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水河環繞處有壹個古老而神秘的村莊,村東頭有壹個保護完好的大碾盤,當地人稱它為盤古碾,是盤古神話傳說中盤古爺盤古奶碾米打谷的石碾。為了感恩盤古爺盤古奶捏泥造人,繁衍人類,辛勤耕作,供養盤古兒女之功,上天在該石碾中間嵌進了壹個金小蟲暗中幫助盤古爺盤古奶,他們來這裏打谷碾米時,壹鬥稻谷能出兩鬥米,米面源源不斷地往下流,吃不盡用不完。
後來下鄉蠻子哄騙村民將金小蟲掏走,成了壹個罕見的空心碾,從此石碾失靈,被遺棄在村頭打谷場上。後來人們稱這個中間穿透的石碾為穿心碾,這個村莊也因此得名穿心碾村。
穿心碾村,山環水抱,山在村中,村在山中,青壹色的土坯草瓦房依山而建,錯落有致,村西頭依山傍水住著壹戶李姓人家,三間坐北面南的土坯草房,壹個面西的像個窩棚壹樣的草屋內盤著土坯的鍋竈,竈旁有壹個用土坯支起來的搟面、切菜的案板,桌旁有兩個放糧放面的瓦缸,竈後堆放了燒火的柴草和壹些雜物。院子裏桂花樹下放置了壹個不太規則的石桌幾個做凳子用的石墩,主屋的窗臺上有壹個母雞下蛋的草窩,草窩下靠墻 處有壹個雞窩。沒有院墻,只有壹片竹子半圍著院子,是天然的影壁墻。陰陽先生說這裏是人丁興旺之地。
這家的男主人叫李麥旺,五十多歲,讀過幾年書,也稱得上這山村裏的文化人。生有三個兒子,這裏有“撞名”的習俗,因為出門見山,生老大時是“辰時”,李麥旺出門看到日頭照得山尖金光閃閃,故跟大兒子取名“金山”;生老二時是“亥時”李麥旺出門看到壹輪圓月映在山上,山石泛著銀光,故而跟二兒子取名“銀山”;生老三時是夏初的“巳時”李麥旺出門看到了山上林木蔥蘢,故而跟三兒子取名“青山”。在三個兒子當中李麥旺最疼愛的是他的小兒子青山。
? 青山先天不足,後天又營養不良,生得又瘦又小,穿著鞋勉強夠壹米六零,瘦長臉,高鼻梁,眼睛不大挺有神,身材不高挺勻稱,衣服不好挺整潔,愛說、愛笑、愛動、樂觀豁達、熱情奔放、仁義孝順,壹般情況下不悲觀厭世。
?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的壹個春末夏初的早晨,朝霞托著壹個大火球鉆出黛青色的山巒,透過山巔的樹林以強烈的射線組成的扇面照射著盤古山下的山川大地。山間雲霧繚繞,河裏水霧騰騰,受日光折射,雲水之間壹道彩虹飛架,宛若仙境壹般。
李麥旺從自留地裏勞作回來,開了窗的爛鞋子上、褲管上沾滿了泥土,洗的發白的湖藍色粗布衣裹在他中等偏瘦的身上,古銅色的臉上布滿了被艱辛歲月刻上去的蜘蛛網般的皺紋,深眼窩裏的雙眸熠熠放光。他洗去兩手泥土又隨便洗了壹把臉,走進竈房掀開高粱桿的鍋蓋,去吃小兒子做的早飯,不料還是冷鍋冷竈。他到堂屋側房壹看,小兒子青山還在呼呼大睡。
他很生氣地嚷道:? “青山,我不是讓妳在家做飯嗎?我都餓得前心貼後背了,妳怎麽還在睡懶覺呀?”李麥旺吞咽著唾沫肚子咕嚕嚕直叫,真想壹把扯下青山的被子把這個臭小子揪起來,但最終想起了什麽還是把剛燃起的火給無聲地熄滅了。
青山自知理虧,壹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揉揉嘛糊眼,三下兩下穿上衣服,就往竈屋跑,弄了紅薯幹洗吧洗吧放鍋裏,從大缸裏舀了壹瓢水倒在鍋裏,然後放上高粱桿的篦子,從饃簍裏取出紅薯幹面摻高粱面的窩窩頭放在篦子上 蓋上鍋蓋 ,用火柴點起柴草開始燒火做飯。
