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順老漢”的出場是從“高加林”納涼於桃樹下開始的:“這棵桃樹是壹輩子打光棍的德順老漢的。桃子還沒熟的時候,好心的老光棍就全摘了分給村裏的娃娃。現在這樹上只留下壹些不很茂密的樹葉,倒也能遮壹些蔭涼。” 接著就是在“高加林”憋足勁跟自己慪氣,被鐝把把手弄破後。“犁地的德順老漢壹看他這陣勢,趕忙喝住牛,跑過來把鐝頭從加林手裏奪下,扔到壹邊,兩撇白胡子氣得直抖。他抓起兩把幹黃土抹到他糊血的兩手上,硬把他拉到壹個背陰處,不讓他逞兇了。德順老漢壹輩子打光棍,有壹顆極其善良的心。他愛村裏的每壹個娃娃。有壹點好東西。自己舍不得吃,滿莊轉著給娃娃們手裏塞。尤其是加林,他對這孩子充滿了感情。小時候加林上學,家境不好,有時連買壹支鉛筆的錢都沒有,他三毛五毛的常給他。加林在中學上學時,他去縣城裏賣瓜賣果,常留半筐給他提到學校裏。現在他看見加林這般拼命,兩只嫩手被鐝把擰了個稀巴爛,心裏實在受不了。老漢把加林拉在壹個土崖的背影下,硬按著讓他坐下。”“他又抓了兩把幹黃土抹在他手上,說:黃土是止血的......加林!妳再不敢耍二桿子了。剛開始勞動,壹定要把勁使勻。往後的日子長著呢!唉,妳這個犟脾氣!” 在“高加林”說了自己的想法後,德順老漢的表現是:德順老漢點起壹鍋旱煙,坐在他旁邊,壹只手在他落滿黃塵的頭上摸了壹把,無可奈何地搖搖白雪壹樣的腦袋,說:明天妳不要挖地畔了,跟我學耕地。妳看妳的手,再不敢握鐝把了,等手好了再......。之後:德順老漢看著他這副犟勁,嘆了壹口氣,把崖根下壹罐水提過去,放在離加林不遠的地方,說:這罐水都是妳的。天熱,妳不習慣,都喝了......他嘆了壹口氣,又去犁地去了。 德順老漢是第壹個發現“高加林”和“劉巧珍”的關系的,可他的卻用他的“方式”表達出來:
在壹次壹塊犁地的時候,老漢問他:加林,妳要媳婦不?加林笑了笑說:想要也沒合適的。 妳看巧珍怎樣?老光棍突然問他。 加林的臉刷地紅了,壹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德順爺爺笑瞇瞇地說:我看妳們兩個最合適!巧珍又俊,人品又好;妳們兩個天生的壹對!加林,妳這小子有眼光哩! 加林有點慌恐地說:德順爺爺,我連想也沒想。 小子,甭哄我,我老漢看出來了! 加林向他努了努嘴,說:好爺爺哩,妳千萬不敢瞎說! 德順爺爺兩只老皺手抓住他的手說:我嘴牢得鐵撬都撬不開!我是為妳們兩個娃娃高興啊!好啊!就像舊曲裏唱的,妳們兩個'實實的天配就'...... 在“高加林”的父親高玉德為兒子的事愁眉苦臉時,德順老漢在“高玉德”的“邀請”下再次出場:
德順壹邊往他身邊坐,壹邊把肩上的鋤頭放下,說:我還忙著哩!今後晌要趕著把我那塊自留地再鋤壹下,滿地又草糊了!他接過高玉德遞過來的煙鍋,問他:熬煎什麽事哩?妳有那麽彪正個好兒子,光景壹兩年就翻上來了。加林實在是個好娃娃!別看他明樓,立本現在耍紅火哩,將來他們誰也鬧不過加林的世事! 唉!玉德老漢長嘆壹聲,妳還誇他哩!這二桿子已經給我闖下亂子子了!什麽亂子?德順壹臉皺紋都縮到了眼角邊上。 高玉德猶豫了壹下,才說:這小子和劉立本那個二女子壹塊胡鬼混哩,現在滿村都在風壹股雨壹股的傳播,我不信妳沒聽說?我早看出來了!誰說他們鬼混哩?年輕人相好,這有個什麽?啊呀,妳早知道了,為啥不給我早說?高玉德生氣地對老朋友頭壹拐,把他瞪了壹眼。
