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友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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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落後是因為沒有科學。中國的哲學與雅典文化的頂峰同時或早於雅典文化的頂峰。為什麽近代歐洲之初，甚至更早的時候沒有產生科學？中國沒有科學，因為按照自己的價值標準，不需要科學。
為了研究方便計劃，引入了兩個術語來代表中國哲學的兩個總趨勢:它們是“自然”和“人為”，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天”和“人”。天指自然之物，人指人造之物。
據《漢書》記載，周後期有九大學派:儒、道、墨、陰陽家、法家、名家、縱橫家、農家、雜家。當時影響最大的是儒道墨三家。
道家的教義可以用壹句話來概括:“回歸自然”。萬能的“道”賦予萬物以本性，萬物在本性中獲得自身的滿足。道教崇尚自然，反對人為。
墨家的基本理念是功利。道德的鑒定不是它是自然的，而是它是有用的。墨家並不認為人在自然狀態下是最幸福的，認為人應該做和需要做的是回歸自然，相反是擺脫自然。墨家主張人為，反對自然。
儒家分兩種，孔孟更接近自然端，荀子更接近人為端。傳統上，孔孟是儒家的代表。儒家是天人兩種極端觀點的中間道路。
儒道墨三家為生存而鬥爭，最後墨家徹底失敗，很快就永遠消失了。
荀子是中國歷史上又壹位努力發展中國思想“人為”路線的哲學家。按照荀子的理想，他要征服自然，而不是回歸自然。這和培根對人力的看法類似。但不幸的是，他後來的研究並沒有沿著這條路線發展他的思想。秦朝滅亡後，荀子的學說迅速而永遠地消亡了。
秦朝以後，中國思想的“人為”路線幾乎再也沒有出現過。很快就出現了佛教，這是壹種極其“自然”的哲學。很長壹段時間，中國人的內心在儒釋道之間徘徊。直到公元10世紀，壹批新的天才相繼將儒釋道融為壹體，成為壹種新的學說，輸入中華民族的心中。
因為這種新學說始於宋代，所以稱之為“宋學”。這些哲學家自己聲稱他們的教義是真正的儒家思想。如果壹定要說是儒家，那只能說是新儒家。就理想或宗旨而言，所有類型的新儒家都是壹樣的，他們的理想都是消滅人的欲望，保存正義。
在人類歷史上，中世紀的歐洲試圖在基督教統治下的天堂尋找善良和幸福，而希臘則試圖在現代歐洲尋找。而中國，自從其民族思想中的“人為”路線消亡後，就把全部精神力量投入到另壹條路線上，即直接在人的內心尋求善和幸福。換句話說，中世紀的基督教歐洲努力認識上帝並祈求他的幫助，而現代歐洲的希臘則努力認識、征服和控制自然。但中國努力了解我們內心的東西，尋求我們內心的永久和平。
科學有什麽用？現代歐洲的兩位哲學之父提出了兩個答案。笛卡爾說是確定性，培根說是力量。
如果是和自己的內心打交道，就不需要先確定。中國沒有發現科學方法，因為中國的思想是從內心和每個人自己的內心開始的。比如我餓了，我有必要用迂回抽象的科學方式向自己證明我要吃飯嗎？另外，中國哲學家愛的是感知的確定性，而不是概念的確定性，所以他們不想或者說不會把自己的具體觀點變成科學形式。總之，中國沒有科學，因為在所有的哲學中，中國的哲學是最受歡迎的。柏格森在《心力》中說，科學方法是在歐洲發現的，因為近代歐洲科學是從事物開始的。正是從事物的科學開始，歐洲養成了精確、嚴謹、難以證明的習慣，區分什麽是可能的，什麽是真實存在的。
中國哲學家不需要科學確定性，因為他們想知道的只是他們自己。同樣，他們也不需要科學的力量，因為他們只想征服自己。在他們看來，智慧的內容不是理性的知識，它的功能不是增加物質財富。在道家看來，物質財富只能給人心帶來混亂。在儒家看來，雖然沒有道家說的那麽壞，但也絕不是人類幸福中最本質的東西。那麽，科學有什麽用呢？
如果中國人遵循墨子的“善有用”的思想，或者遵循荀子的“制天而不揚”的思想，很可能科學早就產生了。當然，這只是壹種猜測。但是，這種推測是有事實支持的，我們確實在墨子和荀子身上看到了科學的種子。中國思想中的這條“人為”路線被對手打敗了，這或許是壹件幸事。如果善的概念不包括理性的確定性和征服外部世界的力量，那科學還有什麽用？
無論歐洲人是從天上還是從地上尋求善和幸福，他們所有的哲學都屬於“人為”的路線。基督教教導人們要侍奉外在的神，人不再是自足的存在，而是罪人。近代歐洲繼承了這種認識和確認外部世界的精神，卻把上帝變成了“自然”。所以他們註定要有科學，既有確定性，也有實力。但是“自然”路線呢？如果壹切美好的事物都隨時為我準備好，為什麽還要向外界尋求快樂？那不是佛家說的金飯碗要飯嗎？科學的確定性和科學的力量有什麽用？
註意:
1.摘自《美國國際倫理雜誌》第三十二卷第3期(4月1922)，中國為什麽沒有科學。現收藏於馮友蘭《中國哲學簡史》(P81-106)。
2.馮友蘭(1895—1990)，河南唐河人。中國是現代著名的哲學家和哲學史家。1918畢業於北京大學哲學系。1924獲得哥倫比亞大學哲學博士學位。他壹生從事哲學研究和教學，在哲學思想研究和中國哲學史研究方面自成體系。主要著作有:《中國哲學史》、《中國哲學新編》、《中國哲學簡史》(英文)、《貞元六書》等。該論文被編為《三松堂全集》。
“科學”壹詞指的是關於自然現象及其關系的系統知識，所以是“自然科學”的簡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