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文化:
壹、蘇軾精神與北宋文化的探討歐陽修《讀書在鎮揚》詩說:“張口引時事,爭榮。”[1]曾鞏“論古今之亂功過,必考諸道,多貶於世。”[2]程頤“以天下為己任,論褒貶,無所避諱。”[3]嚴羽《蒼施瑯石化辨》:稱“現代諸侯”,“以議為詩”。[4]《宋史·序》(卷173)食貨誌曰:“世人言儒多行,宋人若守信,則慷慨。”陳邦展《宋史年譜》載五十六卷:“宋人議未決,(金)兵已過江。”“議”字顯示了北宋文化精神的壹個突出特征。
這種討論精神在北宋文化中形成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總結起來,大致有以下幾個層面:壹是與北宋政府慷慨的文化政策有關;第二,與北宋皇帝較高的文化修養和對寬容文人的尊重有關。第三,與北宋文官政治制度的全面確立有關;第四,與北宋制定的加強中央集權、遏制相權的臺諫制度有關;第五,與北宋提倡直諫,鼓勵議論,開辟道路有關。第六,與北宋科舉制度改革有關,廢除詩賦,試行謀略論;七、北宋科舉提供了更多平等自由的競爭機會有
北宋文化的討論精神源於北宋文化的核心宋雪,正如陸遊所說:“唐朝和建國初期,文人不敢討論孔安國和鄭康成,他們是聖人嗎?”自李青以來,儒家經典被發明出來,這是前人所不能及的。然而,通過整理系詞的順序、破壞《周禮》、懷疑《孟子》、嘲諷、、史,我們不難對經典提出質疑,傳達事實,並給予關註。”[5]由此展開,宋人不僅討論學問和經學,也討論時事政治;不僅與今人,也與古人。學術、政治、文學,甚至繪畫領域也體現了這種討論精神。蘇軾稱畫論為“常識”[6];沈括說,書畫之美在於“創理入神”[7];米友仁說:“子雲以字為心作畫,不窮之人之字不能正。是為說而畫,用心而畫。”[8]諸如此類,說“常識”、“造理”、“窮理”是北宋文化討論精神的核心命題。這裏畫的“理”,石所謂的“物是壹理”[9],蘇轍所謂的“萬物為壹理”[10],“萬物為壹理”[11],都從壹個側面反映了北宋文化的討論精神。蘇軾的《許儀詩集》宣稱嚴太初的詩“錯在當代”[12],蘇轍的《東坡先生墓誌銘》宣稱蘇軾的“古今治亂論非空談”,與北宋文化討論精神的脈動如出壹轍。蘇軾《春秋》曰:“聖人何以如此不凡?"?我不知道他的好惡,但我不要求他言語中的喜怒哀樂。就是所謂的大混亂。”【13】這壹論斷,給那些崇拜先秦經典的漢唐經學者敲響了警鐘。
議論是蘇軾詩歌的壹個顯著特點。宋代詩人張潔較早地指出了蘇軾的這壹特點,張潔主張用詞含蓄不張揚。從這種貴而含蓄的命題出發,他在《老寒堂詩話》中批判說:“子瞻以議論寫詩,...士不得其長,先得其短,詩人之意壹掃而空。”[14]更系統、更有影響的批評是嚴羽提出的,他的《蒼石化辨》主張:“所謂不在乎道,不言事者,上也。詩人,吟詠愛情也。盛唐時,人唯意趣,無跡可尋。所以它的美是徹底而精致的,是不能停泊在壹起的,如空中之聲,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接著,他向蘇、黃指出:“近世諸君作奇釋,故以言為詩,以才學為詩,以議論為詩。”【15】之後,很多評論者批評好議論是蘇軾的短板。這有兩個原因:
第壹,默認立場是以唐詩(尤其是盛唐詩歌)為正統眼,地方口音,地方風味。在他們心目中,以唐詩為代表的主觀與不主觀的審美趣味,已經成為壹種日積月累的標準和習慣。以這種心態去讀蘇軾的詩,即使其論據再高超、再高明,最終也會覺得是壹種離經叛道、不落俗套的語言,而不是我家鄉的唐音或詩人的抒情本色。
