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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氏傳的故事簡介

長安有壹人,名叫鄭六,壹日騎驢過升平北門,遇到三位女子,其中有壹位穿白衣的容色尤為秀麗。鄭六不禁心向往之,與白衣女子搭訕,那女子也不拒絕。鄭六跟她壹起到了她住處,只見房屋修正,甚是華貴。女子置酒招待鄭六,並留鄭六歇宿。女子自稱為任氏,美艷豐麗,歌笑俱絕。鄭六不覺被其迷惑。任氏稱鄭六不便久留,天還未亮,就送他離開。

鄭六見時候尚早,就坐在壹家餅鋪裏休息,順便跟主人閑談,問方才任氏所居之處是誰家的宅子。餅鋪主人卻說那宅子早就荒廢多年了。鄭六大駭,不肯相信。主人這才想起那宅子中住著壹位狐仙,常誘惑男子同寢。鄭六心下驚異,不敢多說什麽。

但他對任氏的美艷卻無法相忘,過了十余日,偶然在西市衣鋪裏見到任氏,鄭六連聲招呼,任氏卻以扇遮面,不肯回答。鄭六再見佳人,心中大喜,立誓賭咒,並不因她是狐妖而嫌棄,任氏這才與他相見,歡會如初。

鄭六另外買了座宅子,與任氏同住,視之如妻室。後來鄭六因官赴任,想帶著任氏壹起去,任氏卻無論如何不肯同行。鄭六再三懇請,過了很久,任氏才皺眉說有個巫師說她今 年不宜西行。鄭六大笑,覺得這都是迷信妄言。不得已,任氏只好同行。當他們走到馬嵬時,正碰上壹群獵戶。壹只蒼犬自草叢中突然竄出,任氏大驚,化成狐貍狂奔,蒼犬狂叫著在後面追趕,鄭六悔恨交加,策馬在後連聲呵斥,奔走了壹裏多路,任氏死於蒼犬之口。鄭六傾囊而出,贖下任氏屍體葬下。回首看見任氏騎過的馬在路邊悠然吃草,任氏的衣服委頓在馬鞍上,鞋襪還掛在馬鐙上,正如壹只蟬蛻。 任氏,女妖也。

有韋使君者,名崟,第九,信安王祎之外孫。少落拓,好飲酒。其從父妹婿曰鄭六,不記其名。早習武藝,亦好酒色,貧無家,托身於妻族;與崟相得,遊處不間。

天寶九年夏六月,崟與鄭子偕行於長安陌中,將會飲於新昌裏。至宣平之南,鄭子辭有故,請間去,繼至飲所。崟乘白馬而東。鄭子乘驢而南,入升平之北門。偶值三婦人行於道中,中有白衣者,容色姝麗。鄭子見之驚悅,策其驢,忽先之,忽後之,將挑而未敢。白衣時時盼睞,意有所受。鄭子戲之曰:“美艷若此,而徒行,何也?”白衣笑曰:“有乘不解相假,不徒行何為?”鄭子曰:“劣乘不足以代佳人之步,今輒以相奉。某得步從,足矣。”相視大笑。同行者更相眩誘,稍已狎暱。鄭子隨之東,至樂遊園,已昏黑矣。見壹宅,土垣車門,室宇甚嚴。白衣將入,顧曰:“願少踟躕。”而入。女奴從者壹人,留於門屏間,問其姓第,鄭子既告,亦問之。對曰:“姓任氏,第二十。”少頃,延入。鄭縶驢於門,置帽於鞍。始見婦人年三十余,與之承迎,即任氏姊也。列燭置膳,舉酒數觴。任氏更妝而出,酣飲極歡。夜久而寢,其嬌姿美質,歌笑態度,舉措皆艷,殆非人世所有。將曉,任氏曰:“可去矣。某兄弟名系教坊,職屬南衙,晨興將出,不可淹留。”乃約後期而去。

