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是好事,但要得其法。今天的人已經不可能,也不必要完全恢復古人讀書的方法。
但是,古人的讀書經驗,在今天還是具有非常值得重視的啟發意義。
下面從四個方面,談談古人讀書的方式。它們是:誦、錄、疑、入味。
壹、古人的背誦能力,很讓今天的我們大吃壹驚
“誦”字的原意即大聲背誦。宋朝著名的文學家和書法家黃庭堅五歲時,已經能夠背誦五經。有壹天,黃庭堅問老師說:“從來都稱六經,為什麽只讀五種?”
老師回答:“《春秋》不足讀也。”這在當時人中是很流行的壹種看法,最典型地反映在王安石把《春秋》稱作“斷爛朝報”的評語中。
可是黃庭堅說:“是何言也。既曰經矣,何得不讀?”據說黃庭堅於是“十日成誦,無壹字或遺”。
宋代江陰有壹個姓葛的秀才,有壹次,他去拜見地方官。
在候見廳裏,葛秀才碰到另壹名“意像軒驁”的士人先已等在那兒。這位葛秀才便很恭敬地向他作揖問候。對方見葛君穿戴貧寒,有點看不起他,壹副愛理不理的樣子。葛秀才非常不滿意。
坐了壹會,葛秀才便問道:“妳來見地方官,有沒有‘銜袖之文’?”這是指古代士人為求長官、前輩的賞識,在見面時向後者呈獻的代表作品,也叫“行卷”。那人自然沒有忘記帶著它。葛秀才便向他要求看壹看。
那人素來自負,於是很得意地拿出自己的行卷給葛君。葛君接過來“疾讀壹過”,口稱“大好”,當即交還。
不壹會兒,兩人壹起見地方宮。眼看談話就要結束,葛秀才突然說:“我這些不成樣子的文章,都被這位老兄占為己有。剛剛他呈獻的那些篇章都是我寫的。我可以當場背壹遍,以作證明。”然後他就高聲背誦起來,居然“不差壹字”。
在座的人們都信以為真,紛紛責備那個真正的作者。“其人出不意,無以自解,倉皇卻退。歸而慚恙,得疾幾死。”
有關葛秀才的傳聞之詞,未必完全真實。但是,當時人們的記誦能力強過現代人許多,則肯定是事實。可以斷言,古人的記誦能力普遍地優於今天的人們。
成誦的目的,主要還不是為了簡單地復制壹個文本,而是為了在“精熟”的程度上充分地對它加以解讀。它不是壹種儲存書籍的方法,而是壹種讀書的方法。朱熹說:“讀書須成誦,方精熟”,就是這個意思。
二、司馬光經常動手抄書
“錄”就是抄書。書籍難得,靠抄書保存文本,這與記誦類似。
明朝的“開國文臣第壹人”宋濂,寫過壹篇很有名的文章,題為《送東陽馬生序》。在那篇文章裏,他回憶自己幼年的經歷說:“余幼時即嗜書。家貧,無從致書以觀。每假借於藏書之家。手自筆錄,計日以還。天大寒,硯冰堅,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錄畢,走送之。不敢稍逾約。以是人多以書假余,余因得遍觀群書。”
為什麽說“不敢稍逾約”?當時人有“三癡”的說法,其中之壹便是“借書與人曰癡”。意思是借書不還的事太多,所以書不可以輕易借予人。正因為如此,宋濂不敢逾約,否則再借就難了。
與記誦同樣,錄書也不僅是保存文本的方法而已,它本身即是壹種讀書方法。所以古人有“壹錄則勝數過”的說法,意思是抄錄壹遍,其效果遠勝於從頭到尾讀上好幾遍。
司馬光在位於洛陽的“獨樂園”裏有壹個著名的“讀書堂”,堂內藏書萬卷。但他仍然經常動手抄書。除了整篇整本地抄錄,摘錄、筆記也是通過“錄”來加深對文本理解的壹種途徑。所謂“不動筆墨不翻書”就是這個意思,這也是“錄”的壹義。
三、“疑”是指壹種積極追問的精神
元朝的大教育家許衡,就最喜歡善於“疑”的學生。他的傳記有曰:“諸生或有疑問,則為之喜見顏面。因語之曰:‘書中無疑,能以為有疑;有疑,能使之無疑。學斯有得矣’。”不過,這個意思並非他自己的發明,比他早壹點的朱熹已經說過類似的話了。
所謂“疑”,當然不是提倡不管三七二十壹地懷疑壹切,或者蠻不講理、吹毛求疵地去否定別人。
清朝有個學者叫毛奇齡,平生不喜歡蘇東坡。壹次在京師中,有人問他:妳說蘇軾的詩文不好,那麽,“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難道也寫得不好嗎?