其次,雖然在蘇軾的詩中,議論並不意味著排斥議論和純粹的實用主義語言,如玄言詩和理學詩,但在蘇軾的詩之後,議論脫離了形象和情感,被推到了“說理障礙”的極端,因此蘇軾被視為始作俑者而廣受詬病。
就第壹點而言,唐音和宋調各有千秋,之前的理論也有充分的準備。就第二點而言,其實蘇軾的議論文風格並非無源之水,無本之木。葉燮在《原詩》中指出:“未曾評詩者,即將伸唐短宋。有句話叫‘唐人以詩為詩,主宰性情’,接近‘三百篇’;宋人以文為詩,主要論述遠非“三百篇”。真是謬論!唐詩有論者,杜甫也,杜甫古,評論甚多。龍的作品如《到鳳縣去戀愛》、《北伐》、《八愁》,為什麽要談呢!而討論是屬於宋人的,為什麽?他不知道什麽是討論,什麽是不討論,卻指出了時代的罪惡!而且在《三百條》中,有兩個“雅”是論述者,這是相當多的。他不知道《三百條》在先,所以能知道後人的詩!如果說宋人以散文為詩,那麽李白的樂府長短句就不是散文了!杜甫前後堤及潼關史等。,其中沒有看起來像文章的句子!對於這種說法,我不僅沒有看到宋詩,也沒有看到唐詩。真的是村裏的學者聽在耳朵裏,偷壹個字給他們驚喜。”[16]沈德潛《談詩》對其進行了抨擊,但略說:“人說詩主性情,不主議論,這似乎也是,但不盡然。試想想第二個“雅”,哪裏沒有討論?老杜的古詩詞中,有很多作品,比如《詠懷》、《北伐》、《八哀》,還有《書香》、《詠懷》、《近時將軍》等作品,純屬議論文。"[17]轉念壹想,《詩經》中議論的線索比《爾雅》還多,堪稱典型的議論入詩,如《伐檀》、《吃老鼠》、《七月》、《說》。自漢魏以來,趙翼的病詩,班固、左思的詠史詩,曹操的《步出廈門》,鮑照的《行路難》和陶謙的許多詩也都充滿了議論。初唐陳子昂的《幽州城樓上》是壹篇傑作,但它純粹是壹篇議論。李白《蜀道難》開篇:“哎,噓!危險性高!很難飛上天!”中間不乏討論。杜甫的詩除了沈德潛的言論外,還有“戲為六絕句”、“王載畫山水之歌”、“殿中楊戩顯張旭草書”等,將在詩畫領域進壹步推廣。後來,韓愈以文為詩,把對文的討論融入到自己的詩中。白居易充滿議論、以理取勝的作品,實際上打開了宋詩討論的大門。到了北宋,“除了五代初的國家,所有文人都生活在白樂天的詩裏。”【18】歐美之王到了,杜、韓都很受重視,宋詩中的議論傾向相當盛行。《臨川宋詩集序》直言:“(王安石詩)單論太多。”從詩歌發展的無盡線索中,不難看出詩歌從孕育、產生到發展的歷史演變過程。有了這段歷史,蘇軾詩歌的議論風格便壹目了然,如《詩經》、的作品,以及李、杜、韓、白詩歌的淵源。可以說,蘇軾的議論風格是對上述固有詩學傳統的繼承和發展。
蘇軾詩歌討論雖有上述詩學傳統的歷史淵源,但能成為宋代詩歌最突出的特色,是北宋文化討論精神對時代的直接而深刻的影響。當然,北宋的文化討論精神與前面提到的文化政策等七個外部因素有關,但說到這種討論精神對蘇軾的影響,其關系並未被直接觸及。比如唐朝也是思想解放,政治寬廣。唐詩為什麽沒有變得善於議論?從本質上講,宋代討論精神的特定含義是由理性主義文化的精神所體現的,理性主義文化具有思辨性和主觀性,這是唐文化真正缺乏的精神元素,也是兩種文化的重要區別。雖然唐代對儒釋道兼收並蓄,但在中國哲學史上,只有佛教在唐代相對興盛,儒釋道相對冷淡。尤其是對於作為傳統文化核心的儒家思想,唐朝更多的是重義輕理。從總體上看,其哲學思辨遠不如趙、宋發達,其學術思想的批判意識和理性主義也遠不如他們。
