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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文的社會評價

42歲時,廣東雷州人陳文想寫壹本自傳。他當過兵,下過海;非名人非官員,雖有車有房,但在廣州這個改革開放前沿的花花城市,他甚至連“有錢”都算不上。普通人壹個,有什麽可寫的?兒子取笑說,妳頭頂都沒有毛,趕什麽時髦 。

但陳文還是花壹年多時間,折騰出壹本“個人生活檔案”,收錄自己吃飯長大的點點滴滴。當小時候看病的藥方、第壹次用毛筆寫的作文這些已經泛黃的“原始檔案”攤開在面前,陳文找到了“史”的感覺。

陳文寫自己的故鄉。

1960年3月25日,父親陳樹坤、母親李石蓮把他帶到人間。壹睜開雙眼,他就在雷州半島的小鎮上。童年印象最深刻的,是鎮上唯壹的娛樂場所——公社禮堂。那是“大躍進”年代,全公社的社員用砍樹賣木材的錢建的。陳文的父親是供銷社的小頭目,“70年代,供銷社的權力很大,自行車、縫紉機、肥皂等日常生活用品,都憑票供應。母親在百貨商店賣布,經常不用布票買些卡其藍尾布回來做衣服給我穿,我穿不下了再讓二弟、小弟穿。”

陳文寫自己當兵。

1978年,中越邊境局勢緊張,知青陳文選擇去當兵。當年12月28日,壹節悶罐車拉著跟陳文壹樣左臂綁著白毛巾的上百名新兵,離開當時中國大陸最南端的鐵路終點站——廣東遂溪,向北行駛。壹路上,陳文看到壹列壹列兵車南下,火車上都是大炮坦克,他隱約感覺到:要打仗了。軍列走了三天,在雪花飄飛的深夜,停在了壹個小站,借著朦朧的燈光,陳文看到站臺上寫著:河北。從此,看見了故鄉以外的天空。

入伍後,陳文每月領6元津貼,糧食定額45斤。和所有戰友壹樣,他“認真學習,刻苦改造世界觀,遵守紀律,嚴格訓練,踏實肯幹,內務衛生好”,終於獲得了部隊嘉獎。那壹張32開的白紙片嘉獎令,是他所有工作的目標,也是讓全家人最興奮激動的大喜訊。

軍隊生活給陳文留下深刻印記。在這本個人傳記中,陳文本人最大的壹張照片,是他穿著65式軍裝。帽上壹顆五角星,衣領別著兩面紅旗,上衣兩個口袋。照片從較低的角度仰拍,陳文腰裏別著手槍,咧著嘴,發自內心的喜悅。“‘文革’中很多領導都穿65式軍裝。這款軍裝流行的時間最長。”

陳文最終沒上戰場,而當了壹名基建工程兵。這支部隊從1966年組建以來,擔負了國家大中型建設項目和單項工程132項。陳文後來查資料得知,自1966年至1983年,該部隊完成的建築安裝工作量,累計折合83億元。到了1982年,國務院、中央軍委作出《關於撤銷基建工程兵的決定》,陳文因此退伍。

陳文寫自己下海。

1993年,海南房地產熱到了發燒的程度。陳文已是海南海星雲龍灣度假村的員工,下海後,工資猛然從體制內的38.5元漲到3000元。度假村開張之初,幾個年輕人鋌而走險,打出“雲龍灣,有錢人的海灣”的廣告。那時有錢人還不多,只有零零星星的人開著名車來到“自己”的海灣度假。於是陳文決定把廣告語改壹個字,用壹個由18名少女組成的“情”字,壓住“錢”字。廣告轟動海口,雲龍灣壹夜成名。

1994年,陳文代表公司參與外資合作,在廣東籌建電廠。1996年春節過後,美方公司董事長率隊來中國,解決合作中出現的矛盾與分歧。陳文帶著他坐船過瓊州海峽。海上忽起大風,美國人坐立不安,要求輪船開回去避風。陳文介紹了毛澤東詩詞“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美國人的頭搖得比船還要厲害,“不可理解,在風浪中怎麽能散步,風浪就是風浪,庭院就是庭院,這是兩個概念,妳們中國人錯了。”兩個月後,工程基本完成。卻趕上國內經濟宏觀調控,國家整頓小型電廠項目。由於政策原因,更由於中美雙方的文化差異,“我們之間的分歧變得比瓊州海峽的風浪還要大,投資壹個多億的項目最終擱淺”。

陳文還寫自己的生活瑣事。

七八歲時,每晚在油燈下看母親繡毛主席像。1976年,壹個調皮同學在他耳邊小聲地說出偉人過世的消息,陳文壹巴掌打在他臉上:“反動,毛主席怎麽會死呢?”第壹次到北京,穿著軍裝陸戰靴在天安門照相,回來被領導批評:“妳的頭怎麽能高過天安門城樓?”陳文楞住了,“我沒想到,我只想紅旗在我頭上高高飄揚。”

1984年,陳文走進廣州黃華路四號大院,這裏曾經是民國的造幣廠,也曾是國民黨廣東省的黨部,後來成了中***廣東省委黨校所在地。陳文在這裏讀了4年中***黨史,明白了任何組織也與人壹樣,有犯錯的時候。“我們那時學的歷史,都是政黨史、偉人史。”陳文曾經用顏料,仔細地把自己黑白照片裏的上衣染成紅色。但他未曾敢想,有朝壹日,普通人的照片也可以被收錄下來,寫成自己的歷史記憶。