既行,乃裏門,門扃未發。門旁有胡人鬻餅之舍,方張燈熾爐。鄭子憩其簾下,坐以候鼓,因與主人言。鄭子指宿所以問之曰:“自此東轉,有門者,誰氏之宅?”主人曰:“此隤墉棄地,無第宅也。”鄭子曰:“適過之,曷以雲無?”與之固爭。主人適悟,乃曰:“籲!我知之矣。此中有壹狐,多誘男子偶宿,嘗三見矣,今子亦遇乎?”鄭子赧而隱曰:“無。”質明,復視其所,見土垣車門如故。窺其中,皆蓁荒及廢圃耳。既歸,見崟。崟責以失期。鄭子不泄,以他事對。

然想其艷冶,願復壹見之心,嘗存之不忘。經十許日,鄭子遊,入西市衣肆,瞥然見之,曩女奴從。鄭子遽呼之。任氏側身周旋於稠人中以避焉。鄭子連呼前迫,方背立,以扇障其後,曰:“公知之,何相近焉?”鄭子曰:“雖知之,何患?”對曰:“事可愧恥。難施面目。”鄭子曰:“勤想如是,忍相棄乎?”對曰:“安敢棄也,懼公之見惡耳。”鄭子發誓,詞旨益切。任氏乃回眸去扇,光彩艷麗如初,謂鄭子曰:“人間如某之比者非壹,公自不識耳,無獨怪也。”

鄭子請之與敘歡。對曰:“凡某之流,為人惡忌者,非他,為其傷人耳。某則不然。若公未見惡,願終己以奉巾櫛。”鄭子許與謀棲止。任氏曰:“從此而東,大樹出於棟間者,門巷幽靜,可稅以居。前時自宣平之南,乘白馬而東者,非君妻之昆弟乎?其家多什器,可以假用。”

是時崟伯叔從役於四方,三院什器,皆貯藏之。鄭子如言訪其舍,而詣崟假什器。問其所用。鄭子曰:“新獲壹麗人,已稅得其舍,假具以備用。”崟笑曰:“觀子之貌,必獲詭陋。何麗之絕也。”崟乃悉假帷帳榻席之具,使家僮之惠黠者,隨以覘之。俄而奔走返命,氣籲汗洽。崟迎問之:“有乎?”又問:“容若何?”曰:“奇怪也!天下未嘗見之矣。”崟姻族廣茂,且夙從逸遊,多識美麗。乃問曰:“孰若某美?”僮曰:“非其倫也!”崟遍比其佳者四五人,皆曰:“非其倫。”是時吳王之女有第六者,則崟之內妹,秾艷如神仙,中表素推第壹。崟問曰:“孰與吳王家第六女美?”又曰:“非其倫也。”崟撫手大駭曰:“天下豈有斯人乎?”遽命汲水澡頸,巾首膏唇而往。

既至,鄭子適出。崟入門,見小僮擁篲方掃,有壹女奴在其門,他無所見。征於小僮。小僮笑曰:“無之。”崟周視室內,見紅裳出於戶下。迫而察焉,見任氏戢身匿於扇間。崟引出就明而觀之,殆過於所傳矣。崟愛之發狂,乃擁而淩之,不服。崟以力制之,方急,則曰:“服矣。請少回旋。”既從,則捍禦如初,如是者數四。崟乃悉力急持之。任氏力竭,汗若濡雨。自度不免,乃縱體不復拒抗,而神色慘變。崟問曰:“何色之不悅?”任氏長嘆息曰:“鄭六之可哀也!”崟曰:“何謂?”對曰:“鄭生有六尺之軀,而不能庇壹婦人,豈丈夫哉!且公少豪侈,多獲佳麗,遇某之比者眾矣。而鄭生,窮賤耳。所稱愜者,唯某而已。忍以有餘之心,而奪人之不足乎?哀其窮餒,不能自立,衣公之衣,食公之食,故為公所系耳。若糠糗可給,不當至是。”崟豪俊有義烈,聞其言,遽置之,斂衽而謝曰:“不敢。”俄而鄭子至,與崟相視咍樂。自是,凡任氏之薪粒牲餼,皆崟給焉。

