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別人有沒有過同樣不成熟脆弱的成長經歷。我曾經有過這樣壹個時期:
當我大約十四五歲的時候,也就是李商隱寫下“我在春風,在我背上的秋千下哭泣”的時候,有壹次我和媽媽去火車站送壹個朋友。那時候的我完全是壹個跟在媽媽後面不需要大人費心搭訕的孩子。我記不清媽媽和朋友是真的道別還是禮貌熱情。我只記得火車發出壹聲長長的、沈悶的汽笛聲,悲傷地在空曠的站臺上蔓延,裹著乍暖還寒季節的涼風,割在我的心上。然後,汽車緩緩啟動,客人們踏上火車,向我們揮手告別。然後,客人們揮揮手,和我們壹起穿過窗戶,漸行漸遠。
這時,不知道為什麽,我的眼淚突然湧了出來,莫名的難過。
但是,這位嘉賓顯然是我不認識的!
我站在那裏尷尬又尷尬。趁我媽忙著跟客人揮手告別,我趕緊用手擦掉眼淚。
火車是壹種悠長、哀婉、淡然的聲音,散落在飄蕩的空氣中。遠處黃昏的雲彩墨色,似乎充滿了人間的悲傷與離別,我的眼淚不聽話地流了出來...
在後來的幾年裏,我經歷了幾個同樣讓我尷尬的場景。我認定我不適合送人,我堅決避免這樣的場景。
後來,我知道我的眼淚為什麽會流。聽不到那悠長淒涼的哨聲,那沈重的聲音,像大提琴的哼唱,小派的哭泣,讓人心酸恍惚。人去心空,距離遠如歲月,融於壹場夢壹般的虛無空間,難以分辨,仿佛是上輩子的事。時間就像妳手中的沙子,妳將何去何從,天涯從此的故事都隨風而逝。
以我當時那顆年輕的、沒有經驗的、多愁善感的、多愁善感的心,怎麽受得了想象中的悲傷波折?
準備高考的時候,我和班裏壹個女同學走得很近。高考成績下來後,得知自己考上了大學,高興地跑到她家。當我聽到她沒有被錄取的消息時,我難過得熱淚盈眶。她是個心胸寬廣的人,反過來安慰我,做出壹副不可思議的樣子,說:“咦,怎麽好像妳沒考上大學?”沒通過考試的是我!"
那是夏天,我在別人家院子的樹蔭下哭了很久。我面前是壹棟被綠色藤蔓纏繞的磚房,屋檐下殘破的草葉在夕陽下翩翩起舞,從根部流出的草汁散發著清香,燕子在窗檐下生活,麻雀在不遠處的土堆上覓食...這些東西都莫名其妙的被誇大,煽動了我的悲傷。在我想象的分離中,在夏風纏繞的潮濕前景中,我說了很多話,說分離迫在眉睫,我們相距甚遠,仿佛是永別。然後,在越來越濃重的暮色中,我懷著失望的心情走回家。
其實第二天,我們又壹起跑出去玩了。
壹個少女的想象力有多真誠,眼淚有多不靠譜!
終於,我跌跌撞撞的度過了這樣壹個不成熟的青春期。現在,嚴酷的現實早已平靜。像所有的成年人壹樣,隨著歲月的流逝,眼淚似乎蒸發得越來越少。
但是,有時候,我還是會沈迷於自己莫名其妙想象出來的不切實際的場景。
那天,臨近中午,我正在辦公室處理文書工作。突然有人從樓頂跑下來,說地震了。此外,據可靠消息,晚些時候會有更大的地震。我趕緊收拾好書包,準備回家。同事說,妳們樓層高,我們樓層低,不如在辦公室躲地震。我回答,我家裏還有壹只狗。我該拿它怎麽辦?就算是死亡也不能讓它驚慌地撞墻,孤獨地死去。
我下樓的時候給朋友打電話,甚至忘記了在情急之下交換了什麽話。然後,上車,踩油門。
車在路上飛馳,壹些思緒也在腦海中的“賽道”上飛揚、漫溢:
.....斷壁殘垣,在連綿不斷的廢墟中,我的狗躺在三面破碎的鋼筋水泥縫隙中,渾身是血,半張著嘴,像是在倒出什麽東西。它的身體已經僵硬,壹動不動,只有彎著腰的毛毛壹身黑衣,在荒涼的廢墟中隨風飄蕩。他驚恐的大眼睛睜得大大的,似乎還在等我回家...