我還以為妳知道這事哩!兩個娃娃正好配壹對!年輕人看見年輕人好嘛!德順老漢笑嘻嘻地對惱悻悻的玉德老漢說。老不正經!要好,也看怎個好哩!怎能黑天半夜胡逛哩! 哎呀,妳這個老古板!咱又不是沒年輕過!我壹輩子沒娶過老婆,年輕時候也混帳過兩天,別說而今的時興青年了! 好妳哩,別說逛話了!立本剛剛來給我發了壹頓兇,還說要把我加林的腿打斷哩!我看要出事呀!妳看這該怎麽辦?高玉德壹臉愁相,壹只手不斷摸著赤腳片。 妳別管劉立本那兩聲嚇唬話!剛能把狐子嚇跑!他再逞強,也強不過他女了!只要巧珍看下加林,誰都擋不定!就是這話,不信妳等著看!妳甭愁了,妳這人就是愛憂愁!我還忙著哩,妳快回去吃飯喀! 德順老漢把煙鍋交給高玉德,站起身壹肩鋤就走了,嘴裏還有上氣沒下氣地哼起信天遊小曲。
德順老漢特意制造給村支書“高明樓”的壹次“相遇”而提的“建議”:
他(高明樓)擡頭壹看,是德順老漢。德順雖然比他死去的父親小六七歲,但兩個人年輕時相好過,他壹直叫老漢幹大。他雖然是村裏的領導,面子上的人情世故他都做得很圓滑,因此對德順老漢常顯出尊重的樣子。 幹大,妳今年自留地的莊稼還不錯嘛!能打不少糧哩!他站下,朝上面的德順老漢隨便這麽說。 多給我壹點地,我還能打更多的糧哩!明樓,人家旁的村都往開分哩,咱們村怎還不見動靜?這多少年眾人攪混在壹起,都耍二流子哩,壹個哄壹個哩,而今雖說分成兩個組,實際上和沒分差不多!幹大,不要急嘛!咱集體搞了多少年,壹下子就能分個凈毛幹?這幾天兩個組麥地都快翻完了吧?明樓轉了話題問老漢。德順老漢把鋤放下,拿著旱煙鍋下來了;老光棍大概不想給書記建個什麽議。他總是這樣,愛管個閑事,常動不動給幹兒在生產上指撥。明樓壹般說來還聽他的--壹輩子的莊稼人嘛,說什麽都在行。 明樓現在看老漢從坡上下來了,知道他又要給他建議什麽了,只好耐不心等他嘮叨壹陣。 他給德順老漢抽了壹根紙煙,兩個人就圪蹴在了路畔上。 德順老漢在明樓的打火機上吸著煙,說:明樓,現時麥地都翻完了,馬上就是白露,光壹點化肥種麥子怎行?往年這時候,都要到城裏去拉壹些茅糞,今年妳怎不抓這件事? 明樓搖搖頭:往年壹個隊,說做什麽,統壹就安排了,今年分成兩個組,妳長我短的,怎個弄?再說,兩個組都還有沒鋤二遍的地呢,人手怕抽不出來。 這有什麽難的?這幾天先少去兩個人嘛!兩個組合在壹起拉,拉回來兩家都能用? 明樓想了壹下,說:這也行。還像往年壹樣,妳把這事領料上。先套上兩個架子車,前村連妳先去兩個人,再讓後村巧珍到城裏用她姨家的空窯,給妳們晚上做壹頓飯。過幾天等地裏的活消停了,再多套幾個架子車,兩個組多去壹些人。妳看這行不行?行,我去!前村先叫加林去。隊裏這壹段苦重,娃娃沒慣了,叫歇息幾天;拉糞活總輕壹點。 提起加林,明樓臉有點紅,嘴裏很快嗯嗯著同意了德順老漢的安排。 老漢見他的建議被幹兒采納了,就站起身又鋤地去了。明樓也把紙煙把子壹丟,思思謀謀又起身往回走。
而真正精彩的表現“德順老漢人生”的是他和“高加林”“劉巧珍”壹塊兒去縣城“拉壹點茅糞”晚上行走在路上的場景:
