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考證,對“鄉土文學”的解釋,最早起源於中國近代的魯迅。他在《中國新文學叢刊·小說二序》中說,“簡賢愛描寫貴州,裴文中關心關羽。凡是在北京用筆寫思想的人,無論自稱主觀還是客觀,往往都是鄉土文學。從北京的角度來看,他是海外華文文學的作者。”(1)魯迅雖然沒有給“鄉土文學”壹個肯定的定義,但他勾勒出了當時鄉土小說的創作特征。當時的鄉土文學作家大多留在城市,沐浴著現代都市的文明,接受著五四潮流的洗禮。現代文明和進步思想的燭光,幾乎成為當時作家書寫“鄉土文學”的重要創作準備。在1936中,茅盾進壹步指出,“鄉土文學”最重要的特征並不是對鄉土風情的簡單描寫:“至於“鄉土文學”,我以為對特殊的鄉土風情的描寫就像在看壹幅外國的圖畫,雖然能引起我們的驚奇,但也只是給了我們好奇心。所以,除了特殊的風土人情,還應該有壹種普遍的與我們同命運的抗爭。壹個只有旅行家眼光的作者,往往只能給我們前者;必須是有壹定世界觀和人生觀的作者才能給我們以後者為主要觀點。”(2)如果說茅盾的“鄉土文學”概念是先導的話,那麽魯迅寫的《鄉土世界》無疑是最具代表性的。在由最後壹個村莊、土谷寺、吳鵬船和鹹亨酒店構成的鄉村環境中,魯迅以啟蒙者的眼光揭示了鄉土人物的麻木、愚昧和殘酷。在魯迅鄉土小說的世界裏,鄉土環境絕對不是安放某種人生理想的天堂,而是扼殺民族生命力的地方。魯鎮和墨莊幾乎可以等同於魯迅的“鐵房子”。大概只有在回憶童年的敘事中,魯迅才對故鄉表現出些許溫情。魯迅對鄉土環境的嚴厲態度,實際上為許多現代進步作家所接受和遵循。將重大的社會命題置於鄉土生活和風土人情的圖景中,展現社會變遷和社會變遷中的人物,成為中國現代作家所追求的鄉土文學敘事模式。、許、簡賢艾、臺靜農、徐階、彭、、等現代鄉土作家,以樸素而細致的現實主義筆調,寫出了舊中國兒女在各自鄉村的種種悲壯故事:世態炎涼,無產者在宗法農村郁郁寡歡,封建等級制度所延伸的生活邏輯和社會心理在悄然摧殘著下層社會的底層民眾和弱者,封閉的偏僻村落,在這些鄉土文學中,被臺靜農稱為“大地之子”的近代中國農村的老百姓,正在遭受著巨大的苦難。小說敘述者所營造出的蒙昧與冷漠、悲涼與陰郁交織的鄉村氛圍,表現了這些鄉土作家對當時中國最底層社會的強烈使命感。當然,這些鄉土作家也是農村痼疾的解剖者,比如沙汀,他用尖銳的諷刺寫出了“半人半獸”和“土著”人物所主宰的村鎮中的黑暗和無常。
關註農村世界的政治、經濟和階級鬥爭問題,是中國現當代農村文學壹個非常重要的敘事走向。從早期的左翼鄉土文學創作,到抗戰時期的趙樹理、孫犁,形成了“山妖蛋派”和“荷花澱派”的鄉土小說流派。在趙樹理和孫犁的鄉土小說中,政治鬥爭故事和戰爭故事成為主導。但是,在政治和戰爭的敘述中,這些作家通常以普通農民為視角,所以他們的敘述和思考仍然具有濃厚的鄉土氣息。特別是孫犁的鄉土小說,刻畫了農村普通人在殘酷的戰爭環境中的樂觀、無私、勇敢,有壹種詩意的向上的力量,激勵著大眾為民族解放而奮鬥。然而,這種以革命為主線的鄉土文學已經發展到了合作化題材的階段。事實上,它的敘述者都變成了具有敏銳政治意識的全知者。他們以鄉土小說為輸出革命和延續革命思想的場所,十分註重塑造鄉土世界中具有高度革命覺悟的農村“革命新人”。這些作家主要以劉清和浩然為代表。