這個想象中的場景讓我無比難過。我離開了它,讓它在恐慌、無助和無比信任的期待中死去。我怎麽能!我甚至認為,如果壹場大災難來臨,比如戰爭,比如不可抗拒的自然災害,我們的城市就會崩潰,甚至全軍覆沒。如果我們會居無定所,顛沛流離,生死未蔔,那麽我壹定要先去醫院安樂死,讓它在我懷裏安全快樂地睡覺,用我的被子把它裹起來,和它所有的玩具壹起埋葬,讓它安心地永遠和家人在壹起等待。然後,我會和我親愛的人壹起走向不可預知的人生。我們是理性的成年人,我們深情,我們有壹定的智慧去面對這個世界的殘酷和變異。但是,三三,它不能。
我越想越遠,越想到我們的逃跑路線。甚至,我想起了多年前在《塔木德》裏看到的壹個片段:兩個人在沙漠裏迷了路,筋疲力盡,但他們的出路卻很遠。此時只剩下壹瓶水作為他們的生活物資。如果分享,兩個人會壹起死在沙漠裏,同歸於盡;如果留給壹個人,這瓶水可以支撐他活著走出沙漠。在討論這壹幕時,有人說:“兩個人都死,總比壹個人做同伴死亡的見證人好。”還有人說:“保住自己的命優先於別人的命。"
壹邊開車,我壹邊迅速決定:理論上,後者的言論是成立的;但在感情上,我堅決選擇前者,哪怕是愚蠢的。
就這樣,我壹路思緒萬千。
回到家,三三熱情地撲向我。我熱烈地擁抱著三三,就像壹場災難後久別重逢。
事實上,壹切都很平靜。
到現在為止,什麽都沒發生。為此,我們感謝上帝的愛。
現在想來,我大概是壹個很擅長在想象中勾勒出壹個慘淡前景的人。逃跑的想象就像壹匹不成熟的小馬,完全無視這個大草原上的遊戲規則。雖然現在,我的年齡和閱歷早已穩穩地站在這片草原的邊緣,成為壹道堅固的柵欄,守護著思想風馳電掣的“小馬”,而理智就像壹根韁繩,適時地將現實的場景拉近我的眼前。然而,我早年遺留下來的想象中的“慢性病”就像壹個貪吃的孩子,喜歡偷零食。壹旦腦海中的“天空”打開,它就會伺機而動,不期而至,讓壹個有足夠理由的成年人措手不及,然後疲憊無助。
每當我說服自己用現實的“補丁”蓋住頭腦中的“穹頂”時,我就會反過來說服自己,世界的航船載著我們,讓我們在漫長的人生旅途中鑄造壹個堅硬而巨大的理性;可是,為什麽我不能偶爾“放縱”壹下自己,在這艘巨輪突然的顛簸中,在繁星點點的夜晚,或者在低低的粉紅色的日出中,放縱自己的想象呢?
這並不妨礙我確認我在航行中的實際位置。
年輕的我們,情不自禁。
大學畢業後,我在北京的壹所大學教文學寫作。我每周只上半天課,壹直呆在家裏。在課堂上,面對幾十個年齡不比我小的男女同學,看著那雙充滿愛和信任的眼睛,我總是不忍心用幾十年前的課本敷衍他們,用壹些我從來不相信的文學理論和寫作技巧欺騙他們。我告訴他們:永遠不要迷信權威,從現在開始下定決心,相信自己就是未來的權威。妳需要做的就是不斷推翻自己,然後學習,重建自己。這當然是懷疑的。不幸的是,自從我是學生以來,我對生活中的許多重要問題都有這種傾向。我的整個青春都充滿了懷疑者的目光,就像在黎明前的迷霧中。
我無法讓自己變得“簡單”,因為生活中有太多的謊言。我沒有太多的生活經驗,但應該積累了不少心理經驗和閱讀經驗。每次我把自己獨處時的想法、感受、行動真誠地給學生,帶著他們真誠的掌聲獨自回到家,我都在想,壹周有14個半天,有壹個半天是給學生換飯吃的。剩下的13半天怎麽過?
