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很好奇,決定去看看。這壹天是五月初二。朱元璋從西華門出宮,往胡惟庸府上去。護衛他的車隊走了沒多遠,有人從道路旁邊沖出來攔駕。衛士以為是刺客,沖上去對攔駕的人拳打腳踢。事實上,這人根本不是刺客,他是個宦官,西華門的內史雲奇。挨了壹通亂打,雲奇奄奄壹息地手指胡惟庸府的方向,說不出壹句話。朱元璋多精明的人,心想這裏面有事兒,旋即轉身返回西華門登樓遠望。這壹望可把朱元璋望出了壹身冷汗!怎麽樣呢?他瞅見不遠的胡府亭臺上站著很多披甲執劍的武士,埋伏在走廊和墻後。
明擺著,這胡惟庸要謀反!要暗殺自己!朱元璋急忙派兵前去圍剿,三下五除二,就逮捕了胡惟庸,將其赴市正法。
而那位大忠臣雲奇被打後,傷勢過重,很快也死了。
事情真的就是如此簡單嗎?胡惟庸真有謀反之心嗎?
朱元璋當皇帝以前,胡惟庸的官職壹直不高,最高才做到正三品太常卿。這個官也沒什麽大權,就是負責祭祀啊、禮儀啊等事情。先前他還擔任過縣令、通判等職務。
到了明軍奪取了大都城,胡惟庸才做了中書省參知政事。大家知道,明朝是延續元朝的舊制,這中書省就是國家的最高部門,下管六部和各地行政機構,參知政事是從二品的官兒。
這時候,大明朝的宰相是跟著朱元璋起家打天下的韓國公李善長。可他年老多病,常常不能料理政務。壹切事務實際上都是由右丞相楊憲說了算。在這種情勢下,朱元璋打算換個年輕點的代替李善長。他想到了劉伯溫。可好說歹說,劉伯溫就不答應,壹次又壹次推辭。朱元璋沒辦法,就問劉伯溫,妳看楊憲這個人怎麽樣?
劉伯溫對楊憲的評價褒貶參半,說此人能力是有,可器量狹窄,如果當了宰相,恐怕不能做到公正。
得,就這個評價,把楊憲從候選名單中畫去。
接著,朱元璋又說了壹個人——中書省左丞相汪廣洋。
劉伯溫的回答更糟糕,說此人的器量還不如楊憲。
左也否決,右也否決,朱元璋想了又想,想到了胡惟庸。劉伯溫說,胡惟庸是壹匹劣馬,哪能駕車。
這麽壹來,朱元璋所提的人選壹個都不合適。然而,朱元璋只是咨詢,並沒有聽取劉伯溫的意見。他堅持己見,發布了兩道任命。壹道是任命汪廣洋為右丞相,另壹道是將胡惟庸從參知政事擢升為左丞相。
這劉伯溫既是個烏鴉嘴,又是個預言家。他說汪廣洋不能擔任丞相壹職,果然說中了。這汪廣洋喜歡喝酒,喝起來沒個夠,不僅不管事兒,還誤事兒。朱元璋壹氣之下,把他貶為廣東行省參政。
右丞相的位置又懸空了。誰來接替呢?這個時候,李善長掛個太師的虛名隱居了,汪廣洋也給貶了。就剩下個胡惟庸。這麽著,胡惟庸當上宰相,獨攬朝政大權。
這胡惟庸和汪廣洋不同。汪廣洋是個玩家,胡惟庸是個幹實事的主,辦事能力很強。因此得到朱元璋的寵信。本來就是壹步登天,再被聖上壹寵信,胡惟庸有點兒忘乎所以,漸漸變得驕橫而狂妄。
根據《明史》中的記載,胡惟庸的越軌行為可歸結為三方面。
第壹,辦事不匯報朱元璋,自個兒獨斷專行。
第二,私拆朝廷各部上奏朱元璋的奏疏,有對自己不利的就私藏。
第三,收受賄賂,要升官的,犯錯了想逃避處罰的,都給胡宰相送禮。禮物五花八門,有珠寶有名馬有古玩。胡惟庸從來就不拒絕,妳要舍得死,我就舍得埋。
那麽,權力欲高速膨脹的胡惟庸,這時候還不滿足嗎?他壹定要謀反,除掉朱元璋自己登上帝位嗎?
