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自然地理;精神氣候;生存文化;禮儀習俗文化;多元文化
文摘:環境倫理,即人與土地的關系,對文學產生了深刻的影響。路遙、陳和賈平凹這三位陜西作家在個性、創作理念、敘事主題、人物形象、文本風格等方面有著顯著的差異,這都可以從他們所處的不同的微觀文化環境,即自然地理分區和精神氣候差異中得到解釋。與此相應,各種具有地域特色的文學文本展示了文學文化的豐富性和多樣性,這與刻板的西方化的城市敘事經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關鍵詞:自然地理;精神氣候;生存文化;習俗文化;多元文化
19世紀法國文學批評家坦納在其著作《藝術哲學》中認為,文學的產生和發展從根本上是由作家的種族、環境和時代三種力量決定的,這就是在文學批評史上產生了深遠影響的“三要素”理論。其中,“時代”特征從宏觀角度解釋某些文學現象的“整體變化”相當有效,但生活在不同微觀文化環境中的人們,其文化心理結構和行為規範有著明顯的差異,這就賦予了出生於不同地域的作家及其文本鮮明的地域特征。因此,中國許多批評家提倡文學創作的地域特色和文學批評的地域文化視角。比如五四時期,周作人最早註意到文學的地域性:“風土人情與居民息息相關,這壹點大家都知道,所以各國的文學都有自己的特點,即壹個國家也可以因其地域而表現出不同的風格。比如法國南部有學者的作品,和法國北部的不壹樣。在中國這樣壹個幅員遼闊的國家,更是如此。”[1]
目前,許多學者致力於從地域文化的角度對文學現象進行令人信服的分析和解釋。特別是湖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壹套大型系列研究專著《二十世紀中國文學與地域文化叢書》,以嚴家炎為主編,王輔仁、錢理群、於陵為副主編,以集束炸彈的形式呈現了當代學者從地域文化視角研究文學所達到的較高學術水平。有人稱這種研究方法為“文學地理學”,有人稱之為“文學地理學”、“作家地理學”,但無論名稱如何變化,其本質都是壹樣的,即關註人與地方的關系,即環境倫理對文學的建設性影響。這些都為作者提供了理論資源和批評實踐的參考。在這個前提下,用人種和環境的差異來解釋整體文學格局中壹些帶有明顯地域色彩和獨特文化內涵的文學現象及其成因,應該說是比較可靠和科學的方法。
從北到南,陜西的領土被橫貫東西的喬杉和秦嶺兩座山脈分成三個地理板塊。這三大地理板塊在長期的歷史積澱中形成的人文倫理,分別孕育了路遙、陳、賈平凹三位在全國有較大影響的作家,從而使陜西文學地理呈現出清晰的三大板塊結構。路遙和賈平凹分別來自陜北黃土高原和陜南山區,陳來自關中。自然地理的劃分不僅給他們提供了不同的景觀和四季,也給他們帶來了不同的生理和遺傳因素。而原生質的第壹自然要素對人的精神影響只是表面的,在這種獨特的自然地理環境中誕生的“第二自然”(文化景觀),如風俗習慣、心理定勢、思維習慣、道德標準、審美趨向等自覺的評價要素,才是更為根本和隱性的制約。“第二自然”又稱某壹地域的“精神氣質”,特納在《藝術哲學》中稱之為“精神氣候”,他認為精神氣候既包括地理環境,也包括社會環境(社會環境包括“時代”因素),即環境和氣候包括自然和人文兩個方面,這是本文所有分析和論證的出發點。
從自然地理環境看,陜北黃土高原位於黃河中遊,西有隴東、寧夏,東有黃河、山西大峽谷,北有毛烏素沙漠、蒙古草原。此外,年降水量很少,屬於中溫帶半幹旱氣候類型。因此,人們選擇適合生存的半農半牧的生活方式。處於這壹過渡地帶,陜北“既是農業文化與遊牧文化鬥爭的‘前沿陣地’,也是中國人(漢代以後的漢族)與其他少數民族融合交流的‘結區’。”[2]歷史上,由於戰爭的作用,陜北出現過幾次大的民族融合高潮。據考證,“對陜北人格塑造影響較大的民族應該有三個:商周的戎狄、秦漢的匈奴、唐宋的黨項羌”[3]。這種多民族的居住和交融,使得陜北文化在構成上具有壹定的多樣性和豐富性。
