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常聽人說:我喜歡的是……
唉,我覺得哈,妳喜歡什麽不重要。
重要的是,妳如何去面對這份喜歡。重要的是,妳是否有能力去喜歡,是否有盡力去觸碰,是否有定力去堅守,是否有魄力去取舍,是否有權利去選擇。
喜歡就好好喜歡,別把執著當認真、放棄當放下、隨意當隨緣。
還有壹句:娑婆大夢,日日黃粱,若真的喜歡,就別抗拒遺憾。——大冰
作者|大冰
拍攝|丫丫
伍
老張變身了!
幾個小時前,這瘋子還沈默寡言壹臉死水,現在滿臉全是波漾。
他在笑,無聲地笑,不間斷地笑。
我無法描述清楚這種表情,不是開懷大笑,也不是難過苦笑,像是在嘔吐,又像是在哮喘式地呼吸,嚇人得很。
說來也奇怪,笑著笑著,血色壹點點地恢復到他臉上,眉宇間的抑郁也在壹點點退卻。
他邊笑邊看著我,開始時眼神是散的、神情是散的,漸漸地,凝聚成往日裏那副傻樂傻樂的模樣。
笑到最後,過去的老張回來了。
他好像身心疲憊地去另外壹個次元遊蕩了壹番,之後重新元神歸竅了。我失聲道:老張,妳跟我玩兒川劇變臉哪?!
他邊笑邊說:哦……
他說:別擔心,我快好了,馬上就不難受了。
他用手捏住臉,捏住笑意,冷不丁又伸出另外壹只手捉住我的肩膀:大冰,感謝妳陪我出來散心,多虧了妳,老子快扛過去了……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
王八蛋!誰他媽關心妳難不難受,妳這是演的哪壹出?馬上給我解釋清楚,不然友盡,自此相忘於江湖!
老張說:大冰妳冷靜,讓我想想該咋說……
黃昏已至,機窗外是橘黃色的雲層,如廣袤的大平原壹般,三萬英尺高空的平原。
老張拉下遮光板,遮住了橘黃色的平原。這個水瓶座男人說,
就先從末冬末秋酒吧講起吧。
老張說,末冬末秋是個夢,不是壹個,是兩個。
壹個是音樂夢。
沒錯,他做了這麽多年建築師,事業有成前途光明,但人到三十歲漸漸明白了什麽是真正健全的成功,故而大膽地走出了這壹步。
所有人都說這個民謠酒吧會賠錢,唯獨他自己不信,他不僅想靠這個酒吧謀壹份溫飽體面的生活,更希望能有片自己選擇的土壤,讓自己的音樂發芽。
不是說興趣在哪裏,人生就在哪裏嗎?不是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嗎?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也不信付出了努力沒有回報。阻力很大。
所有的人都不支持他,所有的人都在等著看他的笑話。
除了兩個人。壹個是只王八蛋,叫大冰。另外壹個,叫佳佳。佳佳是他的女朋友。
佳佳喜歡聽老張唱歌,眼神似水,溫柔得要死,聽多久都不厭。
兩個人約好了將來經濟自由的那壹天背著吉他浪蕩天涯,壹個唱歌壹個伴舞,有多遠走多遠……
多好的女孩子,溫柔懂事漂亮,總是給他打氣:老張,想做什麽就去做吧,只要妳開心,不論妳做什麽我都支持妳。
愛死她了,認定她是上天對他壹個人的恩賜,故而小氣得連張照片都舍不得和別人分享。別人問起來,他總是小氣地說她忙,沒時間。
佳佳確實太忙,需要常去外地,二人相處的時間很寶貴,老張舍不得拿出來和任何人分享。包括他最好的王八蛋朋友大冰。
但佳佳再忙,每天都會和他煲電話粥,幫他給籌劃中的酒吧出謀劃策。每次壹回重慶,家都不回,拎著行李去找老張,進門就喊:酒吧進展得怎麽樣了?
她心疼地捧著老張的手:石灰又燒著手嘍,妳小心壹點兒嘛……
說好了的,他親手去壘造舞臺,她永遠當忠實的觀眾。末冬末秋是他倆***同的夢想。
但佳佳並不知道,關於末冬末秋,老張還有壹個夢想。再瘋的男人也會遇到韁繩,老張的韁繩是佳佳,他不把她當韁繩,只認定是吉他背帶,套得心甘情願。
他打算在開業的當天舉辦壹場盛大的演出。演出的中間,彈著吉他,向佳佳求婚。戒指都準備好了。
求婚的事情卻夭折了。酒吧開業前的壹天,佳佳的父母給老張打電話:小張,好久沒來家裏吃飯了,明天過來壹趟吧。
老張抱著大包小包的禮物站在門口:叔叔阿姨好,佳佳呢?佳佳不在,這頓飯只有他們三個人吃。
飯吃到壹半,老張走了,失魂落魄地走了。
陸
佳佳的父母是公務員,國家幹部,措辭禮貌得很。他們說:小張,妳之前是個建築師,年輕有為,好得很。現在馬上要是個酒吧老板了,聽說還要開始正式玩兒音樂,恭喜妳,也好得很……
他們說:妳就好好地開妳的酒吧嚒(重慶方言中的語氣助詞),妳和佳佳就算了吧。
他們勸老張:妳也老大不小了,人到三十歲應該求穩定,不能亂折騰,明明那麽有前途的事業妳不去用心,開什麽酒吧玩兒什麽音樂嚒……
老張看著他們壹張壹合的嘴,聽到他們說:……我們就這麽壹個女兒,不見得要嫁得大富大貴,但起碼要嫁得有安全保障,可以嫁建築師,嫁個開酒吧的嚒,壹定不行!
