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創造了包容的思想格局。
《莊子天下》被認為是中國最早的學術批評史。在這篇文章中，莊子對活躍於先秦諸子百家作了全面的評述。從學術史的角度看，他壹方面公正地批判了各種思想的固有缺陷；另壹方面充分肯定每壹個可以借鑒和利用的思想因素。在《莊子》中，我們可以看到莊子不拘壹格的學術傾向。
特別值得壹提的是，莊子批判吸收儒家思想的理論著作，為中國思想史上獨特的儒道互補的文化格局做了大量的理論準備。壹方面，莊子通過孔子闡述了大量的道家學說；另壹方面，他不斷地將儒家思想附加到道家思想上。《莊子》外篇中有許多儒道雙修的人物，都貫穿著儒道結合的思想，並以道家的外衣包含著儒家的觀點。
漢魏時期，儒家思想格局結束後，儒道思想進壹步融合。魏晉玄學思想家開始建立儒道結合的新型思想。他們都大量借鑒莊子的理論實踐，將莊子、老子、周易列為魏晉時期的重要內容，史稱“三玄”。
著名玄學家王弼以詮釋《老子》、《周易》為主要內容，建立了玄學思想體系，提出了“無為而治”的哲學命題。他引用道家的生存論，試圖建立壹種儒道雙方都能接受的宇宙本體論思想。後來，玄學名家阮籍、嵇康開始集中探討莊子思想中儒道結合的政治理論，確立了玄學的政治觀。他們批判時代的弊端，大膽提出“名多而教自然”的主張，突出了莊子為了反抗司馬氏專制集團的殘酷政治而“行天下”的旨趣，從而使玄學逐漸成為知識分子做官或隱逸的思想基礎。玄學後期，郭象通過《莊子註》進壹步發展了莊子思想，並試圖調和儒道的沖突與對立，使莊子思想中的儒道互補理論得到極大發展，最終成為時代風尚。這既滿足了人們對理論思維水平不斷提高的要求，也滿足了普通知識分子對異化現實政治表現的不同需求和選擇。
此外，玄學在融合老莊儒的過程中，借鑒了道家的抽象思維，所以在東晉佛教盛行的時候，能夠從理論高度與佛教接軌，從而奠定了中國歷史上儒道佛合流的思想格局。特別是老莊關於宇宙本體的理論框架，類似於佛教中“色空”的理論層面，佛教高僧很容易引用附、釋、道。
莊子思想中對“有”與“無”關系的有趣闡釋，更接近於佛教禪宗的理論旨趣，他們認識世界的方式也很相似。比如禪宗的禪修練習法，無論是形式還是內容，都非常接近莊子的“心中齋戒”、“坐忘”等健身方法。都主張從實現“空”“靜”中消除內心的是非偏見和各種世俗觀念的束縛，進入無明無欲的精神境界。比如道教和佛教的心物論就頗為相似。比如禪宗所謂的“從看山是山，到看山不是山，再到看山是山”，與莊子“物以道為重”的觀點不謀而合。隋唐以後，許多知識分子常常徘徊於道與佛之間，表現出既佛又道的精神。因為禪與莊子的思想非常接近，所以他們能夠由道入禪，融合雙方，表現出壹種道佛兼備的莊禪精神。
我們有必要在這裏指出，莊子思想不是宗教，莊禪的主張並不意味著莊子思想具有宗教的性質。只有理解了這壹點，才能理解老莊的道家思想與道家的本質區別。
歷史上，老子和莊子都被道教尊為道教之祖。老子的《道德經》被神化為道德真經，成為道教第壹經典。老子本人被認為是道教的始祖。其實道教和道教是不壹樣的，老莊不是道教的祖先，老莊根本不是道教經典。
2.它孕育了外儒內道的人格形態。
莊子哲學最深遠的影響在於，他在中國歷史上第壹次奠定了儒道互補的思想格局，催生了中國古代知識分子的人格形態。
周朝封建禮制的瓦解，使壹大批新興地主脫穎而出，與之密切相關的的士階層的地位和身份大大提高，突破了原有的宗族世襲制。這種文化環境使得士紳階層的行為獲得了某種相對的獨立性，也就是說，他們既可以選擇做官的道路，也可以隱居山林。做官或隱居為大量具有政治信仰的知識分子提供了靈活的選擇，他們的人格可以具有出世和入世兩種完全不同的品質，從而化解了這兩種極端在他們心中造成的尖銳矛盾。