可以說,宋式文化代表了傳統文化中理性因素的提升,唐式文化代表了傳統文化中感性因素的提升。從宋文化中鍛造出來的,是對生命宇宙的反思,是對直覺和感性的理解,所以即使有春花般的生命感悟,也往往以淡泊成觀、寶光的人文境界告終。從唐文化中湧現出來的是對生命宇宙的歌唱和對直覺與感性的觸摸,所以即使是經驗豐富的理性思考在表達上也常常淪為感性的形象。這種差異既是特定政治經濟背景不可抗拒的影響,也是中唐以來傳統文化創新的必然結果,其中壹個重要因素就是文化發展主導權從宗室手中轉移到庶民手中。唐朝以貴族階級為主導的文化精神,與天宇開宗明義的豪邁和武藝是壹致的。是壹種發散昂揚的風格,被大力控制。在美妙的美酒和歌聲中,勃發展現了壹種蓬勃向上的生命火焰。北宋平民知識分子所表現出的文化精神與其積貧積弱的國情相契合。是壹種凝練潛沒的風格,真誠內省,深啜茶書,品味宇宙至尊人生。
蘇軾的詩歌像壹個晴雨表,敏感地反映了這個時代文化精神的轉移和演變,並積極適應時代主題合理化的需要和呼喚,發揚了漢儒以來美刺觀的詩學傳統,同時註意放棄其蒼白的純教育觀,將魏晉六朝以來的窮文唯美主義融入其創作思維。無盡意,見超越文字"[19];在發揚表意寫意精神的同時,也不要荒廢了贊美事物、加強景物的工作。壹方面,接受情境互動與理性討論的內在區別;與此同時,我開始探索趣味、理性、性情的有機融合與相互滲透,試圖將比喻、寓意與議論、表達結合起來,在抒情的景物書寫中表達出無盡的意義。所以,我們說蘇軾詩歌的主要貢獻,不是拋棄了宋以前“詩要形象思維”的傳統而代之以抽象無味的議論,而是合理地繼承了形象思維的傳統,反映和發揚了這個時代文化的議論精神。只有反映時代精神,才能代表時代;弘揚時代精神才能引領時代。在這壹點上,正是因為蘇軾的議論體及時地反映和弘揚了北宋文化的時代精神,才代表和引領了中國古典詩歌由唐向宋轉變過程中在藝術風格和氣象上的新探索。也正因為如此,蘇軾擴大了古典詩歌的原創表達範圍,增強了原創表達能力,從而開辟了古典詩歌的另壹種境界。這種狀態使人感受到並意識到,詩歌的魅力不僅可以在於情景交融,還可以在於趣味橫生。
我們說,性情的表達固然是詩歌的基本特征之壹,但從精神分析的角度來看,人的心理世界是壹個復雜的有機整體系統,知識、情感、意誌、直覺、理性、潛意識之間沒有界限。在審美活動中,它們尤其相互滲透和交流。在詩歌的基本構成要素中,意象因素、情感因素、知性因素、理性因素中的任何壹個都會發生斜變,從而導致詩歌的不同風格和氣象。蘇軾曾說:“最初,好奇是宗教,異常和諧是利益。”[20]蘇軾的詩歌是蘇軾審美理想和追求的具體體現。在詩歌系統中,感性因素和知性因素缺壹不可。蘇軾的詩將議論融入詩中,突出、強調、傾斜後者,反對唐音常態,創造宋音趣味。對理性的興趣是這種“興趣”的重要表現之壹,而討論是這種興趣的重要表現之壹。
退壹步說,議論和詩歌雖然屬於兩個不同的範疇,但並不是不相容的。前者作為表現手段,與抒情、敘事並列。作為壹種文學體裁,後者與散文和辭賦相提並論。兩者的關系類似於“文以載道”與“詩以言誌”的關系,看似針鋒相對,實則水火不容,甚至可以說是翅膀相得益彰。每壹種文學體裁都可以通過討論來表達;每壹種表現手法都可以應用於詩歌。可能存在某壹種表達方式更適合某壹種文學體裁的問題,但是表達方式和文學體裁之間,討論和詩歌之間並沒有天然的差距。如果有必要,可以討論詩歌,討論可以是詩意的。只要運用得當,就能充分恰當地展現自己的極端思想。