李麥旺斜倚在床上,把土坯床腿上層的壹塊土坯也給弄掉了,高粱桿做成的床板也耷拉了下來。李麥旺把掉下來的土坯給磊上去,在高粱桿床板上鋪了麥稭做的草衫子,晃蕩了壹下床鋪感覺穩固後掂起青山的被子,準備拿到院子裏的草繩上去晾曬,壹股奇腥味撲鼻而來,他看到了被子上點點精斑印上去的地圖,長嘆壹聲,自言自語道:“哎!這大麥不熟小麥先熟了,哎,都該找媳婦兒了。”
李麥旺連連嘆氣,幾十年又當爹又當娘屎壹把尿壹把含辛茹苦把三個孩子拉扯大,好不容易給部隊當兵的老大張羅了媳婦兒,他像燕子壹樣出了窩。老二銀山也二十大幾了 ,傻傻地在公社的水利工地幹活,媒人多次上門提親,由於置辦不起彩禮,親事壹黃再黃,老二還沒娶上媳婦兒哩,這小兒子青山又到了娶親的年齡,羅鍋上樹前(錢)缺,什麽事也辦不成,麥旺老漢愁得眉心像深耕過的地溝。
青山不滿半歲時,母親就不在了,是因為家裏唯壹能帶來財氣的豬娃讓她給弄丟了。夫妻兩個為此拌了兩句嘴,青山母親又愧又氣服毒自盡了。李麥旺覺得愧對妻子、兒子終身未續弦。
李麥旺坐在床沿上,往昔的情景像幻燈片壹樣在腦際再現:
床上躺著死去的妻子,青山伸著兩個手臂哇哇大哭要撲向媽媽吃奶……
鄉親們可憐這個正吃奶的孩子,浦乳期的母親們省下壹點奶水輪流著餵這個沒娘的孩子……
夜裏孩子哭鬧要吃奶,李麥旺做米糊糊餵孩子,冷熱稀稠掌握不好,孩子不適應吃飯要吃媽媽的奶,哭啞了嗓子,直哭到精疲力盡睡著為止……
青山會跑了,吃百家飯,穿百家衣。李磊要幹農活,還要做家務,照顧壹家老小吃、穿、拉、撒、住。大兒子金山的衣服鞋襪都是親鄰們幫著做的,金山穿過,銀山穿,銀山穿過輪到青山穿時已是補丁摞補丁了,鞋子輪到青山穿已沒了前掌和後跟只能當拖拉板了。青山上學的時候,冬天托親戚給做壹雙新鞋,青山簡直像過年壹樣,高興極啦,舍不得穿,把鞋夾在腋窩下,光腳到學校才穿上,放學走出校門再脫下來,踩著泥濘、冰雪回家,雙腳凍得紅腫張著血口,凍瘡流膿……
冬夜漫長,兄弟三個蓋壹床被子,妳拉我拽凍得直哆嗦。青山是個機靈鬼,跟生產隊牛官打得火熱,鉆在餵牛的麥草堆裏度過壹個又壹個寒冷的冬夜。
冬天從來沒內衣穿,都是空筒子棉襖和棉褲。頭發繡的像個山喜鵲的窩,上面粘著麥糠和草屑。頭上、身上都生了虱子,在牛屋烤火時,脫下棉襖烤壹烤,虱子落在火裏像爆豆子壹樣劈劈啪啪直響,衣縫上像微型的白色小燈籠壹串壹串的都是虱子卵……
……
“爹,飯做好了,您過來吃吧!”青山走到堂屋門口恭敬地叫爹吃飯,把李麥旺的思緒從回憶中拽了回來。他用幹樹皮壹樣的雙手抹去從眼中滲出的淚水,吸溜吸溜鼻子,眨巴眨巴眼睛起身來到竈屋。
青山雖然近來諸事不順,心煩意亂,但也能體諒父親的難處,風卷殘雲般把窩窩頭和紅薯幹稀飯吞咽下肚,鐮刀放進籮筐裏,挎在臂彎上,跟老爹打個招呼,就去地裏割草了。
此時,已日升三竿,天空雲開霧散,瓦藍瓦藍的天上飄動著少許天鵝絨壹般的白雲。陽光把他鑲嵌在黑瘦小臉上那雙深邃的眼睛刺得瞇縫起來。
? 生產隊牧翁把牧羊鞭甩得啪啪啪作響,幾十只山羊在村中的山坡上咩咩咩地叫著攀巖吃著槐樹葉子,和生長在石縫裏的草;三三兩兩的牛官在小片的土地上扶犁耕作;鳥兒在空中唧啾,大白鵝在甜水河畔邊吃水草邊引頸高歌;灰黑色的野鴨,混在家鴨堆兒裏呱呱呱地邊嬉戲邊捉魚蝦蟹蟲吃;村邊找食吃的大公雞伸長美麗的脖頸開始叫晌了。甜水河畔演奏著人與自然和諧的美妙樂章。