德順老漢和加林、巧珍在村對面的簡易公路上套好架子車,已經臨近黃昏;遠遠近近都開始模糊起來了,對面村子裏,收工回來的人聲和孩子們的叫鬧聲,夾雜著正在入圈的羊的咩咩聲,組成了鄉間這壹刻特有的熱鬧的騷亂氣氛。 德順老漢壹巴掌在驢屁股上打掉壹只牛虻。過來把草墊子放到車轅上,說:甭怕臭!沒臭的,也就沒有香的!聞慣了也就聞不見了。他走到前車子旁邊,從懷裏掏出壹個扁扁的酒壺,抿了壹口,詭秘地對加林和巧珍壹笑:妳們兩個坐在後面車上上,我打頭。吆牲靈我是老把式了,妳們跟著就是。現在天還沒黑,兩個先坐開些!他得意地眨眨眼,坐在了前面的車轅上。後面車上的加林和巧珍被德順老漢說得很不好意思,也真的別別扭扭壹人坐在壹個車轅上,身子離得很開。 德順老漢得兒壹聲,毛驢便邁開均勻的步子,走開了。兩輛車子壹前壹後,在蒼茫的暮色向縣城走去。 德順老漢在前面又抿了壹口酒,醉意便來了,竟然張開豁牙漏氣的嘴巴唱了兩聲信天遊-- 哎喲!年輕人看見年輕人好, 白胡子老漢不中用了...... 加林和巧珍在後面車上逗得直笑。 德順老漢聽見他們笑,摸了壹下白胡子,說:啊呀,妳們笑什麽哩?真的,妳們年輕人真好!少男少女,親親熱熱,我老了,但看見妳們在壹塊,心裏也由不得高興啊...... 加林在後面喊:德順爺,妳壹輩子為啥不娶媳婦?妳年輕時候談過戀愛沒?戀?愛?哼!我年輕時候比妳們還戀的愛!他又抿了壹口酒,皺紋臉上泛起紅潮,眼睛瞇起來,望著東邊山頭上剛剛升起的月亮,不言傳了。 驢兒打著響鼻,蹄子在土路上得得地敲打著。月光迷迷朦朦,照出壹川潑墨似的莊稼。大地沈寂下來,河道裏的水聲卻好像漲高了許多。
大馬河隱沒在兩岸的莊稼地之中,只是在車子路過石砭石崖的時候,才看得見它波光閃閃的水面。 高加林又在後面問:德順爺,妳說說妳年輕時候的風流事嘛!我不相信妳那時還會戀愛哩!他朝身邊的巧珍做了個鬼臉,意思是對她說:我激老漢哩! 德順老漢終於忍不住了,抿了壹口酒,說:哼!我不會戀愛?妳爸才不會哩!那時我和妳爸,還有高明樓和劉立本的老子,壹塊給劉國璋攬工,妳爸年齡小,人又膽小,經常鼻涕往嘴裏流哩!硬是我把妳媽和妳爸說成的......我那時已經二十幾歲了,劉國璋看我心眼還活,農活不忙了,就打發我吆牲靈到口外去馱鹽,馱皮貨。那時,我就在無定河畔的壹個歇腳店裏,結交了店主家的女子,成了相好。那女子叫個靈轉,長得比咱縣劇團的小旦都俊樣。我每次趕牲靈到他們那裏,靈轉都計算得準準的。等我壹在他們村的前砭上出現,她就唱信天遊迎接我哩。她的嗓音真好啊!就像銀鈴碰銀鈴壹樣好聽......唱什麽歌哩?巧珍插嘴問。 聽我給妳們唱!老漢得意地頭壹拐,就在前面醉心地唱起來了-- 走頭頭的那個騾子喲三盞盞的燈, 戴上了那個銅鈴子喲哇哇的聲; 妳若是我的哥哥喲招壹招手, 妳不是我的哥哥喲走呀走妳的路...... 老漢唱完,長長吐了壹口氣,說:我歇進那店,就不想走了。靈轉背轉她爸,偷得給我吃羊肉扁食,蕎面饹饹......壹到晚上,她就偷偷從她的房子裏溜出來,摸到我的窯裏來了......壹天,兩天,眼看時間耽擱的太多了,我只得又趕著牲靈,起身往口外走。那靈轉常哭得像淚人壹樣,直把我送到無定河畔,又給我唱信天遊...... 大概唱的是'走西口'吧?對不對?加林笑著說。 對著哩!說著,老漢又忍不住唱了起來。他的聲音是沙啞的,似乎還有點哽咽; 並且壹邊唱,壹邊吸著鼻涕-- 哥哥妳走西口,小妹妹實難留;手拉著哥哥的手, 送妳到大門口。