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是壹名普通的文化藝術工作者。建國前從學生時代起,就開始挖掘、記錄、搜集黃梅戲傳統劇目腳本,義無反顧地踏上了壹條窮其壹生的守望之路。
青少年時代,鄰村有名的“樂柯記黃梅采茶戲班”,在逢年過節或農閑喜慶時,經常到鄉裏巡回演出。祖父常說,父親幾乎每壹次每壹場戲,他都要擠到前臺鼓架旁或臺柱邊,觀看藝人們的表演,壹直要看到“戲子拉尿”為止。
耳濡目染,父親漸漸地由迷聽黃梅戲曲,轉入迷聽黃梅戲文。他覺得黃梅戲曲調美,黃梅戲劇情美,黃梅戲文更美。它敘人間情,說人間事;述人間暖,訴人間冷;言人間愛,道人間恨;唱人間善,斥人間惡。可以稱得上是美妙絕倫的人間絕唱。從此,他便註意搜集黃梅戲的唱本。凡是他看過的黃梅戲,他都要想方設法把它的唱本弄到手,壹筆壹畫地謄寫抄正,壹本壹本地用牛皮紙做封面,用針線裝訂好,放在衣箱中珍藏起來,從那些瑰寶裏吸取藝術營養來豐富自己。
新中國誕生之際,父親剛滿16歲,毅然投入革命洪流,參加清匪反霸、減租減息鬥爭。1957年當上了黃梅縣法院土橋法庭庭長,挑起了人民付給他的歷史使命。此時,他仍然迷戀著黃梅戲藝術。然而,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面臨著人生的第壹次抉擇,他毫不猶豫回到黃梅縣黃梅戲劇團擔任黨支部書記,開始了他的人生重大轉折。
在此期間,他記錄、搶救了黃梅戲“36大本,72小出”的全部傳統劇目,首次將黃梅戲起源、傳播、發展概況和幾百年來黃梅戲藝人口傳心授的“36大本,72小出”傳統劇目名稱,以文字形式定型見於報端;此舉為鄂贛皖三省民間廣泛流傳的“36大本,72小出”的全部黃梅戲傳統劇目的定型,提供了詳實的資料;為湖北黃梅戲的發展乃至中國黃梅戲的繁榮,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1966年6月,我父親被打成“黑幫”、“反革命”,遭到殘酷的批判和精神摧殘。幾十年嘔心瀝血搜集、整理、創作、改編的黃梅戲傳統劇目和藝術資料被洗劫壹空。後來,每談及至此,我父親就心痛不已,他認為這不僅是他個人的損失。
1978年春天,冰消雪融,縣委安排他負責方誌和黨史工作。崗位的變換,並沒有改變他對黃梅戲藝術的追求。確切的說,他的“適彼樂土”就在黃梅戲藝術的聖堂。5年後,縣委調他到黨史辦公室任主任。職務晉升、職稱晉升、工資晉升,他沒有心動。面對人生的又壹次抉擇,他仍然壹往情深地選擇了縣文化局副局級調研員,時年48歲。
壹場浩劫之後,他搶救、搜集的黃梅戲傳統劇目和藝術資料,只有收藏在老家桂畈的30個傳統劇目幸存。他前後用了50余年時間,跑遍了黃梅縣所有鄉鎮的大部分村灣,搶救、記錄了黃梅戲傳統劇目大本戲106本,小戲199出,***600余萬字。隨後又對其進行了整理、校勘,結集為《黃梅戲傳統劇目匯編》叢書,***15集500余萬字,僅謄寫抄正稿就達兩萬余頁。如果加上記錄稿、整理稿,壹張張連接起來長達近20公裏。
該叢書脫稿後,我父親最大的心願,就是企盼把1米多高的手稿變成鉛字,留傳後世。他從縣城到地區,又從地區到省城,四處呼籲,八方求助。最終作為資料本內部印刷。為此,他傾註了全部積蓄,默默付出了資料搜集費、初稿謄寫費、部分印刷費20萬余元。遺憾的是由於經費籌措困難,歷時10年,直到他1999年12月病逝時,還剩3集109個小戲沒有校勘付印,後由我接力完成。2001年9月13日,《湖北日報》以《黃梅戲靠歷代藝人口傳心授歷史從此結束》為題作了報道,算是對他執著追求了50年的黃梅戲人生,畫上了壹個圓滿的句號。
有壹種鄉愁叫守望,而守望承載的是壹路風雨、壹路泥濘、壹路艱辛。如今,我父親已有近千萬字的黃梅戲資料和研究成果在流傳社會、奉獻社會、服務社會,他用這種血與心的化合,大寫了自己的人生,實現了自己的夢想。50年的黃梅戲藝術人生,紙上讀來輕巧,腳印踩著煎熬,個中甘苦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盡管我父親已經回歸大地,但有壹點毋庸置疑,那就是他的藝術生命仍然在子孫後代身上延續,薪火相傳為黃梅戲藝術奇葩增姿添彩,這就是中華傳統文化脈動不止的鄉愁,生生不息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