在歷史上很長壹段時間,如周、秦、漢、唐時期,陜北壹直被統治者作為通往首都的屏障和軍事要地進行統治。但戰爭結束後,統治者失去了邊防軍的作用,無心治理經營。宋明以後,大規模的亂砍濫伐造成了嚴重的水土流失和荒漠化,形成了黃土高原荒山溝壑的地表特征。這種地表特征使得陜北的道路崎嶇不平,交通不便,成為封閉的塊狀結構,難以及時與外界溝通。所以“此處傳之聖人,無人問津”,儒家文化在此處的禁錮相對寬松。農耕文化與草原遊牧文化的沖突、碰撞與重組,以及儒家文化相對淺薄的滲透,使得這裏的原始文化古老、浪漫、詩意。從陜北剪紙和年畫使用的色彩(濃烈、飽和、艷麗、明亮),安塞腰鼓的驚天動地,信天遊的悠遠抒情,我們不難感受到這壹點。
這種過渡地帶的精神氣候,使陜北人民具有壹種二律背反的性格:既充滿自由、勇敢、野性、兇猛等外向的特質,又因地理位置而保守、內斂、封閉。這種性格上的矛盾突出表現在路遙的性格上:路遙的性格既有理性保守的壹面,又有浪漫奔放的壹面。因此,評論界公認路遙是壹個主觀性很強的客觀存在的作家。總的來說,路遙對敘事是可以進行理性思考的,但那種激情澎湃的感情總會撐破理性的框架而溢出,極大地影響了路遙在文本中對愛情關系的處理和情節設計。在《平凡的世界》中,路遙讓省委副書記、省會所在地市委書記的女兒田曉霞和醫學院學生金秀愛上了煤礦工人孫少平。讓金波等壹個只有短暫精神聯系的藏族姑娘等了很久。這些愛情故事的設計很難輕易說服我們,因為它們不符合生活的真實邏輯,經不起理性的推敲。都是天真的夢想,壹廂情願,卻又充滿了浪漫和詩意的氣質。此外,隨著時代的變遷,路遙對以劉清為代表的革命現實主義也有所突破,但總體而言,他在創作手法、創作思想、道德觀念和價值觀念上的保守性是明顯的。
草原文化的張揚和率真,使路遙潛意識中形成了壹種“英雄崇拜”情結,並外化為文本中壹系列強壯、陽剛、不屈不撓的“硬漢”形象。這種冒險主義和英雄主義的精神,在路遙作為作家的壹生中都可以看到,為自己樹立崇高的文學理想,甚至為夢想而獻身。同時,草原文化並不像儒家文化那樣歧視和壓迫女性,女性較高的家庭地位和社會地位也影響了路遙作品中女性形象的塑造:生活中的劉巧珍和《平凡的世界》中的田潤葉都具有“母親”的情感和形象原型,這使得路遙的愛情描寫中蘊含著母愛的文化心理內涵。追根溯源,與遊牧文化對女性的尊重和推崇有關。當然,對於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眾說紛紜。比如,有人認為這種現象與儒家文化心理的積澱有關:“在長期的封建意識下,中國廣大女性受到沈重的壓抑,尤其是缺乏自由舒展自己的戀愛心理...而文學最終也會受到民族文化傳統的制約。中國舊小說戲曲中對女性性愛心理的坦誠描寫很少,但往往以仁義道德為思想背景。也有人認為這與陜北的生存文化有關,與路遙不幸的童年經歷造成的特殊心理需求有關:“陜北農村貧窮落後,生存是第壹需要。在陜北農民的婚姻觀念中,女性應該是壹個忍辱負重的角色,是田間的好幫手,在家裏承擔著養孩子、做飯、縫衣服等家務。此外,由於丈夫在體力勞動中承擔了更重要的任務,妻子總是像愛洋娃娃壹樣愛他們的男人...在路遙的深層意識世界中,他們也受到這種文化心理的影響,進而影響到他愛情描寫的整體面貌。此外,我們也不能忽視家庭背景和人生經歷對路遙心理的影響。路遙是壹個天生情感豐富的人,但他內心深處的情感訴求與現實的情感欠賬是尖銳對立的。在他七歲的時候,因為家裏很窮,孩子太多,父母無奈將他收養給延川的叔叔,沒能充分享受到他的母愛和兄妹之愛。.....他所描述的美好而溫暖的愛情充滿了母愛,或許只是為了尋求精神上的慰藉。”[5]也許這些觀點都有其合理性,因為壹個現象的成因往往是非常復雜的,所以就在這裏說壹下吧。
