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祺
今年95歲高齡的孫天牧先生,是當代中國畫畫壇北宗山水畫派的傳人和大家。
在繪畫發展史上,壹個人能夠被譽為壹個畫種,壹個畫派的傳人和名家,其成之巨.其望之尊.其名之顯,自是不言而喻。天牧先生,以80載之勞,繼宋.元.明先賢之余烈,承北派山水畫派之嫡乳,夙夜精勤,慘淡經營,挽狂瀾於既倒,續遠芳之垂絕,時至今日,可謂名至實歸。
中國山水畫,分“南派”與“北派”之說,雖為今人所不曉,然溯其源流,已有三百余年,其影響之大,流傳之久,實為古代畫論史所罕見。晚明之季,先有莫士龍著《畫說》,首倡“畫之南北二宗,亦唐時分也”,繼而又由當時文壇領袖.書畫巨擘董其昌創立完成,嗣後有陳繼儒推波助瀾,沈景附和其說。這之中,以董其昌領袖群倫,成為“南北宗”說的創始人。
天牧先生積數 十年研習創作之經驗,故於其《論中國山水畫南北宗之說》壹文中,感慨尤深:(董其昌)地位既高,聲望也大,可以說有壹言九鼎之勢,他的話當然也引起很大響應。而北派山水畫家竟無壹人出面仗義執言,為北派山水辨護,終致使北派山水數百年壹蹶不振。雖然清中葉有袁江.袁輝之輝煌,近代有陳少梅之復興,但始終未能挽救北派山水之頹廢,北派山水始終未能東山再起,實為可惜!
啟功先生早在上個世紀50年代,即著書批評董氏“南北宗”說之謬誤。其文犀銳,切中其癥結所在, 指出:“南北宗”說-----300年來它所發生的影響卻是真的。我們研究繪畫史,不能承認王維.李思訓的傳授系統,但應承認董其昌謬說的傳播事實。更應承認的是這個謬說傳播以後,壹些不重功力,借口“壹超直入如來地”的庸俗的形式主義的傾向。
上世紀之初葉,正值少年風華的天牧先生,隨其父墨佛公至河南,入藝校學習繪畫,三年後,復入華北大學藝術系深造,1937年移居天津,潛心研習宋.明諸家,所遇先賢名家,把觀揣摩,心摹手追,臨必求似,筆不厭精,其中尤對唐寅.仇英之北派風格鐘情,然有若幹難得要領,嘗終日郁郁。壹日,觀摩畫展,偶見時賢陳少梅仿仇英之山水,但見其筆力爽勁敷色絢爛,意境新巧而有奇想。天牧駐足良久,不忍離去,逐生拜陳少梅為師之想。湘人陳少梅,早年師從金北樓,宗法宋.明諸家,尤以戴進.吳偉壹路,妙擅山水人物且刪除其粗獷之習,後又師周臣.唐寅諸家,得瀟灑俊逸之風神,而又不失精密嚴整之法度。少梅先生以畫鳴時,年紀尚輕,與張大千.吳湖帆輩並譽畫壇,可惜天年不永,年僅45歲竟終。天牧先生負笈津門,師事少梅惟謹惟勤,十年研耕,心無旁騖,盡得筆墨之要津,每與陳師談藝論學,剪燭夜話,接膝交言,雖深宵月落無絲毫倦意。天牧先生學藝津門之際,還有壹段經歷尤為難忘。既其嶽父盧之美嘗留學徳國,隨容克博士研習西醫,容克大夫來華,在天津開辦診所,盧先生即為助手兼翻譯。辛亥之後,清帝遜位,移居天津,皇室貴戚,遺老逸民蟻聚於彼,遺老手中收藏歷代書法名畫從不輕易示人,容克大夫與盧老先生多他們交好,天牧先生得此機緣,盡情披覽,展觀之余,又聆聽前輩剖析講論,眼界驟寬,識見大增。此間,天牧先生臨摹復制了宋人《雪窗觀梅圖》.《望月圖》,馬遠《聽泉圖》.明.仇英《樹蔭聯吟圖》.