任氏時有經過,出入或車馬輿步,不常所止。崟日與之遊,甚歡。每相狎暱,無所不至,唯不及亂而已。是以崟愛之重之,無所恡惜,壹食壹飲,未嘗忘焉。任氏知其愛己,言以謝曰:“愧公之見愛甚矣。顧以陋質,不足以答厚意。且不能負鄭生,故不得遂公歡。某,秦人也,生長秦城;家本伶倫,中表姻族,多為人寵媵,以是長安狹斜,悉與之通。或有姝麗,悅而不得者,為公致之可矣。願持此以報德。”崟曰:“幸甚!”廛中有鬻衣之婦曰張十五娘者,肌體凝結,崟常悅之。因問任氏識之乎。對曰:“是某表娣妹,致之易耳。”旬餘,果致之,數月厭罷。任氏曰:“市人易致,不足以展效。或有幽絕之難謀者,試言之,願得盡智力焉。”崟曰:“昨者寒食,與二三子遊於千福寺。見刁將軍緬張樂於殿堂。有善吹笙者,年二八,雙鬟垂耳,嬌姿艷絕。當識之乎?”任氏曰:“此寵奴也。其母,即妾之內姊也。求之可也。“崟拜於席下,任氏許之。乃出入刁家。月餘,崟促問其計。任氏願得雙縑以為賂。崟依給焉。後二日,任氏與崟方食,而緬使蒼頭控青驪以迓任氏。任氏聞召,笑謂悺曰:“諧矣。”初,任氏加寵奴以病,針餌莫減。其母與緬憂之方甚,將征諸巫。任氏密賂巫者,指其所居,使言從就為吉。及視疾,巫曰:“不利在家,宜出居東南某所,以取生氣。”緬與其母詳其地,則任氏之第在焉。緬遂請居。任氏謬辭以逼狹,勤請而後許。乃輦服玩,並其母偕送於任氏。至,則疾愈,未數日,任氏密引崟以通之,經月乃孕。其母懼,遽歸以就緬,由是遂絕。

他日,任氏謂鄭子曰:“公能致錢五六千乎?將為謀利。”鄭子曰:“可。”遂假求於人,獲錢六千。任氏曰:“鬻馬於市者,馬之股有疵,可買入居之。”鄭子如市,果見壹人牽馬求售者,眚在左股。鄭子買歸。其妻昆弟皆嗤之,曰:“是棄物也。買將何為?”無何,任氏曰:“馬可鬻矣,當獲三萬。”鄭子乃賣之。有酬二萬,鄭子不與。壹市盡曰:“彼何苦而貴賣,此何愛而不鬻?”鄭子乘之以歸;買者隨至其門,累增其估,至二萬五千也。不與,曰:“非三萬不鬻。”其妻昆弟聚而詬之。鄭子不獲已,遂賣,卒不登三萬。既而密伺買者,征其由,乃昭應縣之禦馬疵股者,死三歲矣,斯吏不時除籍。官征其估,計錢六萬。設其以半買之,所獲尚多矣。若有馬以備數,則三年芻粟之估,皆吏得之。且所償蓋寡,是以買耳。

任氏又以衣服故弊,乞衣於崟。崟將買全彩與之。任氏不欲,曰:“願得成制者。”崟召市人張大為買之,使見任氏,問所欲。張大見之,驚謂崟曰:“此必天人貴戚,為郎所竊。且非人間所宜有者,願速歸之,無及於禍。”其容色之動人也如此。竟買衣之成者而不自紉縫也,不曉其意。

