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近日舉行的首屆自然歷史文化論壇上,與會者就國內外自然史和自然史繪畫進行了深入探討。其中,如何認識中國博物學傳統的話題尤其引起了人們的興趣。
在此,中華讀書報邀請了三位學者,從不同的角度來闡述這個主題。
山海經:不是妖怪譜,是博物學。
劉宗迪(山東大學儒學研究所)
現在提到《山海經》,人們首先想到的就是書中記載的* * *形狀的妖怪,如蛇頭、九頭相劉、九尾狐、六足四翼等。《山海經》在壹般人眼裏,無疑是壹本充滿廢話、籠罩著神秘光環的書,沒有人把它當壹本正經的書。
然而,與其內容的離奇和荒誕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山海經》在形式上卻是極其嚴謹和刻板的,尤其是《山海經》這壹部分。
《山經》按照山勢的走向,依次記載了數百座山的位置和名稱。這些山顯然是真實的,而不是虛構的。
對於每壹座山來說,上面生長著什麽樣的植被,棲息著什麽樣的飛禽走獸,埋藏著什麽樣的金石礦藏。
不僅如此,它還逐壹解釋了這些植物、動物、鳥類和石頭的形狀和功能:對於每種植物,解釋它有什麽樣的花、果、葉、名稱和藥用功效;對每壹種動物,都壹壹描述了它的頭、身、尾、爪、叫聲等等,還說明了它可以用來治療什麽疾病...整本書敘述得有條不紊,壹點也不像是杜撰的怪物記錄或東拼西湊的奇珍異寶記錄,更像是壹部旨在記錄各種自然資源的條理清晰的山川自然史。
人類的生活離不開地球上的各種資源。植物、動物、石頭、礦物都是日常生活所必需的,所以人類壹定在很久以前就觀察和記錄了他們所居住的土地上的各種資源。所以有全面記錄自然現象和自然資源的博物學。
要說明《山海經》的博物學,不妨將《山海經》的內容進行分類,並與早期的壹些博物學著作進行比較。
晉代張華(232-300)的《博物誌》是中國歷史上第壹部名為《博物誌》的著作。根據其目錄,其內容包括土地,山脈,水,五國人民,產品,外國,外國人,不同的習俗,不同的屬性(異物),奇異的動物,奇異的鳥,奇異的魚和奇異的植物。包括天文學(含氣象學)、地理學、民族誌、生理學、動物學(動物、蛇、魚、鳥、昆蟲)、植物區系(農作物、園藝植物)、藥用植物、醫學、巫術、礦物學(金、銀、銅、大理石、各種寶石)...雖然他們之間的距離很遠。
這些內容都見於《山海經》:何生於十日,昌生於十二月,東西七山,反映原始歷法體系,屬於天文學;書中記載了許多山川、河流、海疆,屬於地理範疇;書中記錄了幾十個形象奇特的海外國家,屬於民族學;書中記載了數百種鳥獸、魚龜、植物、玉石、金屬朱砂,分別屬於動物學、植物學、礦物學。書中對這些植物、動物、鳥類、石頭的功效逐壹講解,屬於藥物學;書中記載了許多會給世界帶來洪水、幹旱、瘟疫和死亡的妖怪和鬼魂,屬於妖怪科學。
總之,後世博物學、百科全書的大部分內容都可以在《山海經》中找到。
只是因為《山海經》的時代還沒有建立起壹個分類的知識體系,因此,書中的內容並沒有像後來的博物學那樣按照知識群的分類來安排,而是按照事物固有的空間框架來組織,也就是按照產品的位置來壹壹記錄和描述。
可以說,《山海經》是壹部原生態的博物學,是中國博物學的源頭。
這本書工整、嚴謹、壹致的敘述形式,壹步壹步地描述了每壹座山、每壹條河、每壹件事物的形態和功能,說明它根本不是人們想當然的那種荒誕不經、隨意收集的奇談怪論,而是壹部建立在“科學”實地考察基礎上的有組織、有設計的地理自然史。
它甚至比張華的《博物學》和普林尼的《博物學》等龐大的博物學書籍更“科學”,因為後者的閱讀面很廣,往往充斥著壹些道聽途說,甚至是異想天開、充滿異國情調的謠言。
但是,既然《山海經》是壹部“科學博物學”,為什麽裏面充斥著許多無法追究的妖魔鬼怪?如“人面獸,九頭蛇,三足鳥,雙翼人,無頭怪,兩乳為眼……”