遊牧民族的逐草而居、隨季節遷徙的自由以及隨意的生活方式也對陜北人的生活觀念產生了深刻的影響。陜北人並不像關中人那樣戀家,而是有壹種對土地的逃荒心理傾向(這與魏晉以來戰亂不斷、災害頻發、自然環境特別惡劣、當地居民生活異常困難的現實狀況有很大關系),這在辛天佑反復吟唱的“出走”與“尋夢”的集體沖動中已經清晰呈現。這種“出走”和“追夢”的意識,也積澱在路遙的意識深處。由此,我們就不難理解高加林想要擺脫土地的痛苦心理以及他為了逃離土地而犧牲愛情的絕望心態。在《平凡的世界》中,孫少平懷著環遊世界的野心,歷盡艱辛,與命運進行了不屈不撓的鬥爭。他寧願做個打雜的,做個煤礦工人,過著飄忽不定的生活,承擔繁重的體力勞動不肯回家,在哥哥的磚場過著比較輕松的生活,這也和這個族群“出走”和“追夢”的沖動有關。此外,陜北的富饒對陜北人的文學創作和陜北的原始文化也產生了不可忽視的影響。壹方面孕育了陜北特有的民間藝術:信天遊、嗩吶、秧歌、腰鼓。這些民間藝術的共同特點是抒情性和力量。這些都對路遙小說的民間描寫、材料習慣乃至敘事風格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比如信天遊的兩大主題:生活的艱辛和愛情的痛苦,也是路遙小說中兩個壹貫的主題;信仰蒼天的精神態度:對生存苦難的正視和對苦難的豁達態度,也轉化為路遙作品中所流露出的文化態度;路遙在作品的敘事過程中,常常會情不自禁地站出來,坦率而毫無保留地談論作品中所涉及的人,使他的敘事聲音充滿激情。即使在景物描寫上,也不像陳那樣安靜、理性、客觀,而是情景、敘述、議論的交融。這種粗獷豪放的風格和陳溫柔敦厚的中國文化之間的區別是非常明顯的。路遙小說的大氣磅礴、真摯浪漫、富有感染力的審美效果,都可以在這些民間藝術的特質中得到相當的闡釋,另壹方面,土地的貧瘠、氣候的幹旱、生活的苦澀,使得陜北的原始文化具有鮮明的生存文化和民間世俗文化的特征,使得路遙的創作無法超越對現實生存苦難的專壹關註。
陳出生地西起關中平原寶雞,東至潼關。黃河和渭河在東北部的中部蜿蜒,在南部被秦嶺山脈隔開。地處暖溫帶半濕潤地區,又稱渭河平原。這裏土地肥沃,雨量充沛,自然條件相當優越,適合農業生產;就宏觀地理條件而言,關中位於四關之內,東、西、北、南分別為潼關、三關、武關和孝關。四關堅固,馬平川四面環山,不僅有利於農耕,而且交通便利。所以“中央秦自古以來就是帝王之都”。秦、漢、唐等十三個朝代先後在此建都,長期處於政治文化核心區,農耕文化積澱深厚。
在農耕文化中,儒家文化壹直占據主流地位,尤其是在帝都,具有很強的整合功能和滲透力。在漫長的歷史延宕中,儒家文化逐漸走向成熟,對整個民族文化具有深遠的輻射力和控制力。它作為中國文化的標誌和主體長期存在,具有根文化的特征,其皇家貴族文化、官方文化和經典文化也相當鮮明。從文化人類學的角度來看,地域精神氣質還包括地域日常生活的風格和品質,而官方文化和貴族文化如果不能大眾化和日常化,是無法長久傳承下去的。因此,在關中地區,官制文化在得到充分普及和日常化後,以宗法文化和禮儀文化、鄉約和族規的形式出現,滲透到關中民眾深層的文化心理中,制約著他們的風俗習慣。陳的《白鹿原》對此作了非常詳細的描述。其中,白嘉軒是典型的宗法文化所培養的理想人格的化身。在他的日常生活中,村規民約和宗族規則對生活在白鹿原的人們起著無處不在的規範和威懾作用,既保證了壹方的安定和秩序,又不時流露出其殘酷和尷尬。