後歲余,鄭子武調,授槐裏府果毅尉,在金城縣。時鄭子方有妻室,雖晝遊於外,而夜寢於內,多恨不得專其夕。將之官,邀與任氏俱去。任氏不欲往,曰:“旬月同行,不足以為歡。請計給糧餼,端居以遲歸。”鄭子懇請,任氏愈不可。鄭子乃求崟資助。崟與更勸勉,且詰其故。任氏良久,曰:“有巫者言某是歲不利西行,故不欲耳。”鄭子甚惑也,不思其他,與崟大笑曰:“明智若此,而為妖惑,何哉!”固請之。任氏曰:“倘巫者言可征,徒為公死,何益?”二子曰:“豈有斯理乎?”懇請如初。任氏不得已,遂行。崟以馬借之,出祖於臨臯,揮袂別去。

信宿,至馬嵬。任氏乘馬居其前,鄭子乘驢居其後;女奴別乘,又在其後。是時西門圉人教獵狗於洛川,已旬日矣。適值於道,蒼犬騰出於草間。鄭子見任氏歘然墜於地,復本形而南馳。蒼犬逐之。鄭子隨走叫呼,不能止。裏余,為犬所獲。鄭子銜涕出囊中錢,贖以瘞之,削木為記。回睹其馬,嚙草於路隅,衣服悉委於鞍上,履襪猶懸於鐙間,若蟬蛻然。唯首飾墜地,餘無所見。女奴亦逝矣。

旬餘,鄭子還城。崟見之喜,迎問曰:“任子無恙乎?”鄭子泫然對曰:“歿矣。”崟聞之亦慟,相持於室,盡哀。徐問疾故。答曰:“為犬所害。”崟曰:“犬雖猛,安能害人?”答曰:“非人。”崟駭曰:“非人,何者?”鄭子方述本末。崟驚訝嘆息不能已。明日,命駕與鄭子俱適馬嵬,發瘞視之,長慟而歸。追思前事,唯衣不自制,與人頗異焉。

其後鄭子為總監使,家甚富,有櫪馬十余匹。年六十五,卒。

大歷中,沈既濟居鐘陵,嘗與崟遊,屢言其事,故最詳悉。後崟為殿中侍禦史,兼隴州刺史,送歿而不返。

嗟乎,異物之情也有人道!遇暴不失節,徇人以至死,雖今婦人,有不如者矣。惜鄭生非精人,徒悅其色而不征其情性。向使淵識之士,必能揉變化之理,察神人之際,著文章之美,傳要妙之情,不止於賞玩風態而已。惜哉!

建中二年,既濟自左拾遺於金吳。將軍裴冀,京兆少尹孫成,戶部郎中崔需,右拾遺陸淳皆適居東南,自秦徂吳,水陸同道。時前拾遺朱放因旅遊而隨焉。浮穎涉淮,方舟沿流,晝宴夜話,各征其異說。眾君子聞任氏之事,***深嘆駭,因請既濟傳之,以誌異雲。沈既濟撰。 任氏是個女妖。有個姓韋的刺史,名叫崟,排行第九,是信安郡王李袆的外孫。年輕時放蕩不羈,喜好飲酒。他伯父家的妹婿姓鄭,排行第六,記不得名字叫什麽了。早年習武藝,也喜好酒色,貧窮而無家,只得依附於妻子的家族。和韋崟很要好,起居遊逛常在壹起。

天寶九年夏季大月,韋崟和鄭某在長安大街上行走,打算到新昌裏喝酒。到了宣平裏的南面,鄭某有事告辭,請求離開壹會兒,然後到酒館碰頭。韋崟騎白馬往東去了。鄭某乘驢子往南,進入升平裏北門。恰巧遇到三個女人在路上走,當中有個穿白衣服的,容貌艷麗。鄭某見了她驚喜愛慕,趕著他的驢子,壹會兒跑在前面,壹會兒跟在後面,想挑逗她又不敢。穿白衣服的女人經常用眼瞟他,對鄭某的挑逗有接受的意思。