藍瑛《溪山行旅圖》等為數不少古代名畫。上世紀50年代,天牧先生赴遼寧,受沈陽博物館之重托,復制臨摹五代董源之《夏景山口待渡圖》。五代.南唐時之董源,為董其昌鑒為的南宋畫派領袖,《夏景山口待渡圖》與其《夏山圖》《蒲湘圖》正是董源的扛鼎之作,在中國繪畫史上,堪為冠絕千古.垂範百代。董源所畫,盡得山川神氣,純以水墨,用柔潤的線條與點子,可觀南方土石結合的底山矮丘與平河淺渚之景,加之疏林遠樹,茅舍漁舟,壹派江南山光水色之特有情趣,米蒂稱之為:“平淡天真”“不裝巧趣”;湯垕贊之曰:“超絕唐世”,“照耀古今,為百代師法”。天牧先生毅然承此傑構,摒棄門戶之見,不株守成法,虛心借鑒,勤於探究,以數十年之所積學識與功力,融會貫通,最終完成此壹重任。所臨之作,與原畫難分軒輊,足可亂真,為博物館對外展覽提供了寶貴的復制品,於文博事業之發展建壹奇功。
迄今為止,天牧先生為國內故宮.國家博物館及諸多省地博物館臨摹古代畫跡復制品,可列於下:
宋.王晉卿《漁村小雪》長卷.《玉樓春思》.郭熙《溪山行旅圖》.李成《寒林圖》《寒鴉圖》.劉松年《松窗讀易圖》.李唐《松湖釣隱圖》.趙伯駒《江山秋色圖》.馬遠《梅石溪鳧圖》。
元.趙子昂《秋郊飲馬圖》.《雪江買魚圖》.趙忠穆<寒江澄月圖〉……
天牧先生以精湛超越之筆墨,重造名跡之行,力傳古賢之神,其辛勞自不必盡述。壹日談及他復制趙子昂〈秋郊飲馬圖〉時說:“那是我為故宮博物院復制的,當時從原作正面看畫的馬是棕色的,在各種光照下顏色都很好,這使我壹時很不解,後來翻看原作的背面,仔仔細細看了又看,才隱約發現趙子昂在‘馬’的背面下了功夫,他用朱砂進行揉擦,從背面滲透過去,如此,使得正面的馬的棕色顯得異常純正和飽滿,古人精益求精的精神,真令人佩服不已!”
幸為“北宗”大師陳少梅之弟子天牧先生壹生矢誌不渝,接傳薪火,同時努力借鑒,吸收南派及其他流派的長處。北派用筆剛健爽勁 幹濕濃淡,壹遍而成,而南派善用積墨法”,三皴九染,含蓄厚重,且註重神韻。深得古法之功,又可見其匠心獨運之處。舉凡以遊山,泛舟,聽泉,觀瀑,尋詩,行旅,山居及四季風物為題材的作品,雖多為傳統手法,但絕對清新生動。尤其是天牧先生於上世紀60年代始赴吉林任教,對於那裏雄秀清幽的北國山水,傾註了自己的摯愛之情。其《層林盡染》《林海朝暉》《吉林汪清秋光》諸作,於運用傳統筆墨的基礎上,力圖在構圖 透視 線條以及設色上全方位的進取和突破,所謂“筆墨當隨時代”“推陳出新”之論於此可以尋求到最理想的詮釋。在這裏,宋人之法度,元人之氣韻,明人之嚴肅,以及今時之氣息,溶治壹爐。若稱之為“新北宗山水”,牧老可否以為是?
2004年8月,京華秋色漸濃,《孫天牧繪畫生涯——八十周年作品展》在中國美術館舉行,所展136件作品為牧老壹生筆墨生涯之總結,牧老不顧年高之軀,不辭往返之勞,五次蒞臨展廳相候相識與不相識之觀眾,凡親睹天牧老人之風采,無不表欽仰之情:80載筆墨耕耘為藝術
為民族 為國家可謂功高德隆。而美術館壹次展出壹畫家數十年之作品 亦是展覽歷史上絕少之壯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