事實上,《山海經》中所包含的“妖怪”,尤其是山景,本來就不是妖怪,而只是現在可能仍然司空見慣的普通事物。我們覺得“奇怪”不是因為它記錄的奇怪的東西,而是因為它記錄這些東西的奇怪的方式或文字。
比如《南山經》裏說,驪山上有壹種魚叫“鯤”。“其形如牛,居陵中,蛇尾翼,羽於肋下,聲如離牛。”這種動物看起來像牛,但它有壹條蛇尾巴和壹條長尾巴。
明明是魚的壹種,卻生活在山裏,還能起死回生。如果不是怪物呢?其實這個“怪物”無非就是我們今天經常能看到的穿山甲。
穿山甲雖然生活在山上,但是身上長滿鱗片,看起來像壹條魚,所以Mountain Classic將其歸類為魚類。它的尾巴又長又尖,還長著鱗片,所以Mountain Classic被比作壹條蛇。有的穿山甲肋下有毛,看起來像有翅膀;至於它“長得像牛”,只是大致描述了它的體型;穿山甲是冬眠動物,所以說“冬死夏生”。
書上還說吃它的肉可以消腫。李時珍的《本草綱目》記載了穿山甲的功效,說它能“疏通經絡,排乳,消癰腫,排膿血”,還有消腫化瘀的功效。可見,從《山海經》到《本草綱目》,對穿山甲功效的認識是壹脈相承的。
直到今天,穿山甲壹直被中醫作為藥材使用,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穿山甲才成為瀕危物種。
《三個故事》中的穿山甲(鯉魚)插圖
《山海經》成書的戰國時期,還沒有壹套像林奈分類那樣的命名和描述物種的博物學學術語言,也沒有能輕易給壹個動物形象的攝影術。因此,博物學家描述壹個動物,應該只用比喻的方式比較和描述它身體的各個部分,指明它的頭像誰,身體像誰,尾巴像誰...事實上,它是。
我們可以通過《山經》的方式,把壹只普通的動物,比如貓,變成壹只可怕的怪物:有壹種野獸,長得像老虎,唱歌像嬰兒,叫自己的名字,叫自己貓,餵它變老鼠。
總之,《山海經》不是妖怪譜,也不是奇書,而是壹部古代科學博物史。
山中無奇。造物主不會創造怪物。創造怪物的不是自然創造,而是人類文化。是時間的變遷造成的文化和知識傳統的斷裂,讓古人眼中的普通事物變成了我們眼中的怪物。
“多事之知”:儒家思想的壹條根脈
於翠玲(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
現在國學刊物繁榮,向大眾教授國學的讀者很多,但主要是以道德倫理教育為目的。
國學經典其實包含了非常有趣的知識,就是博物學。
中國的博物學有著豐富的文獻積累,收錄於經典和歷史四大子集,滲透著儒、釋、道的思想,表達了中國文化對人與自然關系的觀念(如“天人合壹”、“萬物與我為壹”、“花與笑”)。
這裏只梳理出壹條明顯的因依附儒家經典而成倍增長的脈絡,即“知多事”。
“多事之知”之名,出自《論語》。
孔子建議學生學習詩歌,好處之壹是他們可以“更多地了解鳥類,動物和植物的名稱。”
《詩經》是儒家五經之壹,歷代學者對其不斷闡釋。到了唐代,五經官文義成為科舉的標準。
所以,“學詩”是古代文人必備的知識結構,古代文人必須博學。
而中國古代的“多識”源遠流長,豐富博大。
壹是依托《詩經》文本,形成了壹系列“鳥獸名植物名”的專註。
三國(吳)人陸機寫了的《草木鳥獸蟲魚疏》詩,《四庫全書總目》評價:“博學之士,當以此為最古。
”後人擴充了這本書,更正了著述和各種。
其次,自漢代以來,訓詁學作為解釋儒家經典的工具而受到重視。
《說文解字》及其註釋構成了中國書法系列。
其中不僅有屬於鳥、動物、植物、昆蟲、魚的詞語的各種含義,也有許多在古代就能找到的象形文字。
比如:“大象,長鼻長牙,南越猛獸,三季壹奶,似四足有耳有齒之形”。
《爾雅》是古代最早的分類詞典,包括解釋草、木、蟲、魚、禽、獸、畜的七篇文章,涉及數百種動植物。
晉代人郭璞對《爾雅》的評價,認為“通曉鳥獸植物名稱者,不近《爾雅》”。