從詩歌的內部來看,陳翔殷絕不是發展詩歌藝術的正當途徑。北宋初期,唐詩的格局被盲目模仿、照搬,而且很偏頗。因此,無論是白體、昆西體還是晚唐體,都是曇花壹現,影響有限。範仲淹說:“學不會走路,會有很多影響,使妳頹廢自大。”[21]梅說:“近來道已頗失,萬物皆空。煙雲寫意象,花有綠有紅。”(“答韓三子花……”)那種空洞的浪漫風光,真的已經很難適應貌不驚人,識事之人的宋人新的審美趣味了。時代迫切需要詩歌審美觀念和意識的新革命。
從詩歌之外的其他文學體裁來看,這壹時期古文運動的復興和宋詞的興起與壯大受到兩面夾擊,促使宋人在詩歌創作和觀念上探索新的途徑。詞使宋詞在表達神秘情懷上自慚形穢,不得不放棄壹部分抒情領地,轉而占據壹部分寫意領地。古文運動進壹步加快了以散文為詩的步伐,拉開了詩歌和散文兩種體裁的差距。前者使宋詩在內容上退離抒情,後者使宋詩在形式上前進。兩者的結合促成了古典詩歌史上的壹次新的解放。
結果,這場革命的旗手和這場解放的領袖蘇皖及時出現了。政治家和蜀學巨匠的雙重身份是蘇軾善於論辯的重要因素。蘇軾從小就“為現世之誌而奮鬥”(蘇轍《東坡先生墓誌銘》),在成為北宋政壇的積極參與者後,更主張“詩要為有所為”(劉子厚兩首詩之二);“因詩人之意,遂以反語求之,為國補之”(蘇轍《東坡先生墓誌銘》);“言簡意賅,苦盡甘來,所言必是現世之誤”(《宣儀先生詩序》);“含有諷刺的東西,幾次之後就傳到頂上了”(《琦君雜子》)。又曰:“清新如庭院,雖美而不忘”(《二韻朱光庭喜雨》),“春秋古史為家法,離騷時亦用詩筆”(《送書送酒太貴……》)).蘇軾對詩與政治關系的認識,與杜甫、白居易以來的新樂府精神是壹脈相承的。但“我小小年紀就躊躇滿誌,年輕時就敢節約”(《讓劉子玉過老年拒食》)和“我敢為雞約,欲在玉堂金典議”(《二韻蔣穎書》)的政治抱負和決心,使蘇軾詩中的議論越來越振聾發聵。
著名的烏臺詩案就是由蘇軾詩中的議論引發的。宋鵬《東坡九萬五臺詩案》記載“監雜子”,其中說:“陛下蓋以己業發錢濟貧,(蘇軾)曰,‘勝子音好,壹年半強於市’;陛下知法,以課審縣官,則曰:‘讀萬卷書而不讀法,使妳壹無所知’;陛下興修水利,說‘東海若有清念,應教其化鹵水為桑田’;陛下欲禁鹽,故曰:‘聞紹而忘味乎?最近三月,妳吃了無鹽的食物。其他觸物的都是該說的話,都是以詆毀為主。[22]對政敵的批評牽強而深刻。如王玨對蘇軾“王付修雙亭詩二首”的曲解,甚至與宋神宗都不壹致。[23]但參照《宋詩年譜》卷二十壹所列的《烏臺詩案》中涉及政治事務的作品,也並非完全沒有根據。《後山詩話》曾評論說:“蘇軾開始學劉禹錫,所以牢騷頗多。”[24]在官場失意、屢遭貶謫後,坎坷的境遇使蘇軾對社會、人生有了深刻的認識和觀察,詩中的議論成為總結過去、借鑒現世、消解憂傷、超脫自我的有效武器和途徑。
蘇軾作為蜀派巨擘,在思辨哲學上自鳴得意,對儒釋道也是精通。黃庭堅稱蘇軾“深入石窟”[25];秦觀也說:“蘇(東坡)之道,最深於人生得意之時。”[26]最了解弟弟的蘇轍回憶蘇軾的治學之道時說:“當初賈誼和魯直寫了壹本治理古今之亂的好書,不是為了空話。讀完《莊子》後,他嘆了口氣說:‘我以前在國內也見過,但不會說。'今見莊子,有我心。'……?讀了石的書,我對現實有了深刻的認識,我沒有辯難,也沒有茫然地看到它的極限。"(《東坡先生墓誌銘》)洪通廣博的學識、自得的學識和豐富的文化修養,無疑成為蘇軾論辯成功的內在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