟能詳的抱怨。紮西想重現市場的繁榮,也想讓人們重拾購物的樂趣,所以所有的商店都是YEATION,壹店壹品。不賣,不洗腦,正版,喜歡買,是江南的自信。
2016對外開放的吳村,是壹首田園詩。正如陶淵明《歸園》所說,“南山種豆,草滿豆苗。早晨要治理荒穢,帶著月亮把蓮花帶回家。妳所做的也許是壹種“草滿豆苗稀”的偽風格,但妳得到的卻是“月帶蓮花回家”的意境和喜悅。
城市化和快節奏的社會生活的逆轉,刺激了人們回歸農村的沖動,於是李和兄弟火了,《我向往的生活》壹炮而紅,所有的真人秀節目都把目光投向了農村。今年夏天,《極限挑戰》還來到烏鎮吳村拍攝了壹期以助農為樂的節目。
鄉村是人們“在籠子裏呆久了之後回歸自然”的理想之地。采摘、垂釣、手工編織等江南日常活動都可以體驗,或者在水鄉騎馬感受江南的質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在城市生活中是很難奢望的。
江南的味道是由壹雙水人的妙手傳承下來的。春天時令的綠球和麥芽餅,夏天清熱解暑的綠豆湯,秋天的桂花年糕,小時候父母獎勵的炸貓耳朵和芝麻糊...因為在農村,這些味道在泥土和鄉土情誼中更為濃郁。
吳村的商業模式比較先進,而且是全包,提供江南的衣、住、行,同時盡量減少“玩”的商業色彩。沒有升職,沒有瑣事,有安全的吃住,只是和喜歡的人做自己喜歡的事。
從東柵和紮西到吳村,遊客經歷了市民和村民兩種身份和兩次人生轉變。鎮是村的中心,村是鎮的腹地。費孝通稱之為“國之足”。只有農村男耕女織,鎮上才有商業和娛樂。最終,村和鎮合二為壹,成為壹個大而立體的空間——江南。在這種文化氛圍下,烏鎮向所有來到這裏的人提出了壹個開放的話題:
妳想要的生活是怎樣的?
烏鎮是壹場夢幻的沈浸式戲劇,戲劇節是“戲中之戲”,是高潮。
“在北京,看完壹場戲,出門就是長安街和東四市,這個夢可能會突然醒來。在烏鎮,走進小鎮,在劇場裏迷路,是從壹個夢到另壹個夢。.....所有來的人都參加了演出。”(黃磊訪談,2013)
話劇表演與江南水鄉關系並不密切,但匯集在壹起,是陳向宏、黃磊、賴聲川、孟京輝等創始人理想主義的產物。沒想到這種混搭還特別“感性”。除了新建的大劇院,烏鎮還將幾棟老房子改造成小劇場,頗具韻味。陳丹青說在裏面看壹場戲就像當年的教會聚會,孟京輝說是“壹不小心成了先鋒”。
烏鎮是每個有夢想的人的舞臺。街頭藝人在這裏露天表演,熱愛戲劇,熱愛生活的人們聚在壹起狂歡,突破了人們對江南的想象。
其實江南是無限的,人們自己限制了對它的想象。明清江南的園林、書畫、昆曲、制造業都是先行者。秦以前的“太伯去吳”,晉的永嘉,宋的建言,都說江南被北方移民剝削,其實都是突破北方傳統,形成自己的風格。
國際戲劇藝術與古巷古橋給人壹種奇妙的“對比”感。2014,世界互聯網大會永久落戶烏鎮,似乎並不那麽意外。無論是古鎮改造、戲劇節,還是互聯網大會,“烏鎮之路”都有拓荒者精神,這是江南壹貫的精神內核。就好像人們看到上海日新月異的高樓大廈,並不覺得這不是“上海”,反而覺得更“上海”了。
烏鎮如夢,既保留了江南水鄉韻味的“形”,又重拾了拓荒者和邊疆的“意”。我們在這裏看到的,不僅僅是水鄉的現在,更是江南的未來。
-結束-
文三的臉
圖片編輯袁茜茜
地圖編輯器?辣椒粉
封面地圖|
參考數據
範樹之的江南市鎮:傳統的轉型
張建明的烏鎮歷史
阮的烏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