《爾雅》在唐代被收入《開石成經》,到了宋代成為“十三經”之壹,其地位不同於壹般的字書。
歷代對爾雅的註釋,形成了壹系列的“雅學”,積累了關於動植物的知識。
《爾雅》是十三經之壹,其中包含了大量的博物學內容。
第三,對事物認知中的比較和比較思維。
漢代儒生註釋《詩經》是從“比興”和“比德”的角度來解讀鳥獸草木的意義。
如《毛詩序》解讀“關居”與後妃之德”。
漢代王逸根據儒家經典的模式,指出“離騷文據詩取其意,並作類比,故鳥香草以配忠義為好;爛鳥臭東西,比壹比。”
《詩經》中的比喻和《楚辭》中香草的比喻為文人詩歌創作和註釋提供了基本思路。
大量詠物詩畫表達了“比興”的思維,形成了許多具有特定象征意義的文化符號(如梅朱蘭居)。
此外,宋人吳著有《離騷草書》,明清時又有他人補充說明,也為“博物學家”提供了參考。
第四,古籍中含有大量的自然歷史資料。
綜合書籍包括四本書,內容包羅萬象。
清代古今圖書總集是現存最大的壹部圖書,被稱為“東方百科全書”。
本書設置了“博物學編纂”的名稱,包括專門的“鳥蟲法典”和“植被法典”
每種動物或植物的名稱,除了儒家經典(如《詩經》)和字書(爾雅》、《說文)的解釋外,還包括草藥、農書、音樂記錄、詩詞等,已經是歷代“博聞強記”的文獻匯編。
此外,還有專門的書籍或書目,四庫全書目錄包括“植物、鳥類、動物、昆蟲和魚類的屬”21種書籍。
如清代的《丁羽廣方群譜》不僅介紹了著名的典故和相關詩詞,還介紹了實用的種植方法。
總的來說,中國地大物博,歷史悠久,典籍豐富,這是“多元知識”興盛的深厚土壤。
追根溯源,孔子本人就是壹個自然主義者,他教給學生的不僅僅是道德教育的理論,還有“很多東西的知識”。
《詩經》、《爾雅》、《論語》既是儒家經典,也是“知”的基礎文獻。
古代文人推崇見多識廣的君子,提倡“人與物和諧”的情懷,正是植根於此。
“多事之知”也已經滲透到人們的日常生活中。比如乾隆年間,有壹本《毛詩名物圖說》,裏面描繪了植物、鳥類、動物的形象。這部分內容被書商看中後單獨出版,也在民間普及。
訓詁書《爾雅》也曾有過“三村舒舒難得吸引讀者”的盛況。
孟桐的讀物《聖紫晶》也提到了“六個山谷”和“六種動物”。
此外,屈原和喜愛菊花,唐代牡丹盛行,宋人偏愛梅花,民間花卉種植業也相應發展起來。
清末民國時期,西方“科學”意義上的博物學傳入中國,博物學教科書(狹義指動物學、植物學、礦物學、生理學)進入新流派。
中國學者參照西學體例編纂博物學專書,重新發現了“多事之知”的文獻價值。
《國粹學報》(1908)有壹個專門的“博物學”專欄,延續了“多識”的思路,也融合了西學的知識。
蔡元培為《植物學大辭典》(1918)作序,認為中國“只是壹門自然科學,從未發展過,萌芽的是博物學。
如《爾雅》對植物、昆蟲、魚類、鳥獸、本草的解釋也是”。
《自然史雜誌》編輯整理了中國博物學史,致力於“使中國博物學既恢復舊觀,又有新進”(1943)。
但是,把地方經典納入西學範疇,並不能延續傳統知識。
當中學生開始用顯微鏡觀察植物葉脈時,“多識”也失去了生長的空間。
今天國學復興,孩子讀經典。
面對新時代的問題,與自然界萬物息息相關的“多元知識”得以復興。
如果回歸經典原點,不僅可以了解更多的鳥獸植物名稱,還可以了解中國的考據訓詁、文獻體系、詩詞繪畫等國學知識。
培養壹種自然君子、人文情懷,培養親近事物的生活理念和審美情趣,更符合人類追求生態和諧的理念。
正如出版商張元濟所說,“我看到樹就想念我的家,我學習文學就熱愛我的故國。
“中國的博物學知識屬於傳統的通識教育(與科學博物學齊頭並進,不必與之糾纏),值得學者們重新闡述,迫切需要進入大眾的日常生活。
宋繪畫:自然認知與君子修養
胡(中國科學院大學)
