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壹節我們討論到,在薩特的存在主義思想中有兩個重要的信念:“自由選擇”和“積極行動”。但薩特又有壹句非常有名的話:“存在就是虛無。”這句話出自薩特的哲學巨著《存在與虛無》。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呢?薩特又是如何從“存在就是虛無”推出了“自由”和“行動”呢?
“存在就是虛無”是什麽意思
讓我們穿越時空,來到壹個歷史的現場,巴黎著名的“花神咖啡館”。1941年到1945年的四年間,薩特幾乎每天都在這裏工作10個小時。就是在這家咖啡館裏,他完成了《存在與虛無》這本書。
花神咖啡館現在還在,是巴黎的壹個著名文化景點,我自己去過兩次,點菜的時候還看到菜單上印著薩特的壹句話:“通向自由之路,經由花神。”
這條自由之路是從哪裏開始的呢?當年,薩特坐在花神咖啡館裏,他在思考這樣壹個問題:人的存在和物的存在究竟有什麽區別?我們都知道,人是有意識的,而物品沒有。但有意識的人和沒有意識的物,究竟不同在哪裏呢?
薩特看著眼前忙碌的服務員,又看著自己面前的杯子,他問自己:我們說個服務員是壹個服務員並不是註定的。
如果這個人下班了,或者離職了,他就不再是壹個服務員了。
壹個人是什麽,這是可以改變的。但杯子就不同了;杯子不能改變自己,它被判定為壹個杯子,別無選擇地就是壹個杯子,就算妳把它打碎了,它仍然
是壹個碎掉的杯子,而且杯子甚至不能自己選擇把自己打碎
妳可能發現了,區分這兩種說法的關鍵就在於有沒有意識。可意識究竟是什麽呢?薩特為此苦思冥想,他壹直琢磨著德國哲學家胡塞爾的壹句話:“意識總是對某物的意識。”就是意識有對象性,總是對於某個事物產生的意識。那麽純粹的意識本身究竟是什麽呢?他突然有了靈感,如果“意識總是對某物的意識”,那麽意識本身呢,就什麽都不是!純粹的意識本身就是虛空!
有點像空空蕩蕩的容器,需要被填充之後才能成為什麽。壹個杯子裏只有倒進了什麽東西,我們才能說它是壹杯水、壹杯酒、壹杯牛奶或者壹杯咖啡。
人的意識本身就是空無壹物,只有當有什麽內容填充進來之後,人才會獲得自己的本質。所以人並沒有什麽預定的本質,人的存在原本就是虛無,它的本質是“有待形成”的。
簡單地說,如果人的存在就是意識,而意識本身是虛無,那麽人的存在就是虛無,這就得出了“存在就是虛無”這個命題。
薩特還用了壹對概念來區分物的存在和人的存在。他把物的那種被決定的、不能改變的存在,叫作“自在”的存在。把人的這種“有待形成”的、不固定的存在,叫作“自為”的存在,就是自己“為自己”而存在。妳可以記住必壹點:自在的存在有壹個固定不變的本質;而自為的存在沒有固定的本質,它的本質是可以變化的。
現在我們知道了,人沒有固定的本質,人的本質是可以改變的、是有待形
成的原因就是人的存在在根本上是虛尤。對,那又怎樣呢?是說我們的
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嗎?還是說我們必須四大皆空呢?
都不是。薩特會說,人的存在根本上是虛無,這賦予了人壹個永恒站求。妳可能聽過壹句話,說“大自然厭惡真空”,同樣地,人也厭惡虛無, B 惡虛無背後的缺失和不確定性。所以我們總是需要去填滿自己的虛無,去葬但某種本質。
打個比方,假如妳是壹名演員,現在站在舞臺上,妳第壹個最迫切的渴望就是要找到自己的角色,因為在舞臺上如果沒有角色,那妳就什麽也不是。這裏的“角色”就是我們想要獲得的本質。這就是為什麽薩特說“存在先於本質”,先有了虛無的存在,然後我們才要去找到自己的本質。演員可以扮演很多不同的角色,人的本質也是不固定的。
徒勞的激情
那麽下壹個問題就是,人要怎麽去獲得壹個本質呢?最直接的做法就是模仿物。因為,前面說過,和人相對立的“物”是自在的存在,它有壹個固定的、確定不變的本質。
所以我看到,人總是要去占有某種東西。有的人喜歡集郵,有的人喜從買包包,有的人喜歡在遊戲裏收集獎勵和成就。占有這些物的時候,我們好妳得到的不僅僅只是物品的功能或者效用,通過“占有”這些東西,我們還狀付了壹種“存在感”。通過占有“物的存在”,我們可以得到確定的本質,甚全列自己壹個定義:我是壹個收藏家,我是壹個遊戲高手,等等。