哥哥妳走西口,小妹妹送妳走;有幾句知心話, 哥哥妳記心頭:走路妳走大路,萬不要走小路;大路上人馬稠, 小路上有賊寇。坐船妳坐船後,萬不要坐般頭;船頭上風浪大, 操心掉在水裏頭。 日落妳就安生,天明再登程;風寒路冷妳壹個人, 全靠妳自操心。哥哥妳走西口,萬不要交朋友;交下的朋友多, 妳就忘了奴--有錢的是朋友,沒錢的兩眼瞅;哪能比上小妹妹我, 天長日又久...... 德順老漢上氣不接下氣地唱著。到後來,已經曲不成調,變成了壹句壹句地說歌詞;說到後來,竟然抽抽嗒嗒哭起來了;哭了壹陣,又嘿嘿笑出了聲,說:啊呀,把它的!這是幹甚哩!老呀老了,還老得這麽不正相!哭鼻流水的,惹妳們娃娃家笑話哩......巧珍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靠在了加林的胸脯上,臉上靜靜地掛著兩串淚珠。加林也不知什麽時候,用他的胳膊按住了巧珍的肩頭。月亮升高了,遠方的山影黑黝黝的,蒙上壹層神秘的色彩。路兩邊的玉米和高粱長得像兩堵綠色的墻;車子在碎石子路上碾過,發出輕微的沙沙聲;路邊茂密的苦艾散放出濃烈清新的味道,直往人鼻孔裏鉆。好壹個夏夜啊! 德順爺,靈轉後來幹啥去了?巧珍貼著加林的胸脯,問前面車子上黯然傷神的老漢。 德順老漢嘆了壹口氣:後來,聽說她讓天津壹個買賣人娶走了。她不依,她老子硬讓人家引走了......天津啊,那是到了天盡頭了!從此,我就再也沒見我那心上的人兒!我壹輩子也就再不娶媳婦了。唉,娶個不稱心和老婆,就像喝涼水壹樣,寡淡無味......巧珍說:說不定靈轉現在還活著? 我死不了,她就活著!她壹輩子都揣在我心裏...... 車子拐壹個山峁,前面突然亮起了壹片燈火,各種建築物在月亮和燈火交織的光氣裏,影影綽綽地顯露了出來-- 縣城到了。德順老漢摸出酒壺抿了壹口。他手裏雖然不拿鞭子,也還像壹個吆牲靈出身的把式那樣,胳膊在空中壹掄:得兒-- 兩輛車子輕快地跑起來,驢蹄子得得地敲打著路面,拐上了大馬橋,向縣城奔馳而去......
這裏應該是對“德順老漢”最具真實的描述。“娶個不稱心和老婆,就像喝涼水壹樣,寡淡無味......”和壹句“我死不了,她就活著!她壹輩子都揣在我心裏......”,真的是道出了壹個自己的真實人生。
德順老漢的再次的主要“登場”就是在“高加林”和“黃亞萍”處在最“浪漫”的時期:
正在高加林和黃亞萍這樣浪漫的時候,他父親和德順老漢有壹天突然來到他的住處。 兩位老人壹進他的辦公室,臉色就都不好看。 高加林把奶糖、水果、糕點給他們擺下壹桌子;又沖了兩杯很濃的白糖水放在他們面前。 他們誰也不吃不喝。高加林知道他們要說什麽了,就很恭敬地坐在人們面前,低下頭,兩只手輪流在臉上摸著,以調節他的不安的心情。 妳把良心賣了!加林啊......德順老漢先開口說。巧珍那麽個好娃娃,妳把人家撂在了半路上!妳作孽哩!加林啊,我從小親妳,看著妳長大的,我掏出心給人說句實話吧!歸根結底,妳是咱土裏長出來的壹棵苗,妳的根應該紮在咱的土裏啊!妳現在是個豆芽菜!根上壹點土也沒有了,輕飄飄的,不知妳上天呀還是入地呀!妳......我什麽話都是敢對妳說哩!妳苦了巧珍,到頭來也把妳自己害了......老漢說不下去了,閉住眼,壹口壹口長送氣。 人常說,浮得高,跌得重!德順老漢接著他爸又指教他說,不管妳到了什麽時候,咱為人的老根本不能丟啊......