近年來,在科學文化人的不斷推動下,博物學和博物學實踐成為熱點。其中,劉華傑大力倡導自然歷史的復興,並做了大量的理論和實踐工作。認為博物學是“人類拯救靈魂的壹條道路”,劉冰、、江等學者從多學科視角肯定了博物學的意義,尤其是首屆博物學文化論壇的召開,匯聚了博物學實踐和理論界的精英。
博物學的復興是基於對西方數學科學的反思,因為當代科學技術的飛速發展帶來了嚴重的環境和生態問題。
然而,西方自然主義者認識自然的動機在於發現自然(或上帝的秘密),並將自然物置於存在的大鏈條上的正確位置。
從亞裏士多德哲學到後來的基督教文化,雖然表述略有不同,但探索的需求及其內生的擴張是壹致的。
正因如此,西方人發現自然物越多越好。
其次,探索秘密的需要和排列順序的要求使他們不得不仔細研究自然物體。
在西方的博物學觀念下,發現和認識自然之後,就是利用和改造自然,讓自然為自己服務,為擴張服務,最終征服自然。
所以,我認為,以機械的自然觀和人類中心主義為基礎的西方博物學與數學科學的曖昧關系來解決數學科學的“毒”,是不夠的,也是不徹底的。
作為壹種地方性知識,世界上幾乎所有民族都自發形成了自然史傳統,中國也不例外。
在流傳至今的文獻中,“博物學”壹詞最早出現於公元左時:“晉代之言曰,‘博物學亦君子’。
”這裏的“博物學”是用來稱贊鄭博士的兒子學識淵博的。
結合《詩經》以來儒家“多知鳥獸名”的傳統,晉代張華開創的博物寫作傳統,以及本草學、天文學的顯著成就,可以看出,“博物”壹詞是中國特有的文化概念,它不僅包含了對自然的認識,而且具有濃厚的人文色彩和包容性。
在西學東漸之前,中國的博物學傳統是非常獨立的,呈現出與西方博物學完全不同的發展道路。
花鳥畫是中國自然歷史傳統的最佳視覺呈現。壹花壹鳥都是對具體自然物的反映,尤其是宋代的花鳥畫,相當寫實。
這是基於對所畫對象的細致觀察,也就是說寫實花鳥畫與自然歷史密切相關。
北宋畫家易元吉以善畫獐猿而聞名。
為了準確展現動物習性,他經常深入鏡湖山中,觀察、體驗、揣摩猿、鹿的生活習性。他還在住處附近修建池塘,布置石頭、樹木等叢林場景馴養動物,仔細觀察它們的動靜形態,所以寫出來的東西生動有趣(盛天野。
淺析宋代歷代花鳥畫中的古典繪畫[Z]。
武昌:湖北美術出版社,2011.7。
擅長作花鳥的趙昌,常常在清晨觀察沾有朝露的花草圖案,然後寫出壹幅畫來(同上)。
在宋代鄧椿的繪畫史書《畫繼》中,有兩條記載:
惠宗建造了龍德宮,並命令他在宮中畫壹幅影壁.....還要照顧盆前廊的斜枝月季。
.....俗話說:“能畫月季的人少,四季早晚,花、蕊、葉都不壹樣。
這是春天的佳作,我要給它豐厚的報酬。"
我是孔雀,渴望調用書院歷史做地圖。
人皆思極,榮華爛漫,孔雀欲升藤墩,先舉右腳。
他說:“還沒有。
“歷史的驚駭。
幾天後,...頒布法令說:“孔雀上升,必先舉其左。”
從這兩篇記載中可以看出,在對繪畫的評價中,是否準確地描述了所看到的景物、所看到的事物的外貌特征和生活習性,成為了這幅畫是否工整的重要標準。
為了達到這個標準,畫家必須進行極其細致的觀察。
但中國的繪畫,哪怕是寫實的庭院花鳥畫,也從來不是最終目的。
梅、蘭、竹、菊四君子,石榴無數,牡丹富貴,梨花高潔,荷花渾而不汙...這些品質是中國畫家描繪自然的動力。
如宋徽宗趙霽的《荷花金雞圖》由芙蓉、菊花、蝴蝶、錦雞組成,色彩斑斕,栩栩如生。
趙霽說:“秋天充滿了對抗霜凍的力量,我戴上了金色的羽毛。已知我五德皆有,安逸勝於野雞。
雞在中國文化中有五種道德行為:①雞身上的圖案代表文化;(2)公雞看起來很勇敢;(3)雄雞鬥勇;4母雞善良保護小雞;公雞黎明守時,意味著信守諾言。
這些動物性在西方的視野中可能很常見,但在中國文化中卻有著獨特的象征意義。
趙霽這幅畫觀察細致,描寫生動,但這幅畫的最終意義無疑是借雞的自然習性來宣揚錦雞的五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