鄭某和她開玩笑說:「這樣美麗漂亮,卻徒步行走,為什麽呢!」穿白衣服的女人笑著說:「有坐騎不曉得借給我,不徒步又怎麽辦呢?」鄭某說:「劣等的坐騎不配替美人代步,現今馬上就奉送給妳。我能步行相隨,就很滿足了。」於是相視而大笑。同行的那兩個女人更是輪番地調笑誘惑他,漸漸也就親呢了。鄭某跟著她往東走,到了樂遊園,天色已經昏黑了。只見壹所住宅,外繞土墻,前有可通車子的大門,房子高大整齊。穿白衣服的女人將進屋子時,回頭說:「請略等片刻。」便進去了。有個隨從的婢女,留在門和屏風之間,問他的姓氏排行。鄭某便告訴了她,也問白衣女子的姓氏排行。她回答道:「姓任,排行二十。」不壹會兒,就請他進去。鄭某把驢子系在門口,把帽子安在鞍上,這才看見壹個三十多歲的婦人來接待他,此人就是任氏的姐姐。

排好蠟燭擺好筵席,再舉杯勸酒。任氏換過衣服出來,暢飲,極為歡快,夜深了方才入寢。她姿質妍麗,歌唱說笑的神態,壹顰壹笑都很美艷,不是人間所能有的。天快亮時,任氏說:「妳可以走了。我們姐妹都列名在教坊,職務隸屬南衙管轄,早晨起來就將出門,不能久留。」於是約定以後見面的日期就離開了。鄭某告別後,到了裏門,門還關著沒有開。門邊有胡人賣餅的屋子,剛剛點起燈生火,鄭某就在簾下休息,等待解除宵禁的街鼓敲響,就和主人攀談起來,鄭某指著夜宿的地方問他說:「從這裏往東轉,有個大門,是哪家的住宅?」主人說:「這裏是壹片殘墻斷壁的荒地,沒有住宅呀。」鄭某說:「剛剛經過那裏,怎說沒有呢?」和他苦苦爭執起來。主人突然醒悟,說道:「喔!我知道了。這個地方有壹只狐貍,多次引誘男人同宿,我曾經多次看見過啦。如今妳也遇到了嗎?」鄭某感到難為情,隱暪道:「沒有。」

等到天亮,他又去那地方,只見土墻車門照舊,偷看裏面,只是壹片荒草廢園罷了。回去之後,見到韋崟,韋崟責怪他失約。鄭某沒有泄露這個秘密,而用其它事情搪塞過去了。然而每想到任氏的妖嬈美貌,就希望再見見她,這個念頭在心裏壹直忘不掉。

經過十多天,鄭某出遊,走進西市的衣服鋪,突然瞥見了任氏,以前的婢女也同她在壹起。鄭某立即喊她。任氏在人群裏躲來躲去想避開他。鄭某連聲叫她並向前追去,她才背向鄭某站住,用扇子擋在身後,說:「您已經知道了,為什麽還要接近我呢?」鄭某說:「雖然知道,又有什麽可擔心的呢!」她答道:「事情很讓人感到羞恥,沒有臉再見您。」鄭某說:「我朝思暮想到這個地步,您忍心拋棄我嗎?」任氏答道:「怎麽敢拋棄呢,只是怕您討厭我啊。」鄭某發誓,詞意更加懇切。任氏這才拿開扇子看他,露出臉來,其光彩艷麗如初。她對鄭某說:「人世間像我這樣的不止壹個,您自己不能識別罷了,不要只是對我感到好奇。」鄭某請她和自己同敘舊歡。她答道:「大凡我們這壹類人,被人厭惡忌諱的原因,不是別的,為的是會傷人呀。我卻不是這樣的。如果您不賺棄,我願終身侍奉您。」鄭某答應找壹座住處和她同居。任氏說:「從這裏往東,有大樹從屋梁中間伸出去的地方,門庭小巷幽靜,可以租來居住。前些時候從宣平裏的南面,騎著白馬往東去的人,不是妳妻子的兄弟嗎?他家裏有多出的日常用具,可以借用。」