他們說:小張妳不用解釋,妳也是有父母的人,妳願意妳的父母為了妳的婚事,壹輩子提心吊膽心裏頭不安寧嗎?
他們說:我們不是不懂愛情,但我們更懂生活,也更懂家庭。…………
老張走了很久,走到朝天門碼頭,坐在臺階上抽煙。輪船的汽笛聲響過,佳佳的電話鈴聲響起。
她在電話裏開心地嚷嚷著:壹想到酒吧下個月就要開業了,心裏就好高興啊。老張,妳給酒吧寫首新歌吧,開業那天唱給我聽……
老張在電話裏問:佳佳,如果有壹天我因為某種原因放棄了寫歌唱歌,妳會怎麽看我?
佳佳笑,開玩笑說:那我就不愛妳了唄,沒有勇氣追求理想的男人,我才不要呢……
她笑罵他:傻了嗎妳,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腦殼都糊塗了?挺住哦!妳不是說過嗎,自己年齡大了,再不抓住機會會後悔壹輩子嗎?
她應該還不知情。她應該沒想到,她的父母剛剛從老張那裏拿到了壹個分手的承諾。…………
飛機開始下降,起落架已經放下。
小空姐在做安全提示,她慢慢地走過,邊走邊說:……請收起小桌板,座椅靠背請調直。
路過我們身畔時,沒等她提示,老張自己擡起了遮光板。
漆黑的夜空,燈火璀璨的重慶,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微微的失重感,微微的耳鳴。
老張望著窗外看了好壹會兒,忽然開口問:火鍋店裏唱的那首歌,妳還記得嗎?
我說我記不得了,那天喝得有點兒多。
他輕輕點點頭,說:哦,沒關系,那首歌是寫給佳佳的。我想了壹會兒,扇了他壹記耳光貨!
我說,妳個王八蛋!…………
他沒還手。他捂著紅腫的臉,笑了壹下。他把耳機遞給我,我壹把抓過來,把音量慢慢調大。我低下頭聽歌,空姐應該看不到。…………
其實末冬末秋酒吧開業那天,佳佳來了,穿著白色禮服,沒人認出她來,沒人知道她曾經差點兒成為這家酒吧的老板娘。
老張敬酒到她面前,手心裏塞給她壹個小禮物。不是戒指,是壹個MP3,裏面只有壹首歌。
杯光盞影中,他們曾有過簡單的對話。
佳佳拽住他的袖口問:如果我肯放棄爸爸媽媽呢?老張反問她:如果我肯放棄音樂和這家酒吧呢?…………
他把她的手指壹根壹根掰開,又把耳機輕輕塞進她的耳朵裏。他端起酒杯去給其他人敬酒,再回頭時,位置已經空了。
自此再沒有見過佳佳。
四個月的時間,老張瘦了十幾斤。哀莫大於心不死。
有些難過,難得難以言說,他沒和任何人訴說。不停地說服自己,又不停地後悔,潮起潮落,每天都是世界末日。
終於有壹天,他得知了佳佳重新談戀愛的消息。據說不是父母安排的。先是感覺有種終於解脫了的輕松,之後是翻天覆地的難過。
難過之後,他做了壹個決定。
柒
猛的壹個顛簸,飛機落地了,跑道疾速後撤,機艙裏的燈亮了。
我說:老張,我懂,妳是想見佳佳最後壹面。他點點頭。
我搗了他壹拳,說:我明白妳為什麽非要拽上我了……
妳這個瘋子也有脆弱的壹面,拽我來當擔架是吧——萬壹挺不住了就往我身上靠?
他笑:唉,老子這不是沒倒嗎?
他喃喃地說:老子現在都已經快放下了……
但是老張,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麽咱們到了上海不去找佳佳,機場大門都沒出就返程了?
還有,妳怎麽莫名其妙地就想通了,就放下了?
飛機靠在了停機坪,艙門打開舷梯接上,微涼的風灌進機艙,人們開始起身。
老張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這個王八蛋慢慢地起身,仔細地整理好衣領,之後邁步,隨著人流往外走。我跟在他身後,看著他壹晃壹晃的肩膀……機艙口處,老張停下腳步。
他側過頭,輕聲說:也祝妳幸福……再見,佳佳。那個小空姐壹下子紅了眼圈。她微微點了點頭。禮貌地微笑了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