陳文也寫自己的諸多“糗事”。情竇初開時,穿壹套2號軍裝走南闖北,每次上火車就幻想身邊或對面坐壹位美麗的少女,最好是漂亮的女大學生或者女兵,然後就想法子與她說話,越說越投機,然後就告訴她自己會寫詩,在某某報刊發表過作品。然後她就被吸引,留下通訊地址,當列車抵達終點,兩人戀戀不舍地分別,然後就揮霍青春的激情,壹封接壹封地給她寫信,再然後她就成為自己的妻子……有壹次,他終於在列車上遇到壹個漂亮得讓他心動的女兵,壹個人守著壹張餐桌。陳文壯著膽子走上去,本想說妳很漂亮是哪個部隊的,但說的時候卻成了另外壹句話:妳身邊的凳子有人坐嗎?女兵看了陳文壹眼說:有。隨即擡起壹只腳,踩在凳子上。“那壹只美麗的腳,幾乎把我踩暈過去。”

陳文有時把家裏收藏的舊照片、舊證件翻出來曬太陽,“是我快發黴了嗎?”他自問。幾年來,頭發快脫光了,眼睛也開始昏花,經常莫名其妙地想到死亡。“毛主席死的時候,我感覺生命是可以永恒的;給犧牲的戰友寫事跡報告時,我感覺那是生命到達沸點時的飄舞;我在廣西憑祥南山烈士陵園,給6個遂溪籍的烈士壹人點了壹支煙,他們與我同年入伍,但參加了自衛反擊戰,再也沒回來;外婆去世時,她從故鄉的老屋走出,常駐我的心田。無論是長眠於上個世紀的偉人,還是草芥壹般普通的生命,21世紀的燦爛陽光,壹樣照耀著他們的墓地。”

陳文於是決定寫壹本書,寫自己的歷史,以及那個時代的公眾記憶。最後梳理出三條線索:文字、照片和簡短概括。入團申請書、結婚證、計劃生育證、事業單位工作人員調動工資轉移證、組織鑒定表……全都收羅進書裏,還拍了照片。他去找出版社,第壹家沒同意。“壹個小人物的傳記能賣得動嗎?”對方質疑。

市場最終給了陳文驚喜。這本記錄了個人歷史的《吃飯長大》,出版後3次加印,總量已達兩萬多冊。有人說,陳文的書,好就好在是普通人寫的普通的生活,沒有那種期望的轟轟烈烈的大事業,也沒有成功的慶祝,有的是我們似曾相識的記憶碎片,有的是酸甜苦辣的舊事,它最大的力量在於勾起我們對自己走過的路的聯想,完成了壹場集體懷舊。而陳文自己說,他寫的是“口碑歷史”,英文叫“narrative history”,通過大量人物對自己平凡生活的回憶來反映時代。

“做這種記錄有意義。無數個人的歷史集中在壹起,就成為民族的歷史,國家的歷史,人類的歷史。這樣的說法也許‘大’了些。在東方文化的骨髓裏,承認個體生命的價值,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陳文說。

在出版了自己的口碑歷史後,陳文有了更宏大的計劃:做壹部軍人的口碑歷史。他投入20萬元啟動資金,搜集退伍老兵的私人相片。許多老兵紛紛送來自己的照片,展示了那個時代軍人精神面貌和生活場景。他們之中,有能熟記1000個首長電話的通訊兵,有救死扶傷的衛生兵,有寫劇本的文藝兵,有在邊疆工作的鐵道兵……他們如此平凡,永遠都不可能被寫入正規的軍史。正因如此,當他們拿到印著自己照片和名字的《老兵照片》時,潸然淚下。壹個老兵買了120本《老兵照片》,寄給自己曾服役的部隊;更多的老兵輾轉打聽陳文的電話號碼,從外地趕來送照片。還有人找到陳文,請他給自己的家族寫壹本口碑歷史。

18個朋友給陳文的書寫了點評,再壹次彰顯了這個男人的交際之廣。有朋友說,在宏大的歷史敘述中,占據主要地位的向來都是影響歷史進程的英雄或者梟雄,那些“沈默的大多數”成了建築金字塔的基石,浩大穩固卻遠離輝煌。但正是這些波瀾不驚的平凡人生和不入史冊的草民活法,才是真正流淌於地母胸中的大地精靈。陳文把《吃飯長大》送給知音,在扉頁上端端正正地題寫:每個人都可以寫壹本這樣的書,妳的更精彩。

《白紙黑字》

繼《最“醜”的那個人》之後,廣東本土作家陳文,日前推出了新作《白紙黑字》。陳文表示,對於這本匯聚自己20年間的經歷和思想的隨筆,他采用的是壹種隨心所欲和百無禁忌的語言,他用白紙黑字的記錄來審視生命,這是送給忙忙碌碌的人們的壹碗清水。

新書6年創作而成

據悉,《白紙黑字》的創作時間大概有6年。陳文告訴記者,這6年只是壹個“串珠子”的過程。“整個過程就是自己把思想的碎片像珠子壹樣串起來,但我不知道哪些是珍珠,哪些是泥巴。有些文字可以追溯到我的中學時代,包括《水鴨太多》、《搶瘋子》這些故事,還有我當兵時候的壹些記憶。”2010年8月,陳文的書稿就已完成,他卻把書稿鎖在抽屜裏冷卻了三個月。其後,他帶著打印好的書稿去了從化溪頭村,住在農民家裏,靜靜地修改。“我希望這本寫於世俗中的文字,在隔世的環境裏能脫去媚俗,幹幹凈凈地擺在讀者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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