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進單位那會兒，天天進出院子，就會看壹眼這四位壯士：它們每日精神抖擻，根本不管老天爺的變幻莫測。任憑日曬雨露，都昂然生長。後來，竟有幾枝枝葉都觸過寬大的院門頂部橫亙的門框標誌架——確實有股與門框比高低的氣勢！此勢，在喜綠愛樹人的眼裏，是及其美好而和諧的景像。此景極富生機和風韻。
近年來，單位的人事調動極其頻繁。分管領導走了，來了新分管領導。第二年新分管領導又走了，來了新新分管領導。不久，新新分管領導又調動了，補上了新新新分管領導……
其實，任何壹位分管領導都不會具體分管院子裏的這四棵棕櫚樹。但是，就在新分管領導在位時，單位上任了壹位中心主管。
2019年，主管壹上場，就把單位樓層的所有辦公室整修壹新。主要是清掉了壹切沒用或不怎麽用的“廢品”，添置了新窗簾新照明燈。被清掉的廢品裏，其中就包括辦公室同仁桌上的各種小盆友綠植。
很快，整修的“快車”，就轉碾壓到了單位的院子。先是院中小收藏間邊上堆放的“爛桌椅”壹清而空。接著，辦公室窗邊那株長了好幾年，已經繁殖為多株，且枝葉藤蔓會開出五彩斑斕的月季花的月季，雖然四季帶“春”，也被連根清除。再就是，門前的四棵棕櫚樹“多余”枝丫被果斷修剪了！
被修剪了部分枝葉的棕櫚樹，長勢像是變得更瘋狂。沒過兩個月，又有幾枝枝頭伸向了門框處。有壹天，走進院子的主管，看到了這幾枝枝丫，氣上頭來，立即叫來綠化養護師傅，命其壹次性徹底地把這四棵棕櫚樹所有的枝葉剪掉了：“叫它慢慢去長吧！”
2020年底，疫情來了，冬天的寒冷也來了。喜溫的棕櫚樹光禿禿地站在那裏。
2021年整年，我們都沒有等到這四棵棕櫚樹長出壹枝枝葉，卻等到了他們壹棵壹棵地歪斜了曾經筆直挺拔的粗壯身軀。棕櫚樹在2021年的年底長成了中空外腐的爛木片。
又有壹天，***事了兩年的王濤，跑過來很認真地跟我說，他終於想明白自己內心為什麽從換了領導後，就壹直想調崗，想離開這個地方了。
他問我：妳知道我怎麽忽然這麽清楚自己需要離開本部門嗎？
我搖搖頭。
他把我拉出辦公樓，站在院子裏，面對著門前的四棵棕櫚樹，對著我說：“妳好好看看！”
“看什麽？”我說。
“看棕櫚樹，找答案啊！”他回答。
“看棕櫚樹，找答案？”
“對，我就是從門前這四顆棕櫚樹身上，悟出了自己該怎樣的工作命運！”
“棕櫚樹都死了，不是從前那副生機勃勃的樣子了，有什麽好看的！”我說。
“對，對，關鍵就在棕櫚樹的變化中。它們怎麽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領導，管它們的領導的管制出來的結果！妳想想看，我們壹塊進單位來著的，頭幾年，就是前任領導在的時候，棕櫚樹的葉子長到哪裏了？他們會看不慣嗎？他們會動不動就命人剪掉它們的枝丫嗎？不會！”
“那跟妳需要離開這裏有什麽關系？”我覺得王濤那天講的事情怪怪的。
“妳沒看出我們中心的主管，他對人對事都有著超級強烈的管控欲嗎？這四顆棕櫚樹他沒來之前，那長勢多麽旺盛、多麽喜人，就他看不慣這棕櫚樹的枝丫，壹條枝丫都看不慣——他就要他們呆呆地站在那裏，不許自由生長！不光是棕櫚樹，他對人也是壹個樣，只要他上面的領導允許的情況下，妳看他是怎麽管大家了？老劉，在我們這裏做了十來年晚班的值班師傅老劉，我們中心主管不是看不慣他抽煙、不積極掃院子嘛——這個習慣在劉師傅身上就像棕櫚樹上的枝葉。主管先是提醒劉師傅抽煙要怎樣、要積極掃院子——結果劉師傅沒按他說的修建‘枝葉’，妳看，不久就因為壹件晾曬的衣服的事情，被辭退了！”
“妳這是什麽聯想，棕櫚樹跟老劉被辭掉了是兩碼事。別成天亂想了。”我說。
“哎呀，妳怎麽就聽不懂我說的！我再打個比方，新來的值班師傅老陸，剛開始是不是壹直受到主管的表揚，說人家老陸就是會把院子掃得幹幹凈凈，什麽活兒都積極去做——老陸這個聽“指令”執行，就像主管要看到沒有枝葉的清爽的棕櫚樹壹樣。可是後來大家都知道老陸習慣說閑話管閑事，不管是那個人東西怎麽放了，他看到都要去說個幾遍——這個又是我們主管看不慣的‘枝葉’顯示出來了。現在，老陸也被辭退了！”
“王濤，妳這個亂七八糟的講法，我都叫妳被瞎想了。再說，就算老劉、老陸被辭了。那給妳要離開部門有什麽關系？”我越來越納悶了。
“哎呀，妳沒有感受到，主管他很是看不慣我嗎？近來妳也看到我和他發生了好幾次口角之爭，那都是因為不是事兒的事情。但是，話說回來，我感受到他壹定會把我逼成棕櫚樹壹樣死去的樣子！他最近見我哪壺不開提哪壺，專門安排壹些我很不開心做的事情去做。本來，我想忍壹忍，周末做些自己開心做的事情，調整調整心情。可是，現在工作多得我都沒有周末啦！還有還有，我身上有很多他看不慣的習慣，不是我和老劉老陸的編制不壹樣，不屬於他可以管控的，說不定，我早就被他‘辭退’了！”
我不知道說什麽，或者我不知怎麽說了。
“紫兒，工作多，沒有了自己的時間，關鍵除了妳，我現在都沒有人說說心裏話了。我很怕壹不小心說了壹句不利的話，傳到主管的耳朵了，最後又落了個‘寂寞’給自己。所以，這個部門現在的環境，不適合我生長，我現在已經感受到工作是件極其恐懼的事情。再不走，我身上的枝葉會全部被砍光，最後我就會像這四棵棕櫚樹壹樣，中空外爛，可憐地走進工作的死亡狀態。妳說，我還有其他的方法，保住那些讓我生命能續存的必須保留的枝葉嗎？”
我有壹些說不出話來。頓了頓：“我會和妳壹起保護妳的枝葉。我們***事的情誼，本身也是妳我的壹枝樹葉。”我知道王濤最喜歡的就是工作之余看看書、聽聽大家聊天。
現在，環境確實不壹樣，主管能接受大家間或吃點小零食，或者高興地鼓勵個別同事在辦公室茶水間開壹個小竈，煮上壹鍋餐食，那麽幾個愛美食的同事壹塊在大廳開吃，但也不能接受王濤間或，甚至午休時間用看書來調節情緒，緩解壓力。王濤越是拿書來緩解壓力，主管越是覺得他的工作量沒到位。於是，布置更多的或給他。慢慢地，這兩年王濤也就被孤立成壹個特例，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