自周秦以來,關中文化壹直洋溢著務實進取的精神。周人和秦人作為弱勢部落,最終能成就政治大業,橫掃天下,靠的是腳踏實地、不懈自強的精神,這使得關中人形成了壹種講求功利、尊重實效的實用價值取向模式。北宋哲學家張載及其弟子創立了管雪,討論了理學的壹些命題,提出了“氣本論”的學說。但“管雪”並不擅長理學的思辨思維,而是以樸素的學風著稱,重視現實,註重禮儀。在關中,有壹句“家尊魯東教百代,天下守明希壹書”的家訓,將張載與孔子相提並論。這說明張載在關中百姓中的地位很高。“管雪”的流行和深刻滲透,強化了關中文化的務實和功利特征。陳·自走上文壇以來,壹直致力於對關中農民及其熟悉的鄉土生活的書寫。面對文壇的各種思潮和眼花繚亂的場面,他不追求時尚,始終保持清醒的頭腦,甘於孤獨,終於寫出了壹部巨著。這種穩健而成熟的創作心態非常明顯地反映了關中文化的這種務實特征。此外,在陳的文學觀中,他非常重視文學的社會意義。不言而喻,他早期的創作《白鹿原》表面上超越了階級和歷史的局限,但其史詩般的追求、宏大的敘事以及作家對“死後當枕”的接受效果的期待,卻有著不言而喻的功利性。
關中適宜農耕的自然條件和務實文化精神的傳承,使關中人形成了以農業為基礎的“重農”意識和“土地崇拜”意識。“重農”意識對陳影響很大。多年來,他壹直關註農民,寫農民的苦難、命運和心態。他的創作主題從來都不是以土地為生的農民,這種“土地崇拜”在《白鹿原》中的白嘉軒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白嘉軒生活的目標和樂趣,很大程度上在於盡可能多地占有土地。為了巧妙地用劣質地換來鹿子霖家的幾畝水田,白嘉軒想盡了辦法。對土地的崇拜和相對富裕的生活,使關中人形成了愛家、重在按兵不動的心理傾向,與陜北人“出走”、“尋夢”的集體沖動形成鮮明對比。這種心理傾向在《白鹿原》中也有詳細表現。
關中文化因為長期存在於政治中心而具有權威性和正統性,所以儒家文化對人的控制力很強。儒家文化的理性色彩、秩序感和對世俗世界的關註,對生活在這壹地區的人們的價值觀和生活方式產生了很大的影響:陳屬於壹個理性-感性的作家,他的人格特征明顯帶有中國文化的印記。他沒有路遙那麽熱情,直白,甚至通暢。他內斂深刻,能用理智有分寸地控制自己的情感流動。在敘事風格上,他客觀、冷靜、全知。
陜西民間戲曲“秦腔”因其舒朗腔和高亢洪亮的唱腔而被稱為“高腔”。秦腔作為秦川沃土上誕生的傳統戲曲,最能體現秦人的性格。其道德倫理敘事、傳道授業解惑、揚善懲惡對陳《白鹿原》的人物塑造和情節建構產生了明顯的影響。在《白鹿原》中,麥收後邀請秦腔劇團到各村輪流演出的習慣,花了不少筆墨。文本不僅介紹了秦腔劇目的熟悉程度,渲染了人們爭相觀看秦腔的熱烈氣氛,而且白孝文觀看秦腔直接為陸子霖策劃、田小娥實施的圈套提供了實現的絕佳機會,從而使觀看秦腔的習慣成為文本情節發生發展的關鍵因素和推動力。秦腔中有不少歷史故事,這也對陳的歷史關懷和歷史思維產生了壹定的影響。
賈平凹來自陜南商州山區。商州位於關中和陜南之間,是壹個過渡地帶,是陜、豫、鄂三省的交界處。丹江流經商縣、馮丹、商南,經荊紫關流入漢水,再流入長江。屬於長江水系,屬亞熱帶濕潤氣候,雨量充足,年氣溫高。這種特殊的地理位置,讓商州既有四風,又有獨特的魅力。群山拔地而起,灣內有奇峰怪石,峭壁潔凈,春夏秋冬分明,山川地形變化很大。商州山水,氣場十足。雖然它不像關中那樣憨厚,不像陜北那樣粗獷悠遠,但它有自己獨特的美和鐘靈的雅致。精致的山川風光最能陶冶人的氣場,所以賈平凹是三位作家中最有氣場和悟性的。
