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超:塔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符號在中國人心目中有著穩固的視覺圖式,妳怎麽想到要去表現塔?
張旭:2007年,我們去畫風景,通過寫生思考自我與周圍環境的關系,尋找和自己心裏契合的壹個東西,回到畫室進行創作時,我無意識地在畫面中間畫出雲端上的古塔和涼亭,這是在沒有任何參照的情況下畫出來的。
高超:8B工作室第壹次展覽的時候,妳較多受到關註,因為妳開始形成自我,妳想要表達的事物是自然地走進妳的畫面?
張旭:我對塔感興趣是從文塔開始的,文峰塔、文昌塔、文筆塔、文星塔是中國特有的傳統建築,別的國家完全沒有。全國各地興建文峰塔之風始於明代,人們建塔來祈盼文化昌盛,文風振興,多出舉人,多出才人,人們對文化的渴望寄托在實實在在的塔上。第壹個展覽大部分畫的都是文塔。
高超:妳找了哪些關於塔的資料?
張旭:關於塔的圖片,與塔的文化歷史相關的資料,那時對塔的了解是粗淺的,畫面也是朦朧的,抽象的,塔只是我內心的壹個映射。我的意圖是通過深入了解豐富的塔文化,找到它的當代意義,找到我作為當代人想要向世人傳達的觀念。
高超:通過畫塔妳究竟想要表達什麽?塔僅僅是佛教標誌和文化符號,這可能是大多數人的認識。
張旭:中國古塔承載了歷史、宗教、美學、哲學等諸多文化元素,是探索和了解中國文化的重要媒介。文塔作為中國文化的象征在世界上是獨壹無二的,無論人們是否有宗教意識都會對文塔心懷崇敬,我把這個東西表達出來是有意義的。
高超:全國各地的塔,妳去過哪?
張旭:西安的古塔我考察過壹些,比如說大雁塔、小雁塔、香積寺善導塔、玄奘寺塔等,如果對中國古塔的歷史尋根溯源,白馬寺塔是考察到的最古老的塔,在歷史的長河裏妳想給塔下個結論可不是壹時的事情。塔是人們信仰的載體,也是文化的產物,每壹座塔的建造都是壹個奇跡。救人壹命,勝造七級浮屠。
高超:具體談談妳第壹個階段塔系列的創作。
張旭:NO.1“雁陣”那個展覽,展出四張。塔都是虛虛的,因為我對塔的完整意識還不是很清晰,只是朦朦朧朧的壹種感覺,對它的表達也不是很明確。在畫面上妳會看到形式感很強,我運用的是黑白處理的方法,沒有什麽過多的顏色。
高超:妳第二個階段塔系列作品中畫面產生了哪些變化?
張旭:第二個階段,我開始尋找壹種精神,如果塔系列作品讓人看了就會喚起原有的信仰,重建精神的寄托,那麽它在當代社會壹定也是有意義的。我覺得這個社會,就像飛快運轉的大車輪,也像壹個龍卷風,把所有的人,所有的物,所有的事都給妳卷成壹個團,讓妳沈迷,讓妳根本沒有自己的想法,根本沒有自己的定力。妳已經沒有妳自己,妳只有跟著這個社會走,才能夠生存下來。然後社會用豐富的物質刺激妳,過度的消費滿足妳。但是,壹定會有壹些先覺的人來反思,比如有很多藝術家都在反思我們應該往那裏走,當代藝術走到今天,我們應該如何發展。可能我的藝術表達還不成熟,但是我在追尋,人們在展廳裏看我的塔時,在醒目的感受之後能得到精神感化,並且會有進壹步的心靈反思,或者是心靈的慰藉。哪怕能得到些許寧靜,都會讓我感到愉悅。
高超:最初看妳的作品感覺妳心裏有中國畫情節,有的塔看上去像青花瓷。
張旭:我的畫裏承載著非常豐富的東西,就像妳說青花瓷,我們是壹個中國人,骨子裏的東西會不時跳出來。我壹定會受到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有時傳統意識在我的畫裏是壹種無意的流露,有時也是我意承擔的責任。我也嘗試做過青花瓷,師父因為對瓷器的喜愛,給我們看大量圖片,潛移默化地對我們會產生影響,也因此我們的創作才有了生命。
高超:功夫在畫外。
張旭:我就希望它有生命嘛,它會賦予很多人不同的感受。
高超:第二階段創作過程當中有哪些讓妳感到滿意的地方?
