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醜書不是問題,問題是大眾的心態。
他在電視鏡頭前面裝模作樣,用針管去擠小姐姐拿著的白布,他用鼻孔些字,他寫吼書,跟我們有什麽關系呢?既然能上電視,自然是有人出錢請他表演,他們的身份都不低,這個社會,沒錢賣力氣給人笑罵的事情,誰會傻裏吧唧地去幹呢?
大家都來嘲笑他,主辦方賺了眼球,他賺了鈔票,我們口吐了惡氣,自以為比他高明。這真是皆大歡喜的事情。
妳要問我怎麽看?我覺著挺好。
不要把自己當做衛道士。書法也只是壹門藝術,沒有什麽神聖不可玷汙的。所謂之精神文明,是在物質文明到了壹定層次之後為了滿足精神需求而創造出來的文化衍生。在中國龐大繁雜的國學、歷史、詩詞、音樂以及各色宮廷禮儀、服裝、古風之中,書法的影響力在新生代裏弱得像五毛錢壹樣輕飄。
現在他們寫醜書,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激起了大家保護傳統文化的欲望,有什麽不好?
以上是扯,下面說點正經的。
什麽是醜書?
醜書,是與傳統迥異的書法形式或創作方式。這種與傳統風格之間的較大差異,在最初階段很可能引起審美不適。不過長期來看,總會有壹些新姿態被接受,成為新藝術。
也就是說他在手舞足蹈,看似癲癇般的塗鴉,說不定還真能走出壹條新路來。
不光只有書法,所有的藝術壹旦成型,成熟,脫離創造它的民間活力,就只能走向停滯,最終消亡。為什麽我們再也沒有光輝的唐詩宋詞元曲?藝術成熟了,高雅化了,無數高人把這些東西的格調推到天上去了,看見打油詩都眼裏滴血,哪裏還會有創造的生命力?哪裏還會有蓬勃生機?只有壹天到晚追憶盛唐情宋,悲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其實是妳的心態古,容不下新生事物,看不得藝術變革。
醜書是書法發展的原動力。
書法史上的“隸變”,把篆書寫得草了,把圓角變成方的,把弧線寫成直筆,這在正統的篆文書法家眼裏,這得有多醜?還有差不多同壹時期的“章草”,在當時的書法家眼裏,簡直就是瞎胡鬧嘛。估計他們看著那些人寫章草的時候,就和咱們現在看著那人拿著針管滋墨水壹樣。隸書草書可是被官方忽視了好多年的,直到宋末元初的趙孟頫,他把楷書、隸書筆法加入篆書。在今人看來這是藝術突破,當時人可未必全接受。在這之前,壹直是李斯風格長期占據篆書的審美主流。
這未必不是醜書的成功。
大家如今必學的顏真卿的顏體,在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的楷書當道時期,也曾被視為醜書,直到宋朝才翻身。張旭號稱“癲狂草聖”,他的創作態度如今算是趣事,但要是擱在現在,大把的人會說這人作秀,瞎搞。宋代米芾的字,同樣在當時說不好的人多。
醜書大批出現是清代,清代的楷書、隸書、篆書都獲得極大發展。而所謂的發展,其實就是對正統的突破。鄭板橋楷書的歪歪扭扭,不成體統,鄧石如篆書的隸楷筆法、金農的漆書,無不疏密頓挫、險怪粗潤,變化多端,前所未有。
當然,並非所有的醜書都是藝術,這個大浪淘沙的任務咱們交給時間。到了今天,我們回看書法發展,這些醜書對傳統書法的突破在當時都並不招人待見,是時間給了他們藝術的名字。
當代書法藝術尋路
我們身處在當代,其實是不夠資格評判當代的藝術創作的。這些大師,有嘩眾取寵的,但未必沒有真心尋求突破的;有貽笑大方的,也未必不會真的有意識流,或者新的流派出現。
妳說他是為了錢,這個完全可以理解,誰不要生活?誰真心願意自己被耍猴戲?我不鄙視他們。
妳說他如果不是為了錢,是真心在書法藝術道路上尋求突破,只是在艱苦探索不同的方式,我不但不鄙視他,甚至覺得對他們的嘲笑不公平。
妳說他們寫出來的是垃圾,大眾會淘汰他,時間會淘汰他。壹腔努力和癲狂,最終雨打風吹去。這有什麽好嘲笑的?
這種全社會、全方位的譏諷,只會讓有藝術探索精神的人縮手縮腳,不敢前行。不光是書法,哪個領域都壹樣。
妳看著他好像在出醜,鍵盤上罵幾句多容易啊?
人家至少還在尋求突破,因為他在臨帖上早就超過另外的人了。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