這種環境可以激發人的想象力。賈平凹在三位作家中想象力最豐富是不爭的事實,這在他90年代以來的作品中表現得最為明顯,如《高老莊》、《懷念狼》。雖然很多評論家認為這是賈平凹借鑒拉美魔幻現實主義的結果,但地理因素的影響也不容忽視。這裏很多地方還保留著比較原始的生產生活方式,所以這裏的人比較野,性意識比較自由開放,這在賈平凹的很多作品中都有體現。這種過渡地帶使得商州人的性格不僅與中國人的淳樸、淳樸有關,還多了幾分靈活、灑脫、瀟灑、浪漫。正如賈平凹研究者費秉勛先生對賈平凹性格氣質的評價:“賈平凹有文秀、溫雅的南方氣質,也有關中人善良的壹面。上善丹水培養了他的詩人氣質,黑龍口中流過的關中民俗也制約了他的情懷。”[6]9其實這位婉約詩人的才華是由於其地域的原因,更大程度上是因為商州屬於南方文化圈,所以商州人在南方人身上更有女人味,男性更弱,不同於北方人的蒼勁和淳樸。這種群體人格特質體現在賈平凹身上,就是他更擅長也更熱衷於書寫自己的情感,有細膩生動的藝術感受和豐富溫和的情感,是壹個主觀表現力強的作家。
當然,我們說路遙是主觀性很強的客觀型作家,陳是理性-感性型作家,賈平凹是主觀-表現型作家,可能有些簡單化了。例如,李建軍認為陳的個性是“文靜”[7];費秉勛認為,賈平凹的心理特征是孤獨內向,性格特征是羞怯與倔強的統壹:“...這樣的話,他應該是膽小的,不那麽死板的,但事實上,他不是。他有著內在的堅韌和頑強以及強烈的自我意識。他的性格外柔內剛,善於柔中帶剛。”[6]11.是的,每個人的心理和性格都很復雜,有很多面,多重性。從這個意義上說,任何歸納都有可能流於形式,我們這樣評論就避免不了這樣的局限。
賈平凹曾對川端康成作過精辟的評價,其中不乏自知之明,最準確地說明了自己的特點:“他善於寫日常生活中的細微感受,靠的是感覺和經驗,而不是以橫識取人”[8]。更不用說他那些真誠吐露自己人生感受、命運和精神沈浮的雜文,這種力求客觀的文學類型,在他的作品中也成為了以現實書寫的載體,極具象征性、寫意性、傳神性和諷喻性。曹丕在《典論·文》中提出:“文以氣為本”。的確,這種更為靈動的氣質,使得賈平凹的小說和早期散文被譽為嫵媚、唯美、細膩(賈平凹後期散文超越了早期散文的唯美、幼稚,走向了壹種愚氣,追求“漢唐之氣象”而自然,這與他長期生活在關中,受到漢唐文藝精神的浸潤和啟發有關)。
商州的地形和氣候特點似乎培養了人的浮躁。與路遙對現實主義的堅持和陳對現實主義的有限改進和調整不同,賈平凹始終活躍在當代文壇的最前沿,有意窮盡壹切可能的探索形式。他的多變被壹些評論家總結為多轉移多效應,這是有目共睹的。這種形式的探索雖然規模不夠大,但卻比路遙和陳更為積極和富有創造性。
鐵路開通前,商州是關中通往東西南北的主要通道,賈平凹故裏的縣城龍駒寨是水旱大碼頭,很早就有人沿丹江進行商業往來。因此,與關中、陜北“重農抑商”的傳統觀念相比,民眾更具商業意識,善於經營管理。這種商業意識已經在賈平凹的文化心理的根上種下了壹個胚胎,壹旦時機成熟,就會破土而出。這也是賈平凹的《廢都》成為中國當代文學第壹部商業化寫作的民族文化原因。
商州地處三省交界處,長江水系和黃河水系交匯,本質上意味著中原文化、秦文化和荊楚文化的交融,所以商州文化具有多樣性和復雜性,這直接導致賈平凹文本中文化元素的復雜性。多種文化在文本中的交織與共存,不僅為其作品景觀帶來了多重維度和豐富內涵,也使文本的意義和作家的立場在壹定程度上變得模糊不清、舉棋不定,表明賈平凹仍然缺乏整合和消化各種文化資源,以超驗的視角對傳統文化和民間文化進行批判、質疑和審視的意識和氣度。
