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1952年日本就已成立“全日本劍道聯盟”,於1970年成立國際劍道聯盟並舉行了首屆世界錦標賽,1989年就已成為奧運表演項目。時至今日,日本劍道已遍及世界五大州並已逐步滲入我國,其發展勢頭強勁。在此,筆者依個人的武學傳承和日常的思考試對“劍道”內涵的三個方面加以探討,以求正本清源。
壹、刀與劍
刀——刀的制式自石器時代就己出現,石刀、骨刀考古發掘多有物證。隨著的時代的發展,逐漸出現青銅刀,至春秋以後,鐵器漸興,出現鐵刀。直至漢代初期出現鐵制環首大刀。由於戰爭的需要,刀逐漸成為近戰時的主戰短兵並壹直沿用下來。從刀的整個發展過程來看,可以說,從古至今,刀的基本制式並無大的變化, 仍然是單刃、背厚、方頭或單側弧形的尖頭、有柄,刀身與柄之間有圓盤形護手(其功能僅僅是護手),整體略呈弧形。這種制式的器具從古至今乃至世界各地都稱之為刀。刀的用法以劈砍為其終極目的,正如《耕余剩技·少林棍法闡宗·問答篇》所言“刀之利,利在砍”。刀的制式為砍服務。
劍——劍在中國古兵器中享有“百兵之君”“諸器之帥”的美稱。其制式,從考古發掘實物山東臨朐西朱封遺址出土的龍山文化時期的石劍,就己初步形成。後來出現青銅劍,再到後世的鐵劍、鋼劍。因鋼鐵易腐蝕,早期的發掘物不多,但從早期遺存的壁畫、石刻當中仍可辨其制式。至唐代時,劍的整體制式趨為統壹,延續至今,幾無變化。劍的基本制式是:雙刃、中間有脊,單尖、有柄,劍身與柄之間有格,亦稱雲頭(劍中這個部位不能稱為護手,其雖具有壹定的護手功能,但以掛對方兵器為主,用法相當巧妙,這個部位的運用也是西洋古擊劍與中華古擊劍的重要區別),劍通體呈直形,筆直的劍形給人以直指人心、攝人心魄的震憾感。劍的用法以刺為目的,劍的其它用法如:格、攔、披、掛、劈、點、抹、崩、托、壓、絞、挑等都是為最後壹刺服務的(由於咽喉部位的特殊,僅用抹法亦可解決)。劍的制式是為刺服務的。
由以上對刀劍二兵器的粗略敘述可以看出,刀劍雖同屬短兵器,但二者名不同(壹刀壹劍),形不同(壹彎壹直),用也不同(壹砍壹刺)。刀厚重、尚力,劍輕便、尚巧。日本劍道中用的器械明明是刀卻為何被稱為劍,而且以訛傳訛,什麽竹劍、真劍、劍術、劍道形、心劍壹如等等與劍有關的名詞通通充斥在日本劍道中。更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是,在許多文章和敘述中同壹器械在壹句話當中,竟然前半句稱之為刀,後半句又稱之為劍,或者幹脆稱之為劍刀。看來有必要就日本劍道中肆意混用刀、劍之名這壹事實作壹歷史性的初步探討。
從已公布的史料,我們知道中日文化交流源遠流長,歷史悠久,古兵器的交流也同樣如此。為方便後文的對比敘述,筆者特意參閱史學家馬明達先生的《說劍叢稿》。書中敘述三國時日本邪馬臺國同曹魏之間的交往。據《三國誌·魏誌·倭人傳》載,日本邪馬國的女王卑彌呼,曾於魏明帝曹睿景初二年(238 年)六月,派大夫難升米等來中國通好。魏明帝盛情接待這些友好使者,多次來往,在魏國每壹次饋贈日本的禮物中,也總是有刀。
證明到三國時代,中國制作的刀仍然受到日本的珍視。日本九州熊本縣玉名郡蘭水町江田船山古墓中,曾發現刻有漢字銘文的日本大刀,日本學者認為這是五世紀中期的遺物,約為中國的南北朝時代。這柄刀的發現,證明中國劍刀對日本的影響,壹直延續到了三國以後。
日本考古學家小野勝年先生曾說,著名的日本正倉院裏,至今還保存著不少古代中國的劍刀,“獻物帳”上還記有“唐式大刀”“唐刀”等名目。所謂“唐式大刀”應指唐代軍中盛行壹時的陌刀,這種刀的樣式在中國已無實物可證,只有日本正倉院還保存有幾柄唐代實物。這些都證明歷史上中國劍刀對日本的影響是久遠的。至少延至唐代,中國劍刀仍在繼續傳入日本。另據松田隆智的《中日武術交流史(上)》記載,日本山形縣烏海山麓的三遺崎山遺址出土有中國殷代的青銅刀。