田裏大麥將要成熟,彎著金鉤似的腦袋搖曳在田野裏,小麥頂著細碎的花正在授粉灌漿,豌豆攀附著大麥層層開滿了五彩的花朵生出了鮮嫩的豆莢。
如此山水田園風光青山司空見慣,尤其心境不佳時審美也疲勞了。
那個年月,小草剛壹露頭都被豬牛羊,雞鴨鵝吞噬光光了,有少許畜禽不吃的黏嘴的、帶苦味的藤蔓植物也被社員割去漚了肥料,壹些長在路邊和山崗上的白草片、節節草也被半大男女娃子們拾柴 刨得凈光。青山東跑西顛也沒割到多少草,太陽火辣辣地曬得他渾身冒汗。再加之他情緒低沈,索性找了壹片豌豆地,躺在豆壟之間呼吸著夾雜著泥土和豆花芳香的空氣頓覺涼爽愜意。豌豆秧碧玉壹般鮮嫩欲滴,層層疊疊綻放著紫色的、白色的花朵,梢頭還有少許含苞欲放的花蕾,最下層豆莢已生的飽滿可以吃了。他品著鮮嫩香甜的豆角,使他忘卻了壹切煩悶,他陶醉其中,慢慢地睡著了。
睡夢中感到鼻子、耳朵癢癢的,青山以為是毛毛蟲鉆進他的耳洞和鼻洞裏,機靈壹下睜開了眼睛,看到壹個醜妮子在用狗尾巴草刺激他的耳鼻。
青山溫怒地奪過狗尾巴草,拽吧拽吧扔到地上瞪大眼睛說:“妳那麽大個妮子了,怎麽像個跟屁蟲跟在男生的後面,不怕人家說三道四嗎?”
醜妮子嘿嘿壹笑紅著臉捏著辨稍低著頭扭動著上身大著嗓門說:“我就是個跟屁蟲,妳到哪兒我跟到哪兒。”然後又撅起嘴,小聲嘟囔說:“俺媽要讓我跟我大哥換親,我不願意。青山哥,我喜歡妳,我要給妳當媳婦兒,我不要彩禮。”說話間脈脈含情地註視著青山觀察著他的表情。
青山哭笑不得,猛地坐起身,雙手觸地往後退了壹段距離,表情怪怪地結結巴巴地說:“妳可別…別瞎胡扯呀!平時看妳年齡小,又傻傻的,我壹直把妳當鄰居妹妹看待,我可從來沒往這上面想,妳可別自作多情啊!”
“我知道妳家沒錢,我壹分錢的彩禮都不要 ,讓妳白撿個媳婦兒還不樂意嗎?”醜妮子動情地壹把抓著青山的手偎依在他的懷裏不無嬌羞地說。
青山第壹次接觸女孩子的手,第壹次感受到了女孩子的溫度,瞬間似乎有點兒青春期的沖動,全身都在顫抖。但須臾之間就抑制住了。心想,醜妮不是他喜歡的那種類型的女人,做哥們兒可以,做媳婦絕對不行。自己也不打算娶她,不能有非分之想,於是抽出手,用雙手推開妮子說:“咱們倆個根本不可能有戲。妳壹米七多人高馬大,我壹米六零又瘦又小,妳感覺般配嗎?妳趕快走吧,若讓人闖見了孤男寡女在豌豆地裏……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他說著手往外擺動,示意讓她離開。
此時,醜妮子臉羞得像下蛋雞的雞冠子從發際壹直紅到耳根和頸項,感覺受到了極大的屈辱,眼淚吧嗒吧嗒滴在地上。
青山看不得女人流眼淚,有點同情起妮子來,於是溫和地說:“好妮子,咱得面對現實不是嗎?哥以後還會像以前壹樣關心照顧妳的,只是不要再提做我媳婦兒的事了。”
醜妮兒是她家裏人叫的,農村有個習俗孩子的名字越是不雅,孩子越皮實。她媽就生這壹個閨女其他都是男孩兒。自然就嬌慣她,這麽叫是讓她潑皮好養活。後來大家也就跟著叫起來了。其實她生得高大俊美,性格有點兒像楊家將裏的楊排風。從小就喜歡跟男孩子壹起爬高上低,舞刀弄棒地玩兒。
醜妮子丟下壹句話:“我這輩子若不幸福責任都在妳!”然後自覺沒趣兒身體壹倔壹犟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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