我每天早上9點起床,打掃衛生,吃飯。10點,我被慣性或魔法拖到寫字臺前,或坐在書櫃環繞的沙發上,看書、寫作、冥想。伴著我的是壹杯觸手可及的香醇綠茶。除了按照自己良好的生理周期去衛生間用廁所,壹天中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沈迷於自己的氛圍中過著這種智力生活或者精神生活。中午13點左右,我進入了最佳競技狀態,這讓我純粹的精神生活無力歸屬某個緣分。下午4點左右會停。然後我就上街買了幾份小報,看看衣服和食物,靜靜地走著。夜幕降臨後,我開始第二次進入這種知識分子的生活,直到夜深人靜。那時候家裏沒有裝電話,很少接受采訪或者各種名義的騷擾。經常有人不請自來,我就同時躲在自己房間裏,不出聲,壹直堅持到門外的人以為家裏沒人,留個紙條松口氣。這當然是多年前的情況。
這種自我禁錮持續了好幾年,我覺得難以忍受,尤其是在夜深人靜,繁星如炭火的夏夜。藍天遮住了我的頭,黑暗從四面八方壓迫著我的身心。走出“城堡”的想法來了,壹發不可收拾。我知道我的血液裏有某種躁動,讓我不安,讓我改變過去的壹切。我不認為“喜新厭舊”這個詞在很多領域包含貶義。於是,我離開了,脫離了過去壹切的慣性軌道,投入了極大的熱情。
接下來的幾年,我不停地跑來跑去,去了壹些國家,去了中國的農村和山區,和所謂的外國插隊或者真的插隊沒有任何關系。我不屬於那個時代,也沒興趣跟風。我只是深深渴望擺脫我在城堡裏建造的壹切。外面的世界每天以最大的密度向我走來,而我的價值觀和對人的理解,這些都是多年的書本經驗和本土經驗建立起來的,都在不斷地受到現實世界的洗禮和沖擊。我在農村的田野裏看到了被人們歌頌為神靈的牛是多麽的狡猾、詭計多端、懶惰和狡詐。但在山裏,我看到的是壹只弱質善良的狼,壹不小心失去了同類兇猛殘忍的特征;我在熙熙攘攘的城市裏看到空虛的熱情和深情;看到人流中最溫暖最深沈的笑容,突然滑向殘忍冷漠的圍觀者的冷笑;我見過“愛情商人”和“愛情收藏家”的精明經營,失敗者的尊嚴,成功者的淒涼……很多很多。
感謝生活不斷給我機會去了解我生活的這個世界。
同時我也發現,有些初心並不總是和結局相符,這讓我不斷充滿留戀。比如,我走到哪裏,總想營造壹個和在家裏壹樣的感覺的“城堡”。書很多,壹杯綠茶(花茶或者紅茶會讓我立刻失去感覺)。我甚至反復播放壹些家裏的音樂,尋求家和“城堡”的感覺;即使換了別的筆或者稿紙(那時候電腦還沒普及),我也無法讓寫作順利進行。有時候,喧鬧的人群和交流讓我感受到社交的虛偽和內心的緊張和疲憊,各種瑣事讓我內心感到空虛。當然,朋友之間相互疏遠或背叛並不奇怪,但看到美好而珍貴的友誼在功利面前也是脆弱的,我還是感到不寒而栗。感嘆於此,我體會到了“認識的人越多,越喜歡狗”的偏頗比喻。
我還是很感激生活壹直在為我耗盡壹切。我需要冷靜下來,反思這壹切。於是,我跑回了我的出生地北京,回到了以前的軌道,感情自然澎湃。這壹切當然不是簡單的循環。有時候,下雨或者快要下雨的時候,看著外面的天空,光禿禿的,說不出的灰藍色,時間似乎從來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這時,我巧妙地傳遞了心中的壹些感受和感悟。再打開電話本,上面有很多張臉。每壹張臉都是壹段記憶,壹段情感,壹段歷史。我的眼睛在它上面徘徊。由於各種因素,我的目光遊離不定。沒有壹個數字讓我覺得可以停下來說話。我發現此刻的電話簿看起來像空蕩蕩的天空...
盡管如此,我還是覺得歲月給了我另壹種內心的充實與平靜。因為我慢慢學會了滿足於這壹切。
很多年過去了,我發現自己其實是個“家畜”。我發現我並不是真的想擺脫所謂的“孤獨”,而是我太喜歡它了,太依賴它了。因為它的存在,人的智力生活或精神生活才能得以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