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結束於1976,人們期待的新時代在1978年底的十壹屆三中全會後到來。這就像壹個春風,壹場閃電般的思想解放迅速傳遍了中國大地。知識分子登上了這個時代的舞臺,壹些事件像幻燈片壹樣激情地在那個時代的幕布上放映——今日雜誌、朦朧詩、明星畫展、傷痕文學、先鋒文學、探索電影、薩特的存在主義、尼采的“上帝已死”宣言、美學熱潮、沙龍派對、第三屆年度熱潮等等——這些曾經在社會上引起巨大反響的歷史事件,已經成為這個時代的壹個符號甚至象征。正所謂“亂花漸吸人眼球”,這壹切接踵而至,讓知識分子始終處於狂喜狀態,就像尼采對酒神精神的詮釋。
北島在接受采訪時表示,“無論如何,我真的很懷念80年代,盡管有各種各樣的危機。每個國家都有值得驕傲的文化高潮,比如20世紀初俄羅斯的白銀時代。80年代是20世紀中國的文化高潮,這個高潮可能要過很多年才會再次出現,所以恐怕我們這壹代人是趕不上了。20世紀80年代的高潮始於“文化大革命”。地震開辟了壹個新的源頭。沒有‘文革’,就沒有八十年代。”沒有十年文革,怎麽會有80年代?
北島的發言中有壹個容易被忽略的問題,就是這種文化的高潮是從“文革”開始的。沒有文化十年的空白和壓抑,也許不可能產生80年代的高舞與浪漫、詩意與博大,曾經西學東漸的甘陽在80年代編輯了《文化:中國與世界》系列,引起轟動,成為知識界標誌性的文化事件。在此之前,西學往往被視為翻譯出版的禁忌。沒有什麽比在空白上畫壹幅畫更自由,也沒有什麽比在廢墟上建壹座樓更能展示妳的成就。很難說“傷痕文學”、“反思文學”、“改革文學”、“先鋒文學”都達到了很高的文學水平,但也很容易理解新時期文學因為近十年文學的沈寂而受到熱烈追捧。事實上,80年代的文學已經成為人們解讀歷史、模糊理解歷史的壹種方式。它本身的審美功能更多的是在其次,對社會史的批判才是最關鍵的。當我們背誦“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告訴妳吧,這個世界/我-不-相信!”(北島)、“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顧城)、“中國,我丟了鑰匙”(許)等詩歌,在經歷過文革的壹代人心中激起的那種知行認同是不可想象的,但值得註意的是,這種詩歌形式其實留下了文革中語錄式文化的痕跡。
如果80年代之前沒有十年文化大革命嚴重壓抑人們的精神,我們很難想象會有這樣壹個讓整個知識界陷入狂歡的時代。學者王德威曾問:“沒有晚清,哪來五四?”同樣,當我們思考80年代的時候,我們也需要思考:如果沒有文革,80年代還會產生嗎?回歸五四,反思80年代。
在幾乎所有的反思性寫作中,80年代往往被賦予與五四運動同樣的歷史意義。這兩個在中國百年歷史中具有相似特征的時代,成為所有知識分子經常並行懷念的特殊時間段。縱觀20世紀的歷史,五四和80年代有著非常相似的歷史特征——都是風起雲湧,都是以知識分子為英雄的時代,都是新啟蒙時代的開始。
另外,需要指出的是,80年代出現在五四之後。那麽,80年代從五四精神遺產中學到什麽了嗎?我想答案是肯定的。在接受查劍英采訪時,學者陳平原強調了“返祖現象”的精神傳承,他說:“要理解80年代的學術,我們應該將其與30年代的大學教育聯系起來。這和壹群老先生的言行有關。.....我說的老先生們,大部分都沒有真正融入到五六十年代的學術思潮中。只有‘撥亂反正’之後,再回到1930年代,延續民國時期已經形成的學術傳統,才是理所當然的。”八十年代,壹方面有文革中成長起來的年輕人,他們充滿激情,以豪邁的姿態走在時代前列;另壹方面,文化元老們在五四文化中壹度成為這個時代的掌舵者,他們以深厚而資深的文化威望為這個時代的走向把握著歷史文化命脈。
80年代所追求和延續的精神使命和追求,也是五四時期所追求的精神理念。無論反對極左思潮,反對異化,倡導思想解放,弘揚人道主義,倡導民主、科學、自由,這些都是五四精神的主要內容。陳平原對此有著透徹的解釋:“伴隨著動蕩的80年代,我們在思考、追隨、反思和超越五四新文化。關鍵是跟隨和反思。”因此,在眾多學者的回顧和反思中,我們都能在80年代輝煌的歷史事件中找到五四運動的痕跡。
80年代的文化思潮也表現為過分追求激情和宏大敘事,知識分子過多承擔了歷史救世主的角色,缺乏實踐訓練。批評家李拓對20世紀80年代的文化思想熱潮作出了這樣壹個嚴厲的判斷:“壹個思想大活躍的時代,不壹定是壹個思想大豐收的時代——80年代不是壹個思想大豐收的時代。”也許這恰恰是啟蒙時代的特點,啟蒙之後發生的事情不是知識分子所考慮的。
80年代留給我們的,壹方面是我們懷念的理想、追求、拯救、承諾、激情、單純、使命、信念,另壹方面可能是模糊、貧窮、無能、幼稚、宏大、浪漫、膨脹。所以,當我們回首80年代的時候,會發現留下的精神遺產遠沒有想象中的豐富。然而,80年代終於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無情地趕進了90年代,壹個與80年代完全不同的新時代,壹個充滿欲望和刺激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