從史料的敘述中可知,通過中國官方渠道輸入日本的是刀,從未有劍。宋代以後,日本刀因其品質優良而逐漸大量輸入中國,形成特定的日本刀文化現象,比如北宋歐陽修的《日本刀歌》到明代唐順之的《日本刀歌》等等,可見中日的古兵器交流是刀,刀法的交流也有可能。當然劍也許輸入過日本,但日本人不會用,或者認為是不適合日本人用而棄用,因為無史料,尚難確認。所以說劍法是絕無交流的。
既然日本沒有劍,可為何又將日本刀稱為劍?從已了解到的史料可知,日本劍道這樣壹種體系在日本古代的典籍《古事記》和《日本書記》中被稱為“多知加伎”,奈良時期後,多與“擊刀”“太刀打”等詞混用,但仍常用“多知加伎”壹詞,從室町時代中期開始才逐漸出現“劍術”壹詞,且與“擊刀”“太刀打”“刀法”“擊劍”交叉混用且延續至今,可見刀劍混用在日本已有壹定歷史。在中國從宋代到近代仍將這種兵器稱為“日本刀”或“倭刀”,直至有好事者創編出雙手劍法和翻譯日本劍道內容時才逐漸在中國出現將“日本刀”誤作劍的現象。為何日本刀強稱之為劍,還望與日本學者***同作進壹步的探討。
筆者思考認為,由於劍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有著其他兵器(包括刀)無可企及的崇高地位。日本古人應知曉劍在中國文化中的地位。比如:早在春秋戰國時期,“相劍”與“相馬”就已是壹門專門的學問,從那時起,人們就已把劍當作是有生命的物體,而且名劍已成為帝王權力的象征。如古之諸多名劍已是“天生神物,聖君用之”,直到後來的“尚方寶劍”。
總之,劍時常與階高低、地位大小、權力多寡相聯系。而且時時將劍稱之為“龍”,如孫炎《寶劍歌》“寶劍光耿耿,佩之可以當壹龍”,將劍比龍,使劍的文化意蘊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不僅如此,劍更已成為神器,有著不可思議的祈神顯靈、驅魔避邪的異樣功能,就連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中亦認為“古鏡若劍,若有神明,故能避邪魅忤惡”。總之劍在中國人的心目中不僅僅是防身兵器,而且是“道”之所依的神器了。古之擅刀者被稱為“刀客”,而擅劍者則被稱為“劍俠”,“俠”與“客”二者的意蘊還是有高低之分的。筆者推測:劍的這種豐富的文化意蘊,隨著中日交流必定會引起日本人的關註,但日本沒有劍,更不懂劍法,而又被這種劍文化所吸引,所以望著完全不同於劍型的手中常用兵器,只好時而稱為刀、刀法,時而又稱為劍、劍術。但歸根結底仍是刀,用漢字劍來表述日本刀是錯誤的。
二、雙手與單手
日本是壹個極其註重傳統的民族,雙手用刀就是壹個極好的例證。《日本書記》這本有關早期神話的記載中就有伊奘諾尊用“十握刀”把火神軻遇突智斬為三段的記載。很明顯“十握刀”就是雙手十指握刀,“斬為三段”就是劈砍的用法。所以《古事記》中的“多知加伎”也應是雙手執刀,高舉過頭,運腰腹之力,傾全力劈砍,掃擊胸腹。
這種用刀法很有民族特色並壹直傳承至今。因為綜觀世界其他民族用短兵的歷史來看,只有日本人是雙手握刀,“左右踴躍,奇詐詭異”(程沖鬥語)。古羅馬的弗拉維烏斯在其《兵法簡述》(解放軍出版社)對新兵訓練就要求“如果壹味砍劈,不管妳用多大的力氣,往往不會致命,因為對方對身體的重要部位總會用武器進行護衛,骨骼本身也會起到保護作用,反之,當刺殺時妳可以把劍刺進去2 英寸,就足以使其傷重致死”,“另外,當劈砍時,妳的右手和右肋都呈暴露狀態,而當妳刺殺時,則身體各部位都是不暴露的,而且可以在對方尚未發覺時即將其殺傷”。可見,在古羅馬時就不贊成砍劈,更何況是雙手高舉過頭的劈砍。同樣,19 世紀的英國古兵器學者理查伯頓也認為,在短兵器格鬥中,刺要比砍更有優勢。所以延續至今,有西洋擊劍運動而無西洋砍刀運動,西洋擊劍仍是單手持劍,對與日本淵源甚深的中國來說,至今尚無考古發掘和古籍記載雙手用劍、雙手用刀的物證和記載。