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1898——1966年),原名舒慶春,字舍予,出生於北京壹個滿族貧民家庭。1930年老舍在山東齊魯大學文學院壹邊教書,壹邊寫作。1936年老舍辭去教職,專門從事寫作。創作了描寫城市貧民生活的文學傑作《駱駝祥子》。?
?祥子是進了城的農民,“老實、規矩、要強”,在經歷了壹系列致命的打擊之後,變成壹具懶惰、挑刺、甚至不惜出賣人命以換取金錢的行屍走肉。祥子的悲劇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的原因:
壹、祥子的悲劇是當時的社會造成的
?祥子所生活的20世紀20年代的中國災難深重,混亂不堪。政治上,軍閥連年混戰,各派為爭奪地盤和權力完全不顧人民的死活。當時的中國正處於〝五四〞的激進和30年代社會民族矛盾的激化之間的過渡時期,這時期壹方面政局﹑ 軍事 ﹑社會秩序壹片混亂,另壹方面新生的革命力量尚處於醞釀階段,誰也不知道中國的出路到底在哪裏,然而人們還是不自覺的被卷入傳統文化與半殖民地半封建國情的沖突中。祥子雖然由壹個農民變成了車夫,但他在很大程度上還保留著作為壹個農村小生產者的生活方式和價值準則。祥子身上保留了許多小生產者的美德,但就在美德後面還隱藏著許多舊式文化結構的負面因素:自私﹑ 狹隘 ﹑封閉﹑ 愚昧。他天真的以為,只要有了自己的資本——壹輛車,再通過個人的勤勞和奮鬥,就可以在城市占有壹席之地,從而可以自由自在地生存。然而,連年不休的戰火破壞了正常的生產秩序,亂軍四處搶奪財務﹑ 抓夫,因此導致了祥子第壹次破產;國民黨為迫害異己分子大肆發展特務統治,孫偵探的敲詐又奪取了祥子用性命換來的駱駝錢——第二次買車的積蓄。經濟上地主階級的殘酷剝削使祥子家破人亡,逼迫他離開祖先賴以生存的土地流浪到城市;逃到京城的祥子又從此不得不忍受車主劉四的剝削,楊氏夫婦〝不準仆人閑壹會兒〞的欺壓,以及裝神弄鬼的巫婆的巧取豪奪。祥子拒絕了方太太和高媽讓他把錢存入銀行或放高利貸的建議,也拒絕了虎妞買車吃車份的想法,夢想可以老老實實 本本分分地靠辛苦賺錢,結果遇到種種挫折,最後輸得壹敗塗地,〝老實成了無用的代名詞〞。
對於自己的命運,祥子想到過抗爭。當被亂兵搶去了車子,人也被抓了夫,他落了淚,他痛恨這些兵,而且恨世上憑空欺侮人的壹切;當被孫偵探敲詐時,他也〝腦筋跳起多高,攥上了拳頭〞;面對老年喪女的劉四,他也產生了壹種報復的快感。只要有壹線希望,他都不願意讓自己沈淪,買車的錢被敲詐光後,他想到了虎妞;虎妞死了,他想到了小福子;然而小福子終於被逼上了吊,祥子最後的壹線希望也斷絕了。表面上看來是小福子的死導致了祥子最終墮落,實際上即使小福子還活著,他們要想在這個社會上掙紮下去也幾乎是不可能的。祥子曾經拒絕過小福子的暗示——***建壹個小家庭,因為他意識到即使娶了她也養活不了,何況還有她的壹家老小幾口子人。可祥子臨別時還是對小福子說:〝等著吧!等我混好了,我壹定來!〞可他會有混好的那壹天嗎?在那個時代,車夫有壹個***同的命運——勞作壹生,不得溫飽,到了老年,像條狗似的死在街頭。他同樣也拯救不了小福子,因為他僅僅是個車夫,〝拉車的壯實小夥子要是有個壹兩天不到接口上來,妳去找吧,不是拉上包月準是在白房子裏爬著呢;咱們拉車人的姑娘媳婦要是忽然不見了總有七八成也是上那兒去了。咱們賣汗,咱們的女人賣肉〞,這就是拉車人的悲劇。祥子看不到自身悲劇的根源所在,他總認為自己〝年輕力壯,受得起苦,……自己與他們並不能相提並論……他相信現在的優越可以保障將來的勝利〞。他的覺悟甚至不如車夫老馬,老馬說:“幹苦活的打算壹個人混好,比登天還難。壹個人能有什麽蹦兒?可見過螞蚱嗎?