以儒家思想為代表的壹批知識分子，為了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不斷投身於現實以秉持仁義。在他們的心目中，君子必須為道德而活，即使餓死也不會放棄道德，所以他們並不擔心貧窮，而是認為道德不可能傳遍天下。他們有強烈的當官精神。然而，他們的政治理想能否實現完全取決於國王。如果國王無意他們的政治計劃，他們將無可奈何，不得不從積極入世走向隱居。孔子曾說，不能懷道而奉君，而寧可出世而隱居。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肯定了這個世俗社會，只是用隱居來守住自己的理想，維護自己人格的尊嚴，從未放棄自己可能的政治理想。
顯然，這種傳統的仕隱觀念並沒有擺脫君臣之義的局限，仕隱雙方都表現出強烈的入世政治傾向和積極的現實精神。像孔子等人，雖然深藏不露，卻無法擺脫理想政治中現實的阻隔而產生的心理沖突。面對不可動搖的帝制，他們不得不把做官與否的問題從思想層面轉變到另壹個層面，也就是從人格方面消除這種尖銳的矛盾和沖突。
這正是以老莊為代表的道家所擅長的。他們從徹底否定儒家政治轉向尋求自然的田園風光；從否定世俗社會到尋求精神的無限自由。這樣，他們才能從矛盾的現實中抽身出來，實現和把握自然之道的境界。將自己置身於自然景觀中，並在其中實現自我。於是，許多虛度仕途的知識分子意外地接受了道家的這種神秘意趣，將政治生活的挫敗感轉化為對自然境界的心理向往，從而有效地化解了身處現實沖突中的緊張感，從對精神自由的追求中找到了壹片寧靜的天空。
正是道家的這種返璞歸真的精神，彌補了儒家試圖將做官與否轉向人格和行為層面的理論不足。因此，儒道互補不僅在理論上為中國古代知識分子提供了安身立命之道，而且進壹步形成了他們“外儒內道”的獨特人格形態。
當知識分子充滿理想信念時，他們尊崇儒家思想，奮發圖強；而當他們的遠大誌向難以得到回報，仕途受挫時，又意外地發出向往自然、追求無限精神自由的願望，因而可以有充分的自由在追求名利的現實精神和驕橫跋扈的自然趣味之間靈活選擇。官場與隱居不再是最初的不可調和，而是他們隨波逐流的自我肯定。這有助於他們打消窮與進與退的不同困惑。尤其是在政治險惡、民眾別有用心的時候，這種自由及時的選擇和自我肯定，就成了他們揚棄現實的思想武器。和陶淵明、李白壹樣，仕與隱被視為表現對財富的蔑視和對現實的批判的有效方式。
在中國歷史上，這種外儒內道的人格形態構成了士人階層共同的精神結構。他們做官，遵循君臣之禮，講究孝敬，著眼於現實；不當官，不落魄，就會流浪到壹無所有，追求精神的無限自由。在盛世，儒家意識占了上風；在逆境中，道家意識上升，返樸歸真、追求精神自由的道家思想會成為他們反抗現實、蔑視權貴的思想武器和精神支柱。晚明思想家王夫之對儒道思想特殊的精神結構作了這樣的解釋:“立誌在適當的時候求天下，就會精於孔孟；如果妳失去了誌向，時不時的為自己尋求，對老莊也有好處。”(王復元《莊子通》)儒家和道家的選擇完全取決於個人所處的環境和心境。
魏晉時期的“竹林七賢”都是以對老子、莊子的和善、仁慈而聞名的。在司馬氏集團濫用權力的黑暗時代，他們提出“讓自然更有名”的主張，以道家自然思想反叛庸俗淫穢的社會禮儀，隱居山林自娛，擺脫儒家功利思想，追求自己的精神境界。
東晉詩人陶淵明也對當時暗淡的世界和汙濁的官場生活感到不滿和厭惡，由崇儒轉為崇道。他在仕途與隱居之間反復徘徊，最終毅然放棄了豐厚的仕途，退隱田園，成為壹名山水詩人。
唐代詩人白居易也說過，君子要堅守理想，等待時機，時機成熟了，就要不遺余力地去實現理想，成就事業。在時機到來之前，我寧願忍辱負重，孤獨等待。在他們身上，儒家的“為官有誌氣”和道家的“乘物而行”在壹個新的層面上巧妙結合。
此外，莊子“外儒內道”的人格特征也影響了中國普通人的人生信仰。當有人想實現心中的某個目標卻無法實現，或者即使努力也無法實現時，他極力辯解目標毫無價值，用否定目標的價值來證明自己已經站在了更高的精神境界。其實他心裏還在追求那個目標，還在期待實現。這種人格的現實意義在於，它緩解了人們因達到壹個無法達到的目標而產生的緊張情緒。
