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壹、如何看待“傳統觀念的現代轉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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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近年來,經常聽到學者們在談到“傳統觀念的現代轉型”這個話題時,對概念的界定模糊不清,眾說紛紜。對此妳怎麽看?
馮天瑜:要界定“中國傳統思想的現代轉型”,我們需要澄清這種轉型的歷史背景。近百年來發生的現代轉型(其基本內容是從農業文明向工業文明的轉型),是繼猿類分離、農業出現之後,人類發展史上的第三次飛躍。與以往人類文明分散在世界各地,相互隔絕的時代大相徑庭。現代化的進程使人類歷史從零散走向整體,《生產者黨宣言》中提到的“世界文學”(即全球文化)開始誕生。因此,中國現代思想文化既不是中國傳統思想文化的原生態延伸,也不是西方現代思想文化的簡單位移,而是古今演繹、中西對接的產物,是近代新興的“世界文學”(即全球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為了認清這壹點,我們可以簡單回顧壹下世界歷史:現代工業文明並沒有在所有地方同時崛起,而是在較早聚集了轉型所需的經濟、政治、文化條件的壹些地區(西歐的荷蘭、英國、法國)率先崛起,這是壹種“早發型內生現代化”。現代工業文明追求利潤最大化,迫切需要建立統壹的世界市場。所以,對外殖民擴張是它的本性,非西方地區成為征服的對象。在現代西方文明的逼迫和示範下,亞非拉逐漸進入現代化進程(否則可能被“開除出足球”),堪稱“後發外生現代化”。對於所有非西方地區來說,只要試圖進行現代化進程,就必然會被動或主動地模仿和移植西方現代文明。這壹歷史進程決定了研究中國傳統思想的現代轉型,必須考察近代西方文化(如民主思想、科學思想、法律觀念)在中國的傳播。因此,“西學東漸”是討論中國傳統思想現代轉型的應有之義。但是,肯定中國現代化的“後發外生”不能忽視另壹個基本點:非歐洲地區的現代化不是西方文明的簡單搬遷,非歐洲地區固有的文化形態並沒有被排除在現代化進程之外,而是深深地楔入這壹進程,與外來的西方文化發生復雜的化學反應。這就要求我們研究中國近代思想文化的產生和發展,不僅要討論近代西方思想是如何傳入中國的,還要研究在古今中西大交匯的歷史條件下,中西思想是如何從沖突走向相互蘊涵的。中國傳統思想是如何經歷火的洗禮,實現鳳凰涅槃的。因此,討論傳統觀念的現代轉型,必須超越西方中心論和中國中心論,從世界現代化進程的角度來觀察近代文明背景下中學與西學的深刻互動。
李希鎖:從某種意義上說,中西文化的交流與對接,直接關系到中國傳統思想的現代轉型。1840鴉片戰爭前,中國的文化按照自己的特點和規律緩慢曲折地發展。只是因為西方文化從東方的咆哮給中國文化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和挑戰,中國才在實現民族獨立和民族復興的歷史進程中提出了向西方學習,如何使中國文化現代化的問題,即傳統與現代的問題,即“古今”的問題。因此,如何科學地處理古今中西文化關系,成為傳統思想現代轉型的核心。“古今”的問題,顯然是“中西”的問題造成的。可見,如何解決中西文化關系,如何真正實現中西文化的合理對接,對傳統觀念的現代轉型具有全局性意義。因此,傳統思想的現代轉型最顯著的特征之壹就是在近代中西文化的碰撞、融合和再生過程中曲折前行。
從近代以來中西文化碰撞、融合、再生的歷史進程來看,不同文化之間的交流或對接是相當困難的,只有找到有效的對接點,才能順利前行。總的來說,中國母文化與外物文化的對接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遞進的層次:第壹個層次僅僅停留在狹義的文化對文化的交融上,基本不觸及社會經濟的變化,當然也不會產生與這種社會經濟變化相聯系的新型知識群體。中國古代佛教融入中國文化的悠久歷史和明清時期中西200多年的文化交流史大體如此。沒有經濟和社會變革的支撐,這種交流只能局限於精神文化的範疇,不會導致影響社會大局的本質性社會轉向。尤其是像東西方文化這樣迥異的文化交流,如果沒有相應的經濟和社會變革作為基礎,實質性的融合幾乎是不可能的。鴉片戰爭後,像洋務運動這樣的經濟社會變革推動了中西文化交流,隨之而來的壹系列經濟政治變革,迅速突破了明清時期200多年中西文化交流的總體格局,使西方文化大踏步嫁接於中國社會的各個領域。隨著壹系列的政治運動和社會變遷,在短短的壹個多世紀裏,中西方之間出現了某種意義上的文化對接。這可以看作是中外文化交流的第二個層次,即基於經濟社會變遷的文化交流。經濟社會的變化必然會催生新的社會階層,尤其是新的知識分子階層,這反映了其趨勢。隨著新式學堂的建立和科舉制度的廢除,特別是近代大學制度的完善和大量留學生的派遣,新的知識群體成為壹股不可忽視的力量,直接推動了中西文化的融合和中國傳統文化的重生。正是這種歷史演進中的邏輯發展,將中西文化的交流與對接推向了以知識群體為核心媒介的更深層次的第三層次。這第三個層次大致可以看作是中西文化融合中具有核心意義的對接鏈。隨著中西文化交流與對接的逐步推進,特別是從第二層次向第三層次的推進,中國傳統思想的現代轉型進入了壹個新的歷史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