這時韋崟的伯叔都在外地做官,幾座庭院的日常用具全部收藏著。鄭某按她的話找到了房子,又往韋崟處去借用具。

韋崟問他幹什麽用,鄭某說:「新得到壹個美人,已經租好了房子,借點用具以備需用。」韋崟笑道:「看妳的相貌,得到的壹定是個醜八怪,說什麽絕代佳人。」韋崟便把帳幔床榻席子等用具都借給了他,讓家僮中聰明機靈的人,跟在後面偷看。家僮壹會兒就急奔回來報告,氣喘籲籲滿身大汗。韋崟迎上去問道:(有嗎!)又問:「容貌怎麽樣!」答道:「奇怪啊!世上從沒有見到過的美人。」韋崟的親戚族眾人多,而且壹向同他們遊蕩,見過許多美麗的女人。他就問道:「與某人比誰美?」家僮說:「不能和她相比啊!」韋崟遍舉出美人四五個,家僮都說:「不能和她相比啊!」當時吳王有個排行第六的女兒,就是韋崟的妻妹,美麗像神仙,中表姐妹中她的美貌向來被推為第壹。韋崟問道:「同吳王第六個女兒相比誰美?」家僮還是說:「不能和她並列。」

韋崟拍手大驚道:「世上難道有這樣的人嗎?」趕忙讓人打水洗脖子,戴好頭巾便前去。他到達時,鄭某剛好外出。韋崟進了門,看見小家僮拿著掃帚正在掃地,有壹個婢女在門邊,其它什麽也沒看見。他向小僮打聽,小僮笑道:「沒有此人。」韋崟環現室內,看見有紅裙從門下露出,走近細看,只見任氏藏身在門後。韋崟引她來到亮處看,怕已超過了那小僮的話了。韋崟對她愛得發狂,便摟著要淩辱她,任氏不從。韋崟憑著力大強迫她,正當危急時,她就說:「我服從了,請稍等壹下。」等韋崟壹松手,她就像先前壹樣頑強反抗,像這樣有好幾次了,韋崟便使盡全力緊緊抱住她。任氏精疲力竭,汗如雨下。自己估計逃脫不了,便撒手不再抗拒,然而神倩滲淡劇變。韋崟問道:「為什麽臉色這樣不愉快!」任氏長嘆壹口氣說:「鄭六這人算可憐啊!」

韋崟說:「這話怎講?」答道:「鄭六有六尺之軀,卻不能庇護壹個女人,說得上是大丈夫嗎!而您從小豪俠奢華,得到那麽多美女,遇到的和我相同的人多得很。但那鄭六,卻是貧賤之人。所稱心的,只有我罷了。能忍心以您的有余,去奪他的不足嗎?可憐他窮困乏食,不能自立,穿您的衣服,吃您的飯,所以被您支配。如能自行解決粗茶淡飯,也不至於到這地步。」韋崟豪爽有義氣,聽了這番話,立即放開了她,整理衣襟而道歉道:「不敢無禮。」壹會兒鄭某回來了,和韋崟相視而笑。

從此以後,凡是任氏的柴米肉食,都由韋崟供給。任氏經常外出交往,有時坐車,有時騎馬,有時乘轎,有時步行,所到之處沒有壹定。韋崟每天和她遊玩,非常快活。每次相互調笑,無所不至,只是不涉及淫亂罷了。因此韋崟愛她尊重她,沒有什麽吝惜的,吃什麽喝什麽,從未忘記她。任氏知道他愛自己。為此道謝說:「慚愧蒙您厚愛。只是以我醜陋的姿容,不足以報答厚恩。而且不能做對不起鄭六的事,所以不能滿足您的歡愛。我是秦地的人,生長在秦城。家中本以倡優為業,中表親戚,很多人做了人家寵愛的姬妾,因此對長安的妓院都很熟悉。如有突出的美女,您喜歡而不能得到的,我能替您弄來。願意以此報答恩德。」韋崟說:「好極了!」集市上有個賣衣服的婦人叫張十五娘的,膚肌像凝脂般潔白,韋崟壹直喜歡她,於是問任氏是否認識她。任氏答道:「她是我表妹,得到她很容易。」

