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仙人居住的地方，據說有三樣東西最好，油菜花、楊梅以及烤全羊。很遺憾，4月裏蔓延在群山之間如詩如畫的油菜花我沒有遇上，6月在仙居的大地上大放異彩的楊梅我也沒有趕上，至於烤全羊，我亦是沒有口福品嘗。
但也並不是沒有收獲，就如英國作家阿蘭·德波頓在他的隨筆集《旅行的藝術》裏說的，壹個人從旅行中得到多少不在於他去過多少美麗的地方，看過多少美景，而在於他在壹個地方發現了多少美麗的故事。
仙居最不缺乏的就是故事。這處遺世卻並不獨立的江南異類，歷史悠久得令人咂舌。
作為臺州文明的發源地，仙居的文化淵源最早可追溯到距今壹萬年的下湯文化。在漫漫歷史長河中，仙居的故事就像山間的野藤花，撒落在仙居2000多平方公裏的群山中，燦爛而雋永。
在中國，山是遠離塵埃離天最近之所在，所以仙人大抵都是愛山的吧。山毫無疑問是仙居這片土地的神來之筆。大開大合的山勢造就了仙居奇絕的風光，括蒼山、神仙居、景星巖、公孟村、楊豐山……凡叫得上名號的去處，都與山有關。
就連“仙居”這壹名字的由來，都繞不過山去。仙居東晉時建縣，名為樂安，五代十國年間改名永安。到了宋朝，宋真宗踏馬神遊此地後感慨，“洞天名山，屏蔽周圍，而多神仙之宅”，於是敕令改名為仙居，沿用至今。
建縣1600多年，歷經三次易名，從樂安到永安，再到仙居，帝王之言看似尋常，隱隱中卻也透出了其內心深處的意願，在平安享樂之外，帝王的終極理想不過也是想要得道升仙。
仙人同樣也是愛水的。自古時起，仙居的文化發展脈絡都與山嶽江河息息相關，“滄海桑田”“東海揚塵”等成語皆誕生於此。如果說巍巍群山是仙居的魂魄，括蒼山腳下的永安溪便是孕育仙居傳統耕讀文化的搖籃。
進入仙居縣，綠道旁即是碧波浩渺的永安溪，在水運繁華的時代，仙居借著永安溪之便，壹直是臺州與金華、江西、安徽等內陸地區聯系的重要紐帶，物質交流的同時，也帶來了文化上的碰撞。
從晚唐年間開始，在仙居境內就已經形成了壹個內河商業中心，從海鹽縣等地熬制的食鹽，經浙江的第二大河流椒江，逆水而上，再經永安溪到達仙居的皤灘鎮，通往浙西的蒼嶺古道便在這裏起步。
在陸路交通迅速發展的今天，永安溪已不再承擔航運的沈重負荷，溪上的點點白帆和往來船只再尋不見。但這並不影響人們繼續奔向永安溪，仙居八景的“南峰眺艇”壹景雖不復存在，坐上竹筏，玩壹把永安溪漂流，也是不錯的選擇。
我們也坐了壹回，竹筏順流而下，驚起壹灘灘鷗鷺，兩岸青山急速後退，倒影略過溪畔垂釣的人群以及竹排上憩息的魚鷹，在水波的滌蕩下，勾勒出壹幅毫無潤色的畫卷。
山的硬氣和水的靈氣，相互交融，構成了仙居人的低調底色。歷史的故事在這裏上演，八山壹水壹分田的仙居所望之處，入目皆是美景。
與壹些如雷貫耳的旅遊地相比，同時擁有黃山的石奇和廬山的霧秀的神仙居，似乎並不被太多人知道。但在我看來，這很可能是只是由於宣傳沒有做到位的緣故，因為無論從哪方面看，神仙居都不應當只滿足於宣傳口號裏的那個“太白夢遊處，煙霞第壹城”。
囊括了仙居風光全部精髓的神仙居，是壹個不按套路出牌的地方。
前往景區的時候，我本做好了爬山的準備，運動鞋，長衣長褲，輕裝簡行，摩拳擦掌。進入景區後我發現，上山根本無需攀登，乘坐纜車即可。我又想著，纜車停靠後我必要會當淩絕頂，壹覽眾山小。
可是纜車到半山腰就停了下來，走出纜車，迎接我的是鋪天蓋地的雲霧，山體被濃烈的霧氣包圍，眼前壹片混沌，別說壹覽眾山小，就連50米開外聲名赫赫的觀音峰，都只在雲霄中露出壹個若隱若現的尖頂。
神仙居住的地方如此任性，輕易不肯將真面目示人。我們沿著壹條砌了護欄的山道，蜿蜒前行。霧在山間遊動，像畫家潑墨，使原來的山變成景，做成了壹幅幅丹青。近處的花草、樹木籠罩在霧靄中，草尖樹葉上都墜著晶瑩的露珠，那都是霧氣凝結而成。
我舉起相機，卻發現只是徒勞，天地間籠罩在霧氣中，拍什麽都是白茫茫壹片。我和同行的夥伴戲謔：“咱們上天了。”
路上的遊人三三兩兩，有時只能聽見他們時斷時續的腳步聲，在靠近的壹瞬間，才能看清楚他們的面孔，待轉身再看時，他們的背影仿佛進入了虛無縹緲的仙境之中。
前面有人在高聲呼喊，不知是震驚於這人間仙境的美麗，還是向山下喊話給自己鼓個勁，那回聲響徹山谷，仿佛這山間只剩下我們寥寥幾人，雲霧繞著我們，我們駕著雲霧，稍不留意我們都消失在雲霧之間了。
此情此景，讓人不由去想，如果世上真有仙人，那麽居住在仙居的，會是什麽樣的神仙呢？我猜仙居的子民也會時常看著那高不可攀的懸崖石壁，問出同樣的問題。
這個問題，想必給仙居賜名的宋真宗也不清楚。帝王踏馬神遊此地的時候，神仙居還叫西罨寺，沒有南北門之分，沒有纜車，沒有熱鬧鼎沸的熙攘人群，壹條羊腸小道，壹條清透小溪，雙生林的樹只有幾棵，將軍巖下的秋千還沒有出現，周邊的小村莊鄉風淳樸，清晨黃昏總會升起裊裊炊煙。
時間再往前回溯，這裏是李太白夢中神遊的所在，陰差陽錯，詩仙與壹心向往的神山擦肩而過，留下壹首《夢遊天姥吟留別》，空留長嘆千余年。但西罨寺的山道上，終究還是走來了懷古吊今、吟詩作賦的文人才子。
文人們揣著讀萬卷書走萬裏路的遼闊誌向，晃晃悠悠地行走，看深山隱入幽谷，飛鳥越過峰巒和山澗，而後他們也像壹只淩空翺翔的飛鳥，飛過群山之巔，用鳥瞰的視覺，捕捉文化創作的上層元素，營造出供人們茶余飯後鑒賞的美麗詩篇。
神仙不能消解彼時人們生活的困苦與悲吟，詩歌也壹樣，但它們的存在，卻能讓人們在繁忙奔走之余，多了壹絲浪漫的念想。
坐纜車下山的時候，須臾之間我又從天上回到了人間。
山風穿過密密的林木，間或幾聲蟬噪鳥鳴，林道邊壹株彼岸花熱烈綻放，赤紅如火。其實仙居有沒有神仙，有什麽要緊？
人間仙居，勝卻天上無數。手持養性書，此地學耕漁，人們在仙境般的山水田園間勞作生息，大抵已臻化境了。
（圖片提供：楊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