看壹看洪武十三年,公元1380年正月朱元璋給胡惟庸最初定的罪名,並不是謀反,而是“擅權植黨”。這壹罪名要從洪武十二年,公元1379年九月說起,當時占城國來進貢,可是接待人員沒上報給朱元璋。這事讓壹個宦官知道了,就私下通報給朱元璋。朱元璋龍顏大怒,立即責問胡惟庸和汪廣洋。這兩人磕頭請罪,申明說這個事情應當由禮部負責,所以過錯在於禮部。
朱元璋質詢禮部。禮部又推向中書省,說這事兒應該由中書省負責。
這可把朱元璋給氣壞了,妳推我,我推妳,踢球呢?於是,朱元璋下令,把所有相關人員全部關進牢獄。說來這只不過是壹次辦事人員的疏忽大意。可朱元璋不這麽想,他感覺受了壹夥大臣的蒙騙,自個兒被架空了。這朝廷上還有誰可以信任呢?必須查,查清楚。可查來查去,沒個結果。沒辦法,只得找壹個替罪羊,誰呢?倒黴蛋汪廣洋。朱元璋將他賜死。
這事兒到這裏也就算過去了,哪知道節外生枝——這汪廣洋有個叫陳氏的侍妾,汪廣洋死後,她自殺殉夫。
朱元璋認為這個女人品德很高尚,要給予表彰。可壹查這陳氏的出身狀況,才知道她是犯官之女,被賣為官奴的。按照規定,官奴只能賜給功臣,不能納為妻妾。朱元璋再度憤怒,再壹次審查相關人員。這次審查六部官員,包括胡惟庸都受到了牽連。這麽壹搞,朝中人心惶惶,相互彈劾。想的都是把對方整倒,把自己從是非堆裏摘出去。
公元1380年正月,大臣們紛紛上疏彈劾胡惟庸。
禦史中丞塗節誣告胡惟庸有謀反篡位之心。前禦史中丞商嵩也彈劾胡惟庸,說他擅權。朱元璋派人徹查胡惟庸,並未查處謀反跡象,所以,先定了個“擅權植黨”的罪名。不久後,又查出胡惟庸的其他罪名——勾結北元、勾結倭寇等。案子審理整整十年,不僅查出胡惟庸的諸多罪惡,而且他的同黨也暴露出來,這其中有太師李善長、大將陸仲享、名臣宋濂等。朱元璋是大開殺戒,受到株連而喪命的人多達三萬余人。
由此可見,所謂“雲奇告變”壹事,是野史學家的段子,並非 歷史 真相,這是其壹。其二,胡惟庸真的有那麽多罪惡嗎?
我們知道胡惟庸擔任宰相的時間,他從洪武十七年開始當宰相,到洪武十三年正月被處死,算起來總***的執政時間才兩年半。如果他要謀反,勢必需要壹系列的安排和籌劃。因為胡惟庸雖然當了宰相,可終究是壹個文官,手裏也沒掌握兵權。如果他要造反,只有拉攏有兵權的人。他拉攏了嗎?準確地說,是乘虛而入。
朱元璋手下的武將大多是開國功臣。所以居功自傲,驕縱枉法。遭到朱元璋訓斥、貶官後,懷恨在心。這就給胡惟庸提供了壹個空間。他將這些人拉攏,作為自己的黨羽。
這裏頭有兩個關鍵的人物,壹個是吉安侯陸仲享,壹個是平涼侯費聚。他們很快和胡惟庸結成死黨。胡惟庸利用他們招兵買馬。這時候,胡惟庸並不是要造反,而是為應付變局所作的準備。這之後,胡惟庸還把老上司李善長拉下水,他把自己的女兒嫁給李善長的侄子李佑為妻。然後利用李佑去遊說李善長。年事已高的李善長已經沒辦法制約胡惟庸等人,只得說,我年紀老了,妳們等我死了再胡作非為吧。
這壹切說明胡惟庸具有謀反之心,但沒有下定決心謀反。他的謀反之心多半在於自保。因為朱元璋對王朝內部權勢顯赫的王侯將相越來越猜疑,加上那些開國功臣的驕縱違法,官僚中形成各派集團,有文武大臣之間的矛盾,有淮西集團和浙東集團之間的矛盾,他們互相傾軋排擠,在朱元璋面前攻擊對方。面對這份亂勁兒,朱元璋必須向曾經與他並肩作戰和同甘***苦的兄弟們開刀。而官僚集團之間的相互攻擊,恰恰可以為朱元璋所利用,他可以壹個個地來收拾他們。
胡惟庸當然撞在刀口上,朱元璋以“擅權植黨”的罪名殺了他。同時被殺的還有陳寧、塗節等數人。可是,單以這壹條罪名,就把宰相給處死了,實在有些說不通,於是,在胡惟庸死後,案子又接著調查,又給胡惟庸加上“通倭”、“通寇”和“謀反”的罪名。並且案子不斷牽連擴大。