十多天後,果然得到了她,但幾個月後韋崟就厭棄了。任氏說:「做生意的人容易得到,這不足以顯示我報效的誠意。如有深遠阻隔難於訪求的人,請說說看,願意為您盡心盡力。」韋崟說:「昨天是寒食節,我和兩三個朋友在千福寺遊玩,看見刁緬將軍在殿堂上陳列的樂隊。其中有個善於吹笙的,年紀約十六歲,雙鬟垂耳,嬌俏的姿容貌美絕倫。或許妳也認得她吧?」任氏說:「這是得寵的婢女。她的母親就是我的表姐,求她就行了。」韋崟拜倒在席下,任氏答應了他。自此便出入於刁家。壹個月後,韋崟催問她有什麽辦法。任氏想要兩匹絹來送禮。韋崟照數給了她。過了兩天,任氏和韋崟正在吃飯,刁緬派仆人牽著青黑色的馬來迎接任氏。任氏聽到召喚,笑著對韋崟說:「事成了。」開始,任氏用計使那個得寵的婢女得了病,針灸吃藥都不能減輕。

她母親和刁緬很擔憂,打算找巫師來治,任氏暗中賄賂巫師,指明自己的住處,叫他說明讓婢女到這邊來就吉利。等到看病時,巫師說:「在家不吉利,應當出外住在東南某處,以便取得生命元氣。」刁緬和她母親尋找那個地方,正是任氏的家宅所在。刁緬便請求居住。任氏假意推說地方狹小,經他們再三請求方才答應。於是刁緬裝運衣物珍寶,把寵奴和她母親壹起送到任氏那裏。剛到,病就好了。沒過幾天,任氏偷偷帶來韋崟和她私通,壹個月後便懷了孕。她母親害怕,立即回到了刁緬身邊,從此與女兒斷絕了聯系。有壹天,任氏對鄭某說:「您能弄到五、六千文錢嗎?打算替妳謀取利益。」鄭某說:「可以。」於是向人求借,得錢六千文。任氏說:「有在市場上賣馬的,馬的大腿上有小毛病,可以買下來養著。」鄭某到集市上,果然看見壹個人牽著馬出賣、馬的左邊大腿上有小毛病,鄭某買了回來。他妻子的兄弟都譏笑他,說:「這是廢物,買來幹什麽!」沒有多久,任氏說:「馬可以賣掉了,應當要價三萬文。」鄭某便去賣它。有出價兩萬的,鄭某不賣。市上的人都說:「那人何苦要出高價,這人為什麽又舍不得賣呢!」鄭某騎著馬回來,要買的人跟著到了他的門口,壹再提高價錢,到了二萬五千文錢。鄭某仍然不賣,對他說:「非三萬文錢不賣。」他妻子的兄弟都聚集在壹起罵他。鄭某不得已,便賣了,終於沒有賣到三萬。隨後暗暗打聽買馬的人,了解其中原因。