到了“劉巧珍”真的要了嫁給“馬拴”時,德順老漢用自己的行動做了“回答”:
全村只有壹個人躺在自己家裏沒出門,這就是德順老漢。重感情的老光棍此刻躺在土炕的光席片上,老淚止不住的流。他為巧珍的不幸傷心,也為加林的負情而難過。
到了“高加林”被再次下放回村自己正在深刻反思的自己時侯,德順老漢又壹次出現,並對“人生”作了更為深刻且富有哲理的概括:
好久,高加林才擡起頭。他猛然發現,德順爺爺正蹲在他面前。他不知道德順爺爺是什麽時候蹲在他面前的,他只是靜靜地蹲著,抽著旱煙鍋。 他見他擡起頭來,便笑瞇瞇地說:妳還有眼淚呢?接著壹臉皺紋壹下子縮到眼角邊,搖了搖那白雪壹般的頭顱,痛心地說:娃娃呀,回來勞動這不怕,勞動不下賤!可妳把壹塊金子丟了!巧珍,那可是壹塊金子啊! 爺爺,我心裏難過。妳先別說這了。我現在也知道,我本來已經得到了金子,但像土圪塔壹樣扔了。我現在覺得活著實在沒意思,真想死...... 胡說!德順爺爺壹下子站起來,妳才二十四歲,怎麽能有這麽些混帳想法?如果按妳這麽說,我早該死了!我,快七十歲的孤老頭子了,無兒無女,壹輩子光棍壹條。但我還天天心裏熱騰騰的,想多活它幾年!別說妳還是個嫩娃娃哩!我雖然沒有妻室兒女,但覺得活著總還是有意思的。我愛過,也痛苦過;我用這兩只手勞動過,種過五谷,栽過樹,修過路......這些難道也不是活得有意思嗎?--拿妳們年輕人的詞說叫幸福。幸福!妳小子不知道,我把我樹上的果子摘了分給村裏的娃娃們,我心裏可有多......幸福!不是麽,妳小時候也吃過我的多少果子啊!妳小子還不知道,我栽下壹缽樹,心裏就想,我死了,後世人在那樹上摘著吃果子,他們就會說,這是以前村裏的光棍老漢德順栽下的......
德順老漢大動感情地說著,像是在教導加林,又像是借此機會總結他自己的人生,他像壹個熱血沸騰的老詩人,又像壹個哲學家;那只拿煙鍋的,衰老的手在劇烈的抖動著。 德順爺爺用綴補釘的袖口揩了壹下臉上的汗水,說:聽說妳今上午要回來,我就專門在這裏等妳,想給妳說幾句話。妳的心可千萬不能倒了!妳也再不要看不起咱這山鄉圪了。他用枯瘦的手指頭把四周圍的大地山川指了壹圈,說:就是這山,這水,這土地,壹代壹代養活了我們。沒有這土地,世界上就什麽也不會有!是的,不會有!只要咱們愛勞動,壹切都還會好起來的。再說,而今黨的政策也對頭了,現在生活壹天天往好變。咱農村往後的前程大著哩,屈不了妳的才!娃娃,妳不要灰心!壹個男子漢,不怕跌跤,就怕跌倒了不往起爬,那就變成個死狗......
當“高加林”擔心高明樓和劉立本兩家人往後會找他的麻煩時德順老漢告訴他: 啊呀,這妳別擔心!就是為了這事,我剛才還去明樓家找了他。我和他爸當年是拜把兄弟,我敢指教他哩!我已經把話給他敲明了,叫他再不要搗妳的鬼......噢,我倒忘了給妳說了!我剛才去明樓家,正碰見巧珍央求明樓,讓他去公社做做工作,讓妳再教書哩!巧珍說得鼻子壹把淚壹把!明樓當下也應承了。不知為什麽,他兒媳婦巧英也幫巧珍說話哩。妳不要擔心,書教成教不成沒什麽,好好重新開始活妳的人吧......啊,巧珍,多好的娃娃!那心就像金子壹樣......金子壹樣啊......德順老漢淚水奪眶而出,頓時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也正是聽到這些,才使高加林壹下子撲倒在德順爺爺的腳下,兩只手緊緊抓著兩把黃土,沈痛地呻吟著,喊叫了壹聲:我的親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