獨自壹個兒也蹦得怪遠的,可是教個小孩子逮住,用線兒拴上,連飛也飛不起來。趕到成了群,打成陣,哼,壹陣就把整頃的莊稼吃凈,誰也沒法兒治它們!”可是祥子是壹個對政治淡漠無知的人,他只是隱隱覺得老車夫的話也有壹些道理,但卻不知該怎麽去做,他看不到受壓迫的小生產者擺脫奴隸地位的真正出路在哪裏,而是把壹切都歸結為“命”。所以,小福子的死也沒能喚起他的真正覺醒,相反,倒讓他覺得“命”是不可抗拒的。太多的折磨,使他再也無法鼓起生活的勇氣,他斷棄了意誌的纜繩,背棄了質樸﹑ 誠實的人生準則,自暴自棄,日漸墮落,生命的小舟在人海狂潮中自沈自滅。
二、祥子的悲劇是壹個精神漸變的過程
農民青年祥子獨自來到北平謀生,“帶著鄉間小夥子的健壯與誠實,凡是賣力氣能吃飯的事兒幾乎全做過了”。最後他選中以容易掙錢的拉洋車為生。他的生活目標是憑著自己的力氣聰明和努力買壹輛車,如同在鄉間有了土地壹樣在城市過上安穩而自食其力的生活。經過整整三年的奮鬥,祥子用省吃儉用的九十六塊錢買上了壹輛新車,他激動的把車拉到熱鬧地方,在飯攤上給自己和新車過了個雙壽。然而祥子拉新車的興頭兒還沒過去,城外就來了亂兵。為了兩塊錢的好營生,祥子拉了半年的新車被匪兵搶去。第壹次失去車後,祥子還是壹角錢壹角錢的省,想再買輛車。祥子拼命的拉車攢錢,但準備買第二輛車的錢又被孫偵探詐去後,無處投奔的祥子只能回人和車廠。車廠老板劉四爺的獨生女兒虎妞喜歡祥子,祥子經不住誘騙與這個自己內心討厭的又醜又的老姑娘結了婚,並用她的私房錢買下壹輛車。不久,虎妞難產而死,祥子不得已又只得賣車料理喪事。祥子有過“就那麽淡而不厭的壹天天的混”的時候,但畢竟很快就重新振作起來,要去找回小福子,祥子心愛的女人小福子為養家糊口淪為妓女終至自盡,小福子死了以後,“他不再有希望,就那麽迷迷忽忽的往下墜,墜入那無底深坑。”祥子的夢想全部破碎了,什麽也不再希望,懶洋洋的拉車,吃喝嫖賭,貪便宜,掏壞水,他從壹個堅持個人奮鬥的個人主義者“變成了走獸”。不對別人負責任,放棄自己的生命意誌,只憑本能渾渾噩噩的混著,那麽他的個人主義作為壹種明確的信念,實際上也已經不復存在。
在墮落之前,祥子的自私,與小福子的犧牲精神,與小馬兒祖父年輕時的熱心腸相對照,就十分明顯。
?從當時的社會環境看,個人奮鬥是行不通的。祥子的個人奮鬥固然帶著小生產者的狹隘,保守,但他對勞動的熱愛,對生活的嚴格自律,卻煥發出生命蓬勃向上的動人光輝。車被搶之前,“祥子知道事情要壞,可是在街面混了這幾年,不能說了不算,不能耍老娘們脾氣”,祥子把職業信任看得高於自己的安危。夜晚路黑,祥子拉曹先生摔倒,自己也負了傷,他心中引起的是痛心疾首的自責,並且決定以辭工﹑讓工錢來補償這壹由於客觀原因造成的過失。對自我責任的主動承受,使得祥子的個人奮鬥與不擇手段﹑極度損人利己的資產階級人生觀區別開來,而帶著勞動者的純樸﹑忠厚。為了買上車,祥子起早摸黑的拉車,舍不得花錢買藥﹑喝糖茶,“沒有壹般洋車夫可以原諒而不便效法的惡習”,也體現出人為了理想而嚴格自我約束的意誌美。積極向上的個人奮鬥精神是祥子個人主義精神品格的核心。盡管祥子這樣自強不息﹑老實厚道,但經過三起三落的挫折和打擊,他的理想終於破滅,性格扭曲,祥子還是以悲劇而告終。
三、祥子的悲劇是奮發向上的意誌的摧毀
?盡管罪惡來自社會,但是祥子在遭受打擊的過程中,也表現出生命意誌不夠堅強的心理缺點。祥子駱駝壹般的頑強生命,僅僅表現在肉體的吃苦上,表現在正面的人生努力上,而不表現在對災難的承受力和反抗力上。憨厚沈默的祥子實際上生著壹顆善良的心,他顯然不是掙紮到完全走投無路的時候才放棄人生追求的,而是從生活經驗中預計到未來也是黑暗就停止奮鬥的。當外在的力量壓迫生命的時候,祥子總是既沒有去分析壓迫的根源,引出抗爭的願望,也沒有去內醒自己的個性,增強反抗的力量。每壹次的打擊,都只是更深的引起祥子對自我生命價值的否定,他總是要自問:要強又能怎麽洋呢?煙﹑酒﹑色,都對他增添了壹份誘惑力。