原來是昭應縣飼養著皇家壹匹大腿上有小毛病的馬,已死去三年了,養這匹馬的吏卒沒有及時在記錄薄上註鎖。官府查它的價錢,結算為六萬文。假如以半價買馬,得到的錢還很多。如果有匹馬去充數,那麽壹年餵養的糧草費用,全由吏卒得到,況且支付的錢很少,因此買下了。任氏又因為衣服破舊,向韋崟要衣服。韋崟打算買整匹彩緞給她。任氏不想要,說:「希望得到現成的。」韋釜叫來買賣人張大替她買,讓他去見任氏,問她想要什麽樣的。張大見到她,驚異地對韋釜說:「這壹定是仙人貴戚,被您盜竊來了,況且這樣的女人不是人世間所應有的,希望,盡快把她送回去,不要陷於災禍。」她容貌的動人到了這般地步。最後還是買了現成的衣服而不自己縫制,不懂得她是什麽意思。過後壹年多,鄭某通過武職的調選,授槐裏府的果毅都尉,在金城縣。 當時鄭某恰好又結了婚,雖然白天在外遊蕩,但晚上睡在家裏,常恨不能和任氏過夜。他將去上任,邀請任氏壹同去。任氏不想去,說:「十天壹個月地壹同趕路,不能算是什麽歡樂。請妳算好供給我的口糧,我安心定居等妳回來。」鄭某懇求再三,任氏越發不同意,鄭某於是請求韋釜幫助。韋釜和他再三勸說,並質問她是何原因。任氏好久才說:「有位巫師說我今 年往西去不吉利,所以我不願去。」鄭某十分疑惑,不再考慮其它,和韋釜大笑道:「這樣的明智的人,卻被妖言迷惑住了,是什度原故啊!」堅決懇求她壹起去,任氏說:「假如巫師的話可以應驗,白白為您死去,有什度好處?」二人說:「哪裏有這種道理呢?」仍像開頭壹樣懇求同往。任氏不得已,便壹同去了。韋崟把馬借給她,在臨臯驛餞行,揮袖告別而去。過了兩夜,到了馬搜坡。任氏騎馬走在前面,鄭某騎驢在後面,婢女另有坐騎,又在他後面。這時西門的官府養馬人在洛川訓練獵狗,已有十天了。剛好在路上遇到,青灰色的獵狗從草叢裏竄出。鄭某看到任氏忽然掉下地來,顯出原形往南飛奔而去,獵狗追趕它。鄭某跟著奔跑呼喊,不能制止。跑出壹裏多,任氏被獵狗咬死了。

鄭某含淚拿出包裹中的錢,將任氏贖回來埋葬了,並削塊木頭插在墳上做標記。鄭某回頭看她的馬在路邊吃草,衣服全都委散在鞍上,鞋襪仍懸在馬鐙間,像蟬脫的殼壹樣。只是首飾掉在地上,其它就看不到什麽了。婢女也失蹤了。十多天後,鄭某回城。韋崟見到他很高興,迎上去問道:「任氏平安嗎?」鄭某流淚答道:「已死了。」韋崟聽了也很傷心,兩人在屋裏拉著手,盡情痛哭。慢慢問起她這度快就死了的原因。答道:「被獵狗傷害。」韋釜說:「獵狗雖兇猛,怎能害死人!」答道:「任氏不是人。」韋釜驚訝地說:「不是人,是什麽!」鄭某這才說明事情本末。韋釜驚訝嘆息不已。第二天,讓人駕車和鄭某壹同前往馬搜坡,打開墓穴看她,悲痛好久才回來。追想起以前的事,只有衣服不自己做,這點和人很不相同。在這之後鄭某做了總監使,家中很富有,馬廄裏有馬十多匹。六十五歲才去世。

大歷年間,沈既濟住在鐘陵,曾與韋崟有所交往,屢次說起這件事,所以知道得最詳細。後來韋崟當了殿中侍禦史,兼任隴州刺史,就死在任上沒有回來。唉,動物的感情,也有合乎人道的。遇到強暴不失去貞節,獻身於人壹直到死,即使現今的婦女也有比不上的。可惜的是鄭生不是個精明細心的人,只是喜歡她的美貌卻不能考察她的性情,假使他是個有淵博學識的人,壹定能運用萬物發展變化的道理,考察神與人之間的異同,寫成美妙的文章,傳播重要而微妙的人情道理,不能僅僅停止在欣賞她的風情姿態上,可惜呀。建中年間的第二年,沈既濟從左拾遺任上,同金吾將軍裴冀,京兆少尹孫成,戶部郎中崔需,右拾遺陸淳,全被貶官到東南地區去。從秦地到吳地去,水上陸上走壹條路,當時從前的拾遺朱放,因外出旅遊也隨在壹起,飄在潁水上,接著又渡過淮河,船挨著船順流而下。白天喝酒晚上說話,各人說些奇異的故事,各位君子聽了任氏的事,都深深地替她嘆息驚奇,因而讓沈既濟給任氏寫個傳,來記載這件特異的事。沈既濟就撰寫了這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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