張旭:我找到壹個什麽樣的表達方式呢,就是我在畫點,排列那個點,其實那個點就是古塔上面那壹層壹層瓦當,中國建築很有自己的風格,瓦當就是中國傳統建築的壹個元素,別的國家肯定沒有這個東西,我當時就對這個瓦當感興趣。我覺得壹個壹個排列瓦當特別像和尚天天敲木魚那種感覺,當當當,我就天天不厭其煩的畫圓,從壹個簡單的圓開始,畫的時候心裏特別寧靜,什麽都忘了。然後看它壹個壹個盤起來的時候,就形成壹種秩序,這種秩序給妳帶來的是壹種平靜。當我畫天寧寺佛塔的時候師父說靈光閃現了壹下。
高超:靈光乍現。
張旭:對。這樣處理之後感覺很透氣,會很有靈動的東西出現。
高超:妳覺得那些畫還有要表達的,妳的思路還沒有充分地表達?
張旭:我覺得中國文化太有挖掘的深度了,瓦當被我簡化成壹個圓點,或者是圈套圈,這是我主觀上的壹個處理。壹個瓦當就是壹個歷史,我很想研究這個瓦當,把它表現出來,但是我收住自己了,表現瓦當與我的塔有什麽關系呢。中國文化太博大精深,就是壹個瓦片,妳去挖掘它都有要表達的東西。我想在作品中表現出中國水墨的效果, 我特別喜歡中國水墨畫中的暈染,墨在紙上自然的流淌,形成壹種天然的肌理。
高超:水和墨相互滲化,天然交融。
張旭:我喜歡這個。我對油畫有壹定掌控能力,所以我大量的用松節油把自己的畫布全都塗上,我把顏料稀釋之後再去畫,顏料在松節油的稀釋下就會達到自然的形態和流淌,在實踐的過程當中,我才知道遠遠要比妳主動拿壹個筆沾顏色往畫面上去畫的時候要難得多,因為這裏有太多難以控制的東西。
高超:這個階段妳探索和實驗了多長時間?
張旭:應該有七、八個月了。實驗的過程中遇到很多問題,比如吸油的問題,底子的問題,我必須從它天然的狀態和我自身找到壹個切入點,其實畫畫的人,誰都想追求壹種天然合壹的境界,這幾乎是可遇不可求的。慢慢地我對塔自身的歷史也有了新的認識,我開始畫風化侵蝕之後的塔,有時妳會在這些塔上看到生命的痕跡,可能是種子落在塔上,它會長出生命,我曾經見證過塔被毀壞的揪心之痛,塔上面長出壹顆樹之後,整個塔都裂了,妳把這顆樹砍了也不對,不坎也不對。塔本身會讓人的精神得到無限安慰,但是很多塔已經不是壹個完完整整的形象,而當代社會人的精神也似乎在瓦解。其實第二個階段也有這樣的塔,但屬於個別。我畫的塔,壹層壹個世界,每個世界裏都有壹個自然,或者說是壹個微觀的宇宙。
高超:壹沙壹世界,壹花壹天國。第三個階段的塔跟山水畫產生了關系?
張旭:第三個階段開始跟中國文人的山水畫產生關系,我會在以後的創作中繼續實驗。我還試圖將它轉化成壹種自然元素,就是說讓很多人在裏頭能享受得起。
高超:因為自然永遠是人類需要的。妳覺得塔系列妳還能走多久?
張旭:我希望人們從我的畫裏能感受精神上的享受。畫塔也許是我壹輩子的事。塔已經是我心靈的寫照了。中國山水畫是文人的精神寄托,作為藝術家,我們不能逃避。我們這個集體用大量的時間去解決我們之間心靈的問題。在我的畫裏,我壹直追求氣韻生動,形是活的因為氣在流動。
高超:形,生之舍也,氣,生之充也。願妳和妳們的“雁陣”展翅高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