祥子作為壹般的城市個體勞動者,農村生活在他的性格以至於他的形象各個方面留下了眾多鮮明的印記,無論他的健壯﹑勤快﹑樸實,還是他的狹窄﹑保守,或者謹小慎微,即從外形﹑生活習慣,心理狀態,精神品質無不帶著濃厚的泥土氣息,顯示出來自鄉間的特點,有典型的農村習慣和農民意識,他不同於壹般車夫,沒有入車行的“轍”,還是因為他保持的言談舉止,內心活動處處形成鮮明的對比。
祥子是壹個相當出色的車夫︰“他的身量筋肉都發展到年歲前邊去;二十來歲,他已經很大很高……壹個臉上身上都帶出天真淘氣的祥子的大人。看著那高等的車夫,他計劃著怎樣殺進他的腰去,好更顯出他的鐵扇面似的胸,與直硬的背;扭頭看看自己的肩,多麽寬,多麽威嚴﹗殺好了腰,再穿上肥腿的白褲,褲腳用雞腸子帶系住,露出那雙ˊ出號ˊ的大腳!……他沒有什麽模樣,使他可愛的是臉上的精神。頭不很大,圓腰,肉鼻子,兩條眉很短很粗,頭上永遠剃的發亮。腮上沒有多余的肉,脖子可是幾乎與頭壹邊兒粗;臉上永遠紅撲撲的,……他愛自己的臉正如同愛他自己的身體,都那麽結識硬棒;他把臉仿佛算在四肢之內,只要硬棒就好〞
車是祥子謀生的手段,也是他的理想﹑人格和生命的象征,對可愛的車的欣賞也是祥子自我欣賞的另壹種表現。拉上自己的車是祥子全部生活的目的,他寄托了祥子全部的感情。正因為祥子視車如命,它的丟失才倍具打擊力,他才失去生活的信心。
車是祥子的〝夢中情人〝。祥子曾經有過自己的車,他賣了三年氣力掙來的車,也是祥子唯壹的壹輛自己掙來的車,唯壹的壹輛真正屬於他自個兒的車。〝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壹年,二年,至少要三四年;壹滴汗,兩滴汗,不知道多少萬滴汗,才掙出那輛車。從風裏雨裏的咬牙,從飯裏茶裏的自苦,才賺出那輛車。那輛車是他的壹切掙紮與痛苦的總結果與報酬像身經百戰的武士的壹顆徽章。〞這輛車的得而復失,是祥子所遭遇的第壹次重大打擊。祥子的車是被兵搶了去的——20年代北方的軍閥混戰,就這樣與祥子發生了關系。
從外表到內心都曾經是駱駝壹般堅韌的祥子,心靈深處卻又始終都有壹種說不出的孤獨感和軟弱感,幾乎遇到什麽都束手無策,當他因為走投無路而感到苦惱和恐懼時,更讓他難過的是沒有地方訴說委屈,這不能說是他的個體勞動者的壹般原則的自私和冷漠等弱點,作為勞動者畢竟還是善良的,樂於助人的,尤其是對於自己相似的勞動者,不幸者。問題在於祥子壹方面已經完全失去了與農村聯系而且早也不願與之發生任何關系了,壹方面又沒紮根於城市生活,甚至還不知道與新的生活環境建立應有的聯系,求得別人的關心和幫助。這樣他才會感到如此的孤獨,無能為力,不知所措,才特別脆弱,經不起打擊和挫折。
祥子先是入了“車夫的轍”,放棄了自己的理想與驕傲;而後壹步步淪落,“變成了又瘦又臟的低等車夫”,終至於乞討,叛變,為了幾個錢無所不為。
? 正如老舍自己所說的祥子是“個人主義的末路鬼”。祥子的生活理想及其為實現這壹理想的行為方式,都帶有深刻的個體勞動者的思想印記,他對個人的力量、年齡及勤勞忍苦品質的自信,使他無法發現憑著個人的奮鬥無法與強大的社會黑暗勢力抗衡這壹生活真理。當祥子面臨個人奮鬥與群體反抗的人生選擇時,雖有茶館裏遇到的窮老車夫向他提過醒——幹苦活兒,打算獨自壹個活好,比登天還難;螞蚱只有成群就能把整頃的莊稼吃掉——但祥子卻沒有作出正確的選擇,相反,他盲目地自信自己與別的車夫不同:“同是在地獄裏,可層次不同”,這種想法甚至導致他與其他車夫之間的隔膜,甚至仇恨,這就決定了他的孤獨與脆弱。當他終於認識到自己是壹個失敗者時,他仍找不到真正的原因,而把這壹切歸結為命運,於是他不僅向命運屈服,而且當他試圖報復時,又找不到真正的對手,這使他的報復帶有極大的盲目性,瘋狂性與破壞性,這種報復不但於社會無損,反而更快地將自己推入墮落的深淵。