楚文化中的老莊道家思想、屈騷浪漫離奇的傳統、舒舒的陰陽家五行思想對賈平凹影響很大。莊子的思想對賈平凹影響很大:“莊周夢蝶”的典故不僅直接變成了《廢都》中主人公的名字,而且用道家的思想背景標記了他頹廢、虛無的心理感受。90年代以後,賈平凹在創作之前就十分註重心靈的澄明與空靈,反復強調“靜”“坐忘”等養氣養身之道,並有意識地以此作為自己的審美方式,從中不難看出他對道家思想的深刻影響。莊子哲學中的“齊物論”使賈平凹能夠以萬物平等的觀念看待壹切。在《懷念狼》中,這種平等觀念轉化為敘事視角的多重進入和變化,打破了人與動物、自然的界限,極大地拓展了文本中人物的活動空間。這種萬物平等的觀念延伸到哲學層面,是壹種相對主義的認知倫理學,與路遙、陳所信奉的本質主義有著明顯的區別。此外,道家的淡泊精神對於解釋賈平凹後期創作的邊緣化及其文學觀的非功利性應該是相當有效的。
楚文化中的巫鬼崇拜表現在民間,就是這裏的鬼神迷信很厲害,人們普遍相信人與超自然力量的感應,神秘文化盛行。賈平凹曾說:“我從小就聽說和經歷了相當多的怪事,如看風水、占蔔、驅鬼、祭神、表演邪術、與人交流、氣功、治邪神、求雨、觀星、投胎人等。,培養了我膽小、敏感、愛做夢、不安分的氣質。”[9]這種民俗不僅培養了賈平凹的上述某些性格特征,而且為他提供了取之不盡的題材來源,強化了他作品中的地域文化色彩,直接影響了他小說的氛圍和風格。這種思想?“互動感應思維方式”是壹種超常的認知思維方式,它根植於原始巫術思維,與現代民間信仰思維的精神-現實(心-物)互動感應相互關聯。它使思維主體能夠敏銳地感受和直觀地把握認知對象,減少了不需要認知的概念、推理和判斷過程。”[10]賈平凹的思維方式也具有這壹特點,這使他很容易與蒲松齡的狐鬼故事產生情感契合,並在客觀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反復描寫文本中的各種靈異現象,使文本變得異常神秘迷人。
李建軍先生曾分析過陜西三大區域板塊之間的精神氣質差異:“黃土高原的精神氣質具有強烈的力量感、沈重的憂患感、樸素的道德感和浪漫的詩意感。它不同於陳影響下的關中精神氣質。後者氣度寬廣,平正挺拔,從容舒緩,但在道德上僵硬呆板,缺乏必要的包容和親密。與賈平凹等陜南作家影響下的山式精神氣質大相徑庭。後者屬於這樣壹種氣質類型:輕靈、灑脫、善變,但也令人迷惑,放蕩不羈,充滿鬼魅和浪蕩,缺乏精神力量、價值穩定性和重力感。”【11】筆者認為這種說法基本準確,有助於我們把握路遙、陳和賈平凹的本質。這三個地域板塊造就了三位風格迥異的鄉土文學作家。反過來,具有不同地域色彩的文學文本又證明了鄉土文學的豐富性和多樣性,使其與城市敘事中千篇壹律的西化經驗形成鮮明對比,成為鄉土文學熠熠生輝的重要魅力源泉。
[參考文獻]
【1】周作人。談論隆基[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10。
[2]魯·。論陜北古代文化的特征[J].延安教育學院學報,1997 (1): 1-4。
[3]楊坤。論陜北文化的形成[J].華夏文化,1998 (2): 25-27。
[4]應光耀。愛情描寫中母性的文化心理思考[J].當代文學探索,1987 (5): 65-70。
[5]何智利。路遙小說愛情描寫的文化心理透視[J].哈爾濱學院學報,2003 (9): 88-91。
費秉勛。論賈平凹[M]。Xi安:西北大學出版社,1990。
[7]李建軍。安靜的收獲——論陳·[M].北京:華夏出版社,2000: 65。
[8]賈平凹。賈平凹文集:卷12 [M]。Xi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98: 1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