這壹問沒有難倒毛奇齡。他當即憤憤然地回答:“鵝也先知,怎只說鴨?”在場的朋友無不為之捧腹。
顯然,“疑”不是指這種毛奇齡式的強辯。相反,中國學術傳統所推崇的最高境界倒是“平實”,即所謂“極於高遠,而卒反就於平實”。追問應當壹直追到平實之處,而不是靠危言聳聽、巧言令色,使人蒙蔽於壹時。
疑的過程,實際上就是壹個由約而博、又反博歸約的思考過程。有疑故而要發問,有問然後才有學。“疑”的態度,就這樣推動著我們讀書的深入和學問的長進。
四、讀書要“入味”、要“見得真味”
所謂“入味”,是從古人的以下這些話中間概括出來的壹個說法:
“讀書須到不忍舍處,方是見得真味”(朱熹);
“弄書冊而遊息時,書味猶在胸中”(黃庭堅);
“睡余書味在胸中”(陸遊)。
關於讀書讀到“見得真味”,舉兩個有趣的例子。
13世紀中葉,華北有壹個名叫劉德淵的士人,某夜與另壹個讀書人“對榻學館”。
半夜三更,他突然起床,把同屋者搖醒,說:“我對諸葛亮的言論忽然產生壹種不同看法。可惜未能與他生在同時。否則壹定要當面向他指出來。”這大概就是陸遊所謂“睡余書味在胸中”的境界。否則他怎麽會在半夜三更這麽激動地從床上爬起來?
另壹個是司馬光的故事。
司馬光老先生罷官退居洛陽的時候,成天用讀書打發日子。
壹天早晨,有壹個學生去拜訪他。老先生見面後興奮地向學生宣布:“昨夕看《三國誌》,識破壹事。”於是叫學生搬出《三國誌》和《文選》,當場檢閱有關魏武帝曹操《遺令》的記載。
我們知道,遺囑必定會選擇最緊要的事情來交代後人。曹操的《遺令》有數百言之多,對他死後如何處置曹氏與東漢王室的關系問題,卻壹字不曾提及。對於怎麽樣分配家裏儲存的香料、妻妾應靠織履賣錢而自食其力壹類瑣細的事情,他反而說得再詳細不過。
司馬光問:“遺令之意為何?”
學生回答:“曹公壹生奸詐,死到臨頭,總算說出了幾句有點人情味的話。”
司馬光大不以為然,他說:“此乃操之微意也……其意若曰:禪代之事,自是子孫所為,吾未嘗教為之。是實以天下遺子孫而身享漢臣之名。”
司馬光對窺破了曹操雖“蓄無君之心久矣”,然固畏於“名義”,仍欲保全自己“漢臣”身份的“微意”頗為得意,說道:“此遺令之意,歷千百年無人識得。昨夕偶窺破之。”司馬光的這種眼光,與他“見得真味”的讀書法當然是息息相關的。
“上面古人讀書的四種方法,對於我們今天從事“精讀”特別有啟發作用。
當然,無論是誰,壹輩子能夠精讀的書籍,其品種和數量都是很有限的。我們做不到、事實上也不必用精讀的方法來對待每壹本需要看的書。但是,根據各人的不同需要,選擇幾種或十幾種最重要的書籍來精讀,對任何壹個人都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