四、祥子的悲劇與他不幸的婚姻有很大關系
車廠老板劉四爺的獨生女兒虎妞喜歡祥子,並且以種種不正當的手段誘騙祥子,老姑娘虎妞成為祥子悲劇的又壹個原因。
祥子和虎妞的結合始終都是不自然的,虎妞家庭經濟狀況與祥子有著很大的差別,虎妞是車廠主的女兒,家庭富裕,而祥子是破產農民進的城,家庭貧寒,劉四是個流氓﹑無賴,既兇殘又偽善。在他的教育下,虎妞成了壹個粗野﹑潑辣﹑的女人,在她的內心深處,打下了剝削階級的烙印。劉四為了讓虎妞幫他經營車廠,已經是三十七八歲的姑娘了,仍然不讓她嫁人,要虎妞為他斷送青春,而虎妞也想追求自由的婚姻,她愛祥子,愛祥子的年輕﹑老實﹑勤儉,可以說虎妞對祥子的表達的情感也是真切的,她執意要與祥子結合,這對於她所處的家庭來說,也是壹種叛逆行為,但是由於他們兩人各自的經濟地位不同,使他們的婚姻產生了種種矛盾,虎妞想讓祥子只呆在家裏陪她,不去拉車,而祥子卻認為這是剝奪了他的權力,他甚至認為娶了虎妞丟了自己。由於各自的生活道路存在著嚴重的分歧,這使得祥子的內心產生了終身的痛苦。虎妞對祥子有真情的壹面,但很大程度上有她利己主義的因素,她希望得到父親的同情,由她和祥子來經營車廠,而祥子壹心只想拉車,他太愛拉車了,他太愛車了,祥子壹生中的第壹次,也是最後壹次〝過生日〞就是買上新車的那壹天,〝好吧,今天買上了新車,就算是生日吧,人的也是車的,好記,而且車既是自己的心血,簡直沒什麽不可把人與車算在壹塊的地方。〞而虎妞仗著她經濟的實力,總想讓祥子聽她的擺布,這使祥子感到莫大的痛苦和委屈,盡管如此,祥子的生活還是有著落的,不幸的是虎妞的生命軌跡發生了變化,難產而死,為了處理虎妞的後事,祥子不得不賣掉自己心愛的車,祥子從此失去了經濟上的依靠而無路可走,墮落下去。
祥子的生活理想與虎妞的生活理想截然不同,他們之間存在著尖銳的矛盾沖突。他們的婚姻是沒有愛情的〝強扭的瓜〞,這是壹個資產者的醜女引誘與腐蝕無產者強男的悲劇。
《駱駝祥子》中祥子的悲劇反映了城市貧民身上的不正視現實自欺欺人的幻想,還有人與人之間的冷漠,個兒奮鬥理想破滅後的茍且忍讓等〝老中國兒女〞的弱點,是落後的經濟文化的產物。作品還通過祥子的悲劇揭示了〝城與人〞的關系,祥子為什麽會墮落?是腐敗的環境惡劣的社會,毀滅了他全部人性。祥子的悲劇在於病態的城市文明對人性的傷害。圍繞祥子悲劇的命運,作品展示了地獄般的非人的環境。在城市化過程中產生的道德淪喪的社會,也是被金錢所腐蝕的畸形的人倫關系。虎妞的變態情欲,小福子自殺悲劇等等,都是鎖住祥子的〝心獄〞。祥子被物欲橫流的城市所吞噬,自己也成為這城市醜惡風暴的壹部分。對城市中的〝欲〞﹙情欲物欲等﹚的嫌惡,對城市中醜惡關系的反感。祥子的悲劇,讓人感受到城市的病態文明給人們帶來的深深傷害。
祥子的悲劇首先指向那個強大的﹑罪惡的﹑病態的社會,是具有深廣的歷史和社會沖突的產物。祥子的悲劇也是其自身固有缺陷﹑劣性﹙不合群﹑自私﹑狹隘﹑屈服等﹚極度膨脹的結果。這是對那個不合理的制度﹑畸形的文明社會的深刻控訴,也是對壹個個人主義奮鬥者沈淪於悲愴的哀嘆。祥子的悲劇絕不僅僅是小生產者個人奮鬥的悲劇,而是在新舊交替的20年代的中國大背景下,傳統宗法制農業文化和半殖民地的畸形現代文化諸多負面因素***同作用的結果。作者既詛咒那個〝把人變成鬼〞的黑暗的社會和制度,又痛心於無知﹑ 愚昧的善良民眾在這個病態社會的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