總之，外儒內道的精神結構確實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尤其是在知識分子的人生選擇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像宋代思想家範仲淹的憂郁，當他面臨政治選擇的兩難時，他說:“妳什麽時候才能幸福？”外儒內道的人格形式，從根本上消除了窮人進退帶來的精神痛苦。千百年來，這種理論形態和人格特征極大地滲透了我們整個民族特別是知識分子的意識形態，形成了中國文化傳統的重要特征。
3.確立了浪漫主義的文學風格。
莊子是中國文學史上浪漫主義的巨人。他瑰麗的想象力和優雅的風格深深影響了中國古典文學的發展方向。
早在西漢時期，文學家賈誼就深受莊子浪漫主義風格的影響。他的《鵬鳥賦》以其鏗鏘的文辭，充分發揮了道家的壹整套人生哲學，用壹種特殊的形式來化解悲傷、委屈和怨恨，完全照搬了莊子《逍遙遊》的風格和思想主旨。再比如東漢大學者張衡的《莊子·文風》。在他的賦中，他描寫了隱逸的山居生活，表達了壹種隱逸的人生感悟。再如漢末的《古詩十九首》，作者以豪邁悲壯的生命歌唱，表達了他們落魄、踐踏仕途、苦於離別、淡泊人世的現實情懷。他們感嘆時間飛逝，人生苦短，滲透了莊子文學的深刻內涵。
到了魏晉玄學時期，《莊子》被奉為三玄之書，莊子的思想主旨和藝術風格也滲透到魏晉文學中。魏晉玄言詩、田園詩、遊仙詩都是從老莊玄言中脫穎而出，開始向抒情、感傷的方向發展。魏晉文學理論深受莊子思維方式的影響。隨著玄學的深入，老莊哲學中的有無互存及其妙不言意忘言的道理，與魏晉的藝術理論密切相關。
魏晉文人接受玄學世界觀，把道作為最高的精神境界，認為文藝的源泉來自道，所以文藝規律的奧秘也要用形象和文字來表現，主張“言不盡意”的創作形式。比如阮籍的《清四賦》，認為美與善不體現在形聲之中，而在形聲之外。它的最高境界也應該是超越文字和意象的，所以他非常重視默契，表現出極高的文學境界。後人稱之為“時代的傑作”。
嵇康，與阮籍同時代的人，寫了壹些不可多得的傑作。如他在《兄弟、學者、男人、穆入軍贈詩》中寫道:“我觀還洪，揮五弦。大自然的秘密能被了解，很開心！如果妳擅長釣魚，妳會忘記魚。妳死了，誰來說？”其中“觀虹霓歸，揮五弦”被後人贊為象外妙，即符合“俯仰自得，遨遊太玄”這樣壹種道的境界而後四句則贊美莊子的人生態度，意即道的境界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與玄學中散在的“言不盡意”的主題相吻合。
東晉大詩人陶淵明也主張“得意忘言”。他在著名的《飲酒》詩中說:“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越來越好了，鳥也回來了。這裏面有真意，我都忘了想說什麽了。”風景與寫意交替，重在自我滿足，表現出他想通過田園風光尋找另壹種更高的精神境界。
玄學中對“得意忘言”和“言不足”的強調，是老莊“空”“靜”認識論的發展。他們以文字和圖像為工具獲取意義，意義通過它們而不被它們卡住。這種對理性能動性的極端誇大，影響了魏晉時期包括文學藝術在內的各個領域，也對魏晉以後的文學創作和文學理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魏晉玄學作家說的是保持壹種崇高空靈的精神境界，因為精神進入“道”的境界，就會如鏡，事物就會適應。莊子的沈默不是壹片空白，而是壹無所有。阮籍和嵇康都肯定精神壹旦達到道的境界，就會超凡脫俗，清凈高潔。他們都秉承了老莊對生命和事物的冷漠，在紛擾險惡的社會環境中也能保持高尚的情操，從而在文學創作中形成了深邃奔放的文學風格。