與具有進步色彩或直接參與革命的鄉土作家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另壹批沈醉於鄉土風光的現代鄉土作家,其中以20世紀二三十年代成名的廢名和沈從文最具代表性。在廢名的鄉土文學作品中,少年少女在夕陽下流連嬉戲,行人背著男人在柳樹下乘涼喝茶。農家樂寧靜忙碌的歡樂場景,徹底抹去了現代農村血腥的壹面,寫下了壹首遠離塵囂的田園詩。至於沈從文的創作,他也更註重描繪農村中“粗糙的靈魂”和“純粹的情欲”。沈從文筆下的村舍和碼頭,安靜而美麗,就像壹副古樸而奇幻的風俗畫。尤其是發生在這些“異國他鄉”的愛情故事更是精彩。《邊城》中的女孩崔璀的愛情觀和愛情經歷簡單而美好,清澈而含蓄,沒有受到現代都市文明的汙染。在沈從文的鄉土文學世界裏,大自然的壹切都是有靈性的,動物在做夢,植物會說話,大自然的“神性”成為鄉土世界沈默的主人。那麽,沈從文安靜超脫的鄉土作品,意欲包含怎樣的主題呢?是“人性”沈從文在他的《沈從文小說選》裏說得很清楚:“這世上也許有人要在沙基上或水上建壹座拜樓的亭子,但那不是我。我只想建壹座小型希臘神廟。選山為地基,用堅硬的石頭堆砌。精致,結實,勻稱,小巧但不修長,是我理想中的建築。這座廟是獻給‘人類’的。”那麽,我們需要問的是,沈從文是否以壹個“人性”的小廟的結構來回避可能存在的殘酷現實,從而“美化落後”、“詩意麻木”?如果這樣看待沈從文的鄉土文學作品,真的是太粗暴、太簡單了。在沈從文詩意神話的走廊裏,即使是最精致的篇章,也在訴說著某種無法抗拒的悲傷。面對親人的死亡和戀人的離去,崔璀清澈如水晶的眼睛不也宣告了詩意神話的破滅嗎?沈從文的另壹部成名作《丈夫》,幾乎可以看作是壹首關於農村底層人民的悲歌。進入鄉土文學純美境界的沈從文,並不壹定理解社會的痛苦,但他以率真、質樸、神人共存、閑適的筆觸描繪了鄉土文化的邊緣異質性,展現了弱勢邊緣文化中寧靜而深遠的生命力量,從而內在地批判了所謂文明社會的弊端。在新時期的鄉土文學寫作中,我們仍然可以看到沈從文鄉土文學寫作類型的延續。在汪曾祺等作家的鄉土文學作品中,沈從文明朗空靈的風格被賦予了更加樂觀明朗的特質。此外,沈從文的鄉土文學還創造了壹種通過展現“異質文化”中人性的軌跡來展現文化習俗對人的影響的寫作模式,這種模式被新時期的韓少功、李銳等作家所繼承。而韓少功的視角比沈從文更“客觀”、“中立”,他們更直接、更熱衷於描述和分析發生在他們所看到的“異質文化”中的各種故事。正如李慶熙對韓少功《爸爸爸爸》中敘述者態度的分析:“就審美主體而言,是壹種局外人的態度,對壹切都保持壹種世故的沈默。這不是自以為是的冷眼觀察,而是壹種大度曠達的心態。所以沒有魯迅那種‘悲憤交加’的感覺也就不足為奇了...敘述者的本意其實是對傳統文化和民族性格的認同。”(3)韓少功是否認同傳統文化和民族性格還有待商榷,但有壹點是肯定的:韓少功確實善於模擬“外人”的視角,反復審視他眼中當地人的風土人情的各種文化條文。這種冷靜的寫作態度在韓少功的小說《馬橋詞典》中達到了非常自覺的階段。在《馬橋詞典》中,地方文化,尤其是地方語言,已經成為地方文化中最有趣、最富有歷史深度的縮影和索引。表面上看,馬橋是壹個靜態的存在。只有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才能如此透徹地看到現代文明對馬橋的影響,並得到豐富的解釋。在“地球村”意識越來越強的當代,以韓少功、李銳、張煒為代表的中國作家,不再像劉紹棠那樣,以自我情感的過度投入作為保護鄉土文學的寫作姿態,而是站在壹個更加自覺而冰冷的制高點上,以文化代言人的身份,描述中國各地鄉土文化的變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