到了十年後,案子又有了新的突破。洪武二十壹年,公元1388年,明軍與北元軍交戰。所謂北元,就是元順帝被趕出大都後,逃回北部草原,史稱“北元”。這北元軍中有壹名將領叫封繼,他在明軍大將藍玉北伐時被俘。據他供認,宰相胡惟庸曾經通過他與北元太子愛蝤識理達蠟聯絡,打算向北元借兵,推翻朱元璋的大明王朝。朱元璋壹直不知道這件事,因為封繼被押回南京後,居然被李善長給藏匿了起來。
同年五月,封繼再度被捕。招出這件事。太師李善長自然就給牽扯進去,與此同時,他的家奴盧仲謙,以及陸仲享的家奴封帖本等人,紛紛向朱元璋告密,說李善長、陸仲享等人曾參與胡惟庸的“謀反”,是“胡黨”中人。
於是,洪武二十三年,朱元璋以“與胡惟庸交通謀反”的罪名,將李善長、陸仲享、毛麒、趙庸、鄭遇春、黃彬、陸聚、金朝興、葉升、李伯升、丁玉等人全部誅殺,受到株連的有三萬余人。並以《昭示奸黨錄》布告天下。這時候的李善長已經七十七歲,朱元璋念他年紀已老,賜他自縊,而他的家屬七十多口全部被誅殺。
第二年,虞部郎中王國用上疏朱元璋,為李善長申冤。由此可見,當時人們認為李善長等人是被冤屈的。
從根本上說,胡惟庸案的發生,來自於朱元璋的猜疑和不信任。而朱元璋這種猜忌心理很早就形成了,早在農民戰爭期間,他就嚴密防範部下將領,為防止他們叛變,凡是將領出征,就把他們的妻子留在京城做人質。就這樣仍不放心,還派心腹去監軍。即便如此,也是防不勝防,在嚴酷的戰爭中朱元璋也確實沒少經歷部將謀叛的事件。咱們就說其中的兩個事件,第壹個——邵榮謀叛事件。
紹榮是與朱元璋壹同起事的戰友,驍勇善戰。至正十八年,公元1358年,紹榮和徐達壹起攻克宜興,至正十九年敗張士誠軍於余杭。《明通鑒》記載:“太祖自起兵,所任將帥最著者,徐達、常遇春與榮為三,而榮尤宿將善戰。”因為屢立戰功,紹榮被擢升為中書平章政事,地位在常遇春之上。
可是,至正二十二年的時候,紹榮自處州平定苗軍叛亂回應天,與參政趙繼祖密謀擊殺朱元璋,被宋國興告發。朱元璋立即派兵搜捕了紹、趙二人,用鐵鏈鎖著,備下酒食,然後和二人壹起喝酒,朱元璋問:“我與爾等同期濠梁,望事業成,***享富貴,為壹代之君臣,爾如何要謀害我?”
紹榮回答說:“我等連年出外,取討城池,多受勞苦,不能在家與妻子相守同樂,所以舉此謀。”
趙繼祖接著說:“若早為之,不見今日,獵狗在床下死,事已如此,泣何益,惟痛飲。”
朱元璋聽了以後,就把他們二人縊殺了。
再說第二個——謝再興謀叛事件。
謝再興也是朱元璋的舊將。而且,他還是朱元璋侄兒朱文正的嶽父。朱元璋稱他為“親家。”
至正二十二年,謝再興守衛諸暨。當時,金華、處州的苗軍反叛朱元璋,張士誠乘機派張士信率軍進攻諸暨。謝再興苦戰二十多天,打敗張士誠軍。這次戰鬥後,謝再興派自己的心腹左總管、糜萬戶兩人私往張士誠的占領區杭州販賣物品,結果被朱元璋查獲。朱元璋怕泄露軍機,就殺了這兩個人,並且把兩人的頭顱懸掛到謝再興的辦事廳裏,這對謝再興來說,是壹種侮辱性的警告。
這之後,朱元璋又擅自做主把謝再興的次女嫁給徐達,又派參軍李夢庚去節制諸暨兵馬,降謝再興為副將。這讓謝再興憤怒至極,連續受辱,明擺著拿人不當人,得,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謝再興捉了李夢庚,到紹興去投降了張士誠的部將呂珍。
這兩起反叛事件,對朱元璋的影響是十分深刻的。他在當皇帝之前,就考慮到如何對待功臣宿將的問題。明王朝建立後,為了使王侯將相忠於他的朱明王朝,為了預防臣僚的反叛,朱元璋采取了種種手段和措施,可是他總是不放心。因此,胡惟庸壹案的發生絕不是偶然,此案的發生,既是官僚各派集團的權利鬥爭所致,更是朱元璋對王侯將相、昔日部將始終不信任所致。
朱元璋是壹個只相信自己的帝王。這樣的帝王,最終成為冤案的制造者,即便胡惟庸壹案不是冤案,但牽連甚廣,使太多無辜者都付冤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