倒是有諸多物證和記載證明中國古代單兵裝備多是劍盾壹體,即註重攻防壹體。盾的使用很早,我們熟知的成語———自相矛盾就來自《韓非子·難壹》中。還有出土的東魏和東晉時的持盾陶武士俑,甘肅敦煌壁畫中的騎戰圖,戰國銅鑒中的水陸攻戰紋,還有《史記·項羽本紀》在詳細描述鴻門宴時,有“噲即帶劍擁盾入軍門”等等,既帶盾,自然就是單手持劍了。騎兵作戰就更不用說了(因為有馬頭)。那不帶盾的徒步用劍就可能雙手握劍?絕不可能!因為用劍的基本原則是“見縫插針”,同時要求“劍不過頂”“刃不向己”,原因很簡單。其壹,因為劍較輕且雙刃,所以應盡量避免與敵較重兵器碰撞,應見隙而用。其二,運劍如過頂,則胸、腹、腿盡暴露於敵近前,有較大的危險性。其三,萬壹被敵兵器撞擊,如果刃向己,則可能被己刃所傷。所以直至今日,除了苗刀和現代創編的雙手劍外,找不到任何在中國傳統武術中雙手用劍的物證和記載。
當然有些學者卻認為雙手運劍法應源自中國,其中最著名的當數馬明達先生的《說劍叢稿》中基於“長鋏”壹詞所做的推斷。書中考證認為“長鋏”就是長把,既然是長把,那肯定是雙手握劍。筆者以為,此推斷不妥。“長鋏”壹詞代指長劍,古人多有論述,就算“長鋏”就是長把,也並不意味著就是雙手握把。武諺曰:器械乃手臂的延長,也就是指身械壹體,把劍當成是手臂延長出去的壹部分,此時,劍的重心位置就關乎著運劍自如與否。根據用劍的規律,劍的重心應近於雲頭三指處(這是判別劍優劣的壹個關鍵),在劍的型制變化不大的情況下,劍體加長,就應相應地加長劍柄(或加重劍柄)以獲得整劍重心的位置基本不變,這也是為何只見有長把的長劍而不見有長把的短劍(80cm以下)的原因所在,況且中國是壹個講究協調的民族(特別反對頭重腳輕,這個問題容另文闡述),劍身加長,劍柄過短,似乎也不美觀,另外,也許這是壹種儀仗用劍制,如同喝威棒,難以想象1.4m 長的劍對於身形本就不高的楚越之地的古人,幾近下頷,如何佩戴?如何揮舞?還有,劍首(墩)部位的突出,對雙手握把時的後手是極大的妨礙,倒是日本刀的把型特別適合雙手握把。
另外,對“以短入長”的劍來說,在劍長變化不大的情況下,盡量延伸攻擊距離是短兵技術的關鍵,此時,單手持劍與雙手持劍,則至少相差半個肩寬的距離(且不算探肩的長度),在差之毫厘、失之千裏的近戰中,單手的優勢是不言而喻的。更何況,劍以刺為目的,武諺雲:刺死砍傷,劍尚巧,不尚力,單手比雙手的變化要多得多。而且就筆者對傳統劍道的了解,在講究貼身近戰的中國傳統武術中,壹手持劍,另壹手持盾或空手,空手還有很多奇妙的用法。總而言之,中國不可能有雙手握劍的用法,壹旦雙手握劍,則只可能是“砍斫如刀法,笑殺漁陽老劍仙”了。
那為何世界上眾多國家多是單手的短兵用法,卻唯獨日本刀是雙手揮舞,高舉過頭?筆者認為,這是日本大和民族的特性所使。日本是壹島國,正處在太平洋板塊與亞歐板塊的交界處,地殼活動十分活躍,火山、地震和海嘯十分頻繁,國土面積中以山地丘陵為主,平原僅占百分之十五,古時惡劣的生存條件促使人們產生強烈的攻擊欲和對死亡的漠然視之。這兩點也正是形成日本刀法特點的原因。所以日本刀法非常註重搶先攻擊,雙手握刀高舉過頭,追求盡全力的壹擊必殺和置自身防護於不顧的態勢。地理環境對文化的影響早已被文化地理學者所關註,王會昌先生在《中國文化地理》中就指出:“任何壹個民族的文化都絕不是其組成要素———民族、語言、宗教、社會心理、傳統道德、生活方式、思維特征等的簡單拼合,而是在壹定地理環境的影響甚至制約下,由各要素有機地、系統地結合在壹起所形成的壹個獨具特色的文化綜合體或文化系統。”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雙手握刀高舉過頭的日本刀法為日本所發明和獨有,絕不可能是由內陸文化體系的中國所傳承過去的。 (本文來源:中華武術 作者:韋如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