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聽”潮汕話
蔡少銘
香港同行說要去吉膽島的時候,我問吉膽島有什麽特點?回答是:海產鮮美。沒想到,在距離汕頭千裏之外的地方,品嘗到的卻是醇厚的“鄉愁”。
馬來西亞巴生港碼頭正前方有壹個巨大的螃蟹雕塑,通體漆金,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原來,“吉膽”是馬來文螃蟹的意思。我們上了氣墊船,當地人叫“飛機船”。沿著海岸線往北走,水面漸漸寬闊,岸邊的紅樹林越來越茂密,船劃開波浪,平穩前行。同伴們只顧聊天,沒有留意旁邊的乘客。後來發現座位前後都有人在講潮汕話,心想:湊巧啊!今天來自潮汕地區的遊客這麽多。
船停靠在吉膽島的壹個碼頭靠岸,看見有人起身,我們也跟著拎起了行李。這時,前排壹位60歲左右的婦女跟我們說:“還沒到,這是五條港村。”潮汕話!“妳們是來過這個島?還是?”“我們是這裏人。”“這裏的人全都講潮汕話?”“是啊。”她丈夫在旁邊笑著點了點頭。我的好奇心立即被點燃起來。
下了船,我顧不上細看路旁的中文招牌,迫不及待沿著高腳路上觀光自行車的路標往吉膽村裏走,要實地驗證壹下。
第壹站:雜貨店。只見老板壹人,我在門口停下腳步,等人來。壹會,壹個送貨的夥計進來,老板在吩咐什麽。隱隱約約聽到:“他家拜祖公要辦50桌,妳先把這些飲料送過去。”像閩南語,也像潮汕話!第二站:小食攤。剛剛油炸好的春卷、油粿吸引了很多顧客,有人喊:“給我兩條。”檔主喊:“哎。”話語短促,語調像潮音!第三站:大排檔。幾個青年圍坐在壹起,準備午餐。我蹭著蹭著靠了過去。壹個人正侃侃而談:“無論出去打工,還是在家賣蟹。還是那句老話‘老實終久在’”。是潮汕話,帶澄海口音,又不全像。
繼續“旁聽”下去還是不清楚,也不是很禮貌,吃過以螃蟹為主菜的午餐後,我開始提起兩個嘴角,主動找人搭訕。
看到壹個青菜檔口擺的就是潮汕常見的芥藍和通菜,我便用普通話問檔主:“這些蔬菜都是島上種的嗎?”檔主知道我是遊客:“不是,島上種不出好吃的蔬菜。”“與潮汕種的壹樣啊。”
聽我說到潮汕,檔主改用潮汕話問:“妳們從汕頭來的?”我點了點頭,忍不住問:“妳是潮汕人吧?”“不是,我祖先是客家人。”“那妳會講潮汕話?”檔主說:“這裏潮汕人多,要做生意,就得學講潮汕話。”看來,潮汕話在這島上通行無阻啊。
可能是防潮抗風的緣故,島上的房子大都是高腳屋,二、三層,墻壁大都漆上橙色、綠色、紅色,有的還有墻繪,鮮艷醒目。
在壹幢畫著“李小龍”的房子外面停下,我看到房屋的主人。
原來,是船上遇到的那對夫婦。這家人戶主姓陳,是第三代華人,祖籍澄海,現在從事螃蟹批發生意。他說,壹百多年前,這裏盛產螃蟹,先是客家人過來,後是大批潮汕人越海到這裏捕蟹,捕魚,人口曾經有2萬多,現在大概剩下六千人左右,在這裏落地生根的潮汕人保留著家鄉的習俗,荒島也就成了“潮汕鄉村”。我問:“回去過澄海嗎?”陳先生搖了搖頭。
聽說我們是潮劇院的,陳先生說:“這裏以前也有演潮劇啊,戲臺就在東邊,我帶妳們去看看。”
戲臺已經十分破舊。臺上堆滿了雜物,蛛絲垂掛。墻壁剝落,墻角雜草叢生。戲臺的後面有壹條海汊,潮水退去,壹個用紅樹林的林木搭建的簡易碼頭孤零零地佇立在岸邊。
“當時,運載劇團服飾的船就停靠在這裏卸貨。”聽陳先生介紹,每年六月,吉膽村裏捕蟹賺了錢的大戶都會出錢請泰國的潮劇團過來演謝神戲。近年因為馬幣壹再貶值,村裏已經請不起劇團來演出,潮聲潮樂也漸漸被人遺忘了。
我環視了壹下空空蕩蕩的觀眾席,壹時無語。想起戲臺上曾經出現的帝王將相、才子佳人,急驟的鼓點、尖銳的頭弦,還有聚光燈熾熱的照射。那種熱烈,那種喧囂,與現在的落寞形成鮮明對比,讓人感慨,也讓人感到無奈。
跟陳先生壹家告辭的時候,估計他們壹定目送著我們。我突然覺得:潮汕話在吉膽島不僅僅是通行證,還是壹種牽掛。
傍晚,我要先行返回,香港的同行們在島上留宿,他們要開壹場小型的演唱會,彈奏潮樂,唱潮劇。
吉隆坡和鄰近地方的潮樂潮劇愛好者都會聞訊而來,聚集到這壹個孤懸海外的島嶼上,盡情抒發。
我特別想知道吉膽島夜晚的情景,叮囑他們拍照片給我,把漲潮後高腳屋浮在水面的景象拍下來,把從大洋深處歸來的漁船上的燈火拍下來,把居民看潮語電視、聽潮樂潮曲的場面拍下來……
入夜,不知道來自祖居地由遠及近的琴聲、笛聲、潮曲聲,在這個漂浮於馬六甲海峽附近的“潮汕鄉村”會引起什麽樣的***鳴和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