唐代“詩仙”李白也富有莊子浪漫奔放的文學風格。他詩中的“既然世界無法滿足我們的渴望，我明天將松開我的頭發，乘上漁船”的憤世嫉俗，顯示了他追求精神自由而不屈從於世俗世界的信念。他的《逍遙遊蟬脫塵》詩，無論在精神上還是在風格上都是對莊子浪漫主義藝術風格的繼承和發展。
蘇軾，宋代豪放詩人，少年時十分喜愛老莊。在他的詩中，諸如“欲乘清風，忽可歸家，何不乘彭懿”“舟楫今朝死，江海余生”等句子，皆因莊子的無為而治精神。他在《送文出守靈州》中寫道:“清代詩數多少？我樂於追莊周。”這也體現了莊子的藝術品位和人生意境。
總之，莊子以其浪漫瑰麗的藝術風格獨領風騷，為後人不斷學習和借鑒。莊子憤世嫉俗的性格和儒雅的氣質隨著他的思想滲透到每個時期的文學頭腦中，陶鑄在中國文學史上產生了無數輝煌的文學作品。
4.豐富了繪畫和音樂藝術的理論。
莊子的思想和理論對中國古代繪畫藝術也產生了不可估量的影響。莊子主張的“徐青”和“玄元”壹直是中國畫的主流理論。歷代畫家都提倡“神韻藏於筆墨之中，筆墨成神韻”的繪畫理論，以“神韻生動”為創作宗旨，主張淡為韻，清遠構成雅韻、清韻。當時的繪畫理論家在討論神韻在山水畫發展中的作用時，認為神韻來源於筆墨、作者、觀念和無心之人。來自無心思想的是精品，是精神產品，來自思想的和來自作者的依次掉隊，只來自筆墨的排在最後。這裏所謂的“無心之韻”，正是莊子在《解牛》中所展現的心物忘、手、物化的境界。
晉代最著名的畫論家宗炳在《畫山水序》中分析了山水畫傳入盛興的原因。他指出，人們熱愛山水畫，是因為可以從山水畫中獲得壹種“飛神”和“思威武”的精神解放，可以從其造型中看到山水畫的精神。所謂的山川精神，其實就是能讓人在空中飛翔的山川之美。因為人是有個性的，個性是壹種限制，而景觀本身是無限的，沒有個性的，所以景觀的美是可以被人主觀發現的。山川之形所表達的美，最容易從有限走向無限。這就是莊子說的:“美在無聲”。
莊子淡泊的人生品格和審美意識也對宋明畫壇產生了巨大影響。很多畫家遵循“畫山不超過三五峰，畫水不超過三五浪”的原則。或竹石枯林，或秋嵐晚霞，無不表現出蕭菜淡泊的藝術趣味。
此外，莊子思想和禪宗思想凝聚了徐若的精神，影響了宋明以後的許多畫派。許多畫家競相深入創作對象的本質，把握其精神實質，追求形神合壹，從簡單平淡中表現出創作對象的精神優雅。
莊子思想除了對文學和繪畫的創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外，還為魏晉時期的許多音樂理論提供了有益的借鑒。
嵇康在《樂論》中根據老莊的模糊思想，否定了音樂與人類情感之間的任何必然聯系，主張無哀樂，註重探索音樂與人類情感之上更本質的東西。他認為聖人之樂是萬物之性，所以音樂是自然的，不帶感情的。這個樂理和老莊的無名無形無聲無味之道本質上是壹樣的。
5.提供了個人識別的標準模型。
莊子狂放不羈的氣質也影響了後世的人才素質。漢末魏晉時期，人品評價之風盛行，人們往往以是否符合莊子的才情氣質作為人品評價的標準。他們往往用“才氣橫溢”、“意氣風發”來形容人物的精神氣質。《晉書·嵇康傳》說嵇康“長七尺八寸，字美，體雅，而不自飾，人以為龍之雍容自然”。欣賞嵇康不凡的風格和氣質，不要追求外在的體型。就像莊子贊美的“德有其長，形有其短”，通過外在的身體形態來展現人的精神和靈魂之美。
《晉書·阮籍傳》也說:“得意之時，忽忘其形。”這說明阮籍為了理解老莊的自然之道，從來不在乎骨架的裝飾。據史書記載，竹林七賢經常飲酒吹笛，其行為舉止從不局限於禮儀，表現出壹種超越塵俗的崇高品格。
《三國誌·舒威·曹植傳》描述曹植說:“恣意而行，而不上進心。”任性就是順其自然，所以他從不故作雕琢。這符合莊子的精神氣質。
這些情況表明，老莊註重人的精神品質的培養和塑造，對後世的氣質和才能產生了很多潛移默化的影響，成為人們評判人的重要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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