薩特把這種欲望叫作“生存者與存在物的復合”,就是渴望與對象合二為壹,來解決人的虛無狀況。可是,這樣就解決了虛無的問題嗎?薩特說,還種
做法註定要失敗。因為這只是局部地、暫時地滿足了對確定性的渴求,根本上的虛無是無法改變的。
人是自為的存在,不斷為自己尋找本質,不斷變化。換句話說,人有無限的港在可能性。人想通過占有物去獲得確定性,但有限的、固定不變的東西沒有辦法填滿無限的可能性。
比如,即使妳成為世界第壹的收藏家,妳也無法確保從此就永遠滿足了。妳壹定會問自己:“這就是全部了嗎,我就到此為止了嗎?”無論妳是壹個多
人成功的收藏家,收藏家這個身份也不會是妳的全部。就像壹位演員,無論他曾經扮演過多麽成功的角色,這個角色也不會是這位演員的全部。
作為人,我們永遠無法填滿自己的虛無。用薩特的哲學術語來說,就是我們的“存在結構會溢出(我們)所占有的對象”。沒有得到的時候當然不滿足,
得到之後又會產生新的不滿足。作家王爾德有句名言,“生活中只有兩種悲劇:
壹個是沒有得到我們想要的,另外壹個是得到了我們想要的”。
因為人擁有無限的潛在可能性,這種潛能總是會逃到占有的對象之外,直
到死去,人才能獲得固定的、填滿的、不變的本質。所以薩特說,“人是壹種徒勞的激情”,總是有壹種激情推動我們去占有、去追求,但我們希望得到的那種滿足其實永遠無法實現。
人被判定為自由
這麽說來,難道人註定只能屈服於空虛和徒勞嗎?當然不是。薩特說,正龍任這種狀態中,人類特有的尊嚴誕生了。存在就是虛無,這不錯,但這恰恰 E 人關行動意誌的基礎,正是因為存在沒有預先的本質,所以我們才能夠目由地行動。
因為存在先於本質,那麽就役有什麽預先給定的東西把我們固定什緘住,就意味著我們永遠可以超越“過去的本質”“現在的本質”去追求“未來”。
換句話說,人永遠不會“是”什麽,而是永遠都正在“成為”什麽。 在這個意義上,人是自由的,甚至人就是自由本身。還是那個比喻,站到舞分上妳可以扮演任何角色,每壹個角色都不是妳本人,但正因為如此,妳的行動才是自由,因為妳沒有被任何壹個角色所定義。
在我看來,薩特最有創見、也是最精彩的觀點,就是從“存在就是慮無”出發,最終推出了“人的自由”。這種自由不是建立在強大能力的基礎上,而是建立在人的存在之上、建立在最根本的虛無之上。可以說,把存在的概念削減到最低限度,讓我們看到了最堅不可摧的自由。
所以薩特說,人是被判定為自由的,自由就是人的命運。人唯壹的不自由就是不能擺脫自由。不論妳是多麽渺小,不論妳受到多少外在的限制,在根本上妳都是自由的。
舉壹個例子,二戰結束很久以後,壹個在逃的納粹高級軍官被抓捕了,他叫文希曼。在接受審判時,他這樣為自己開脫:當時屠殺猶太人我是別尤心擇,因為我是軍人,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命令,我沒有選擇的目田。
薩特認為,這是自欺欺人,妳當然有選擇,妳可以選擇叛亂謀反,妳也以選擇當逃兵,妳還可以選擇自殺,實際上在納粹官兵中確實有人做出J1擇。文希曼選擇了服從命令,這是自由洗搔的結果,而不是別無選掙。自己役有選擇的自由,只是自欺欺人,只是因為不願意承擔選擇的責任。
再比如,如果我是先天的殘疾人,行動都有閑難,妳說我怎麽是日呢?薩特會怎麽回答?他會說,是的,妳縣殘疾人這個事實無法改義殘疾的特征是妳身體上“自在”的不可改變的因秦。但是妳做壹個什麽樣的殘疾人妳是有選擇的;妳怎麽看待目已的殘疾,用什麽態度對待自己的殘疾曇有不同的。妳可以做壹個哀怨消極的殘疾人,也可以做壹個奮進積極的殘疾人這取決於妳的選擇,妳完全有自由來超越自己身體的殘疾性。身殘誌不殘並不是壹個謊言,我們在殘奧會上看看那些運動員就知道了。
這裏有壹個要點需要強調,薩特說的自由不是為所欲為的自由,而是總是可以改變現狀的自由,是否定只能如此、我別無選擇的那種自由。
薩特的存在主義哲學,最突出的壹個導向,就是呼喚人們面對存在的真相。存在的真相是什麽呢?薩特說,存在就是虛無,存在先於本質。如果“本質”決定了命運,那麽,先於本質而存在的人就不被任何命運所限定,也就是
說,人在根本上是自由的。
但是,在這種自由中又隱藏著非常沈重和嚴酷的壹面。為什麽自由會變得沈重和嚴酷呢?
思考題
目由聽上去是壹個美妙的詞匯,但妳是不是也曾經感到過自由沈重的壹面呢?妳怎麽看待這種沈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