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址發掘出的唐代青花瓷器,有圈足碗、葵口碗、套盒、枕等殘器殘片。圈足碗繪畫花卉紋飾,葵口碗胎白質細、燒結度高、繪畫折枝花卉紋飾。
白河窯遺址向來被認為是白瓷窯口,但此次考古發掘,不僅出土大量唐代白瓷,清理出壹座白瓷窯爐,還出土了壹定數量的唐三彩,說明該窯在大量生產白瓷的同時,也生產唐三彩器物;不僅生產唐三彩,還生產唐青花。
唐青花瓷器在白瓷窯口出土,是此次考古發掘的重大收獲。
更為重要的是,該白瓷窯口生產的唐青花瓷器,其紋飾、胎質等,與江蘇揚州唐城遺址出土的青花殘器殘片、印度尼西亞海域“黑石號”阿拉伯沈船上撈出的三個唐青花瓷盤——這些與當下某些學者所謂的“典型青花”,幾乎完全相同。
在國內,除了揚州與鄭州,北京也出土過唐青花器物。不過,只是壹個瓷片。
2003年年初,北京南城壹工地10米多深的大槽挖好後,又在底部挖了個1.5米左右的考古探坑。這時,陶瓷專家許渭先生從坑中獲得壹個唐青花瓷片、兩片唐邢窯瓷片。在《我所見到的唐代青花瓷片》中,許渭先生寫道:“唐青花瓷片高6厘米,推算口徑為15.3厘米,足徑7.2厘米,口沿略外撇。腹部為豐滿弧形,圈足寬且矮,有明顯的刮削痕跡。碗內施滿化妝土,其上施滿白釉。碗外側部分施有化妝土及白釉,部分露胎。胎土粗松,有氣孔,呈米黃色,為半瓷半陶狀態,但很堅硬。由口沿向碗內,繪有1厘米左右的藍彩線若幹條,色濃重,手摸有凹凸感,碗內底施藍彩呈梅花圖案,花心點黃彩。用高倍放大鏡觀察,可見釉面上有細碎小開片,且白釉地與藍彩相交處的開片融為壹體,說明藍彩為釉下彩……釉雖不很白,但薄而勻,釉下藍彩色澤濃艷,胎質比唐三彩的陶質堅密得多,是壹個很大的進步,達到了半瓷半陶的水平。這些都說明此標本具備了青花的基本條件,是向青花過渡的典型產品,它與唐三彩已經有了本質上的區別。”
以許先生的白描考察,該青花瓷片當與記者所見壹個黃冶窯唐三彩遺址出土的青花器物殘片,完全相同。與之相若的,還當有韓國海域沈船上撈出的唐青花瓷盤——已故中國古陶瓷學會會長汪慶正先生稱:民間古陶瓷收藏家陳景順先生收藏的屬於黃冶窯唐三彩遺址器物的壹只白釉藍彩小碗,與韓國海底打撈出的這3件唐青花瓷盤,屬同壹類產品,是大唐對外貿易的出口瓷。
鄭州鞏義白瓷窯口、揚州、印尼海域——鄭州鞏義唐三彩窯口、北京、韓國海域,分別對應出土與“出海”“典型唐青花”——“非典型唐青花”,究竟意味著什麽呢?
兩條海路東去西往
310國道水地河村村口,立著壹通石碑。碑是1989年10月刻立的,書“河南省文物保護單位 鞏縣瓷窯”。
基座乃至下部,沒入土中;碑的周邊,堆著垃圾,長了荒草。
碑在壹座近乎廢棄的舊橋上。橋下的這條河,水地河村叫水地河,白河村叫白河,黃冶村叫黃冶河——水地河村、白河村、黃冶河村都在這個隋唐窯場遺址上。
同壹條河,因了窯場的存在,有了不同的名字;這條河對諸家窯口而言,都是自家的生命之河。
這條河今天叫西泗河,與洛水相連。小黃冶、大黃冶、白河、水地河窯口等,坐落在該河兩岸,十裏窯場壹直逶迤到了洛水;洛水再行5公裏,註入黃河。
無論是唐三彩還是白瓷青瓷,除滿足國內市場外,都要行銷海外。與唐三彩、白瓷青瓷不同的是,青花瓷器是外銷產品,國內幾乎沒有什麽市場——“蒙古人尚青,在青花瓷成為明、清時代中國的主流瓷器上,大元皇室與政府的影響,是極為重要的。”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長張松林研究員說。
“絲綢外銷中東、南亞、歐洲等,走的主要是西域陸路。與絲綢不同,陶瓷走的主要是大運河水陸與海上陶瓷之路。陸路運輸陶瓷,量小難度大。陶瓷笨重、裝卸困難,陸路運輸,極易破損破碎。
鞏義窯區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工業園區,它的崛起當然離不開隋唐大運河。
鞏義窯在洛水支流西泗河的兩岸,洛水入黃河,黃河東行幾十裏,到板渚古渡。板渚在今天的滎陽汜水鎮東北。《隋書》雲:“煬帝自板渚引河達於淮海(淮河、海河),謂之禦河;河畔植柳樹,名曰隋堤。”
隋唐大運河宛如在中國大地上刻下的壹個大寫的“人”字,糾結點恰在板渚——向西,自黃河分別流入洛水、渭水與廣通渠,直抵東都洛陽、西京長安;向東北,永濟渠直達涿郡(天津、北京),與海河連通;向東南,通濟渠、淮河、邗溝壹線下去,就是江都(揚州)。
“隋唐乃至宋代,中原腹地出海順暢。仰仗的,全是大運河。”張松林先生說,“鞏義窯場在洛水與黃河匯流之地,位居中國漕運中樞,產品出海極為方便,外銷路線不外乎兩條:其壹,順黃河東去,在板渚入永濟渠,穿越華北大平原到達今天的京津地區,自海河入渤海灣,直達今日韓國、朝鮮、日本;其二,在板渚入通濟渠,過淮河行邗溝,抵達今日揚州,再從揚州轉運長江,直航海外——出長江口,東可直抵日本,南下過臺灣海峽,經南沙群島,到越南、菲律賓、印度尼西亞等,穿馬六甲海峽,沿孟加拉灣,抵緬甸、孟加拉國、印度、巴基斯坦、斯裏蘭卡等,然後直航到阿拉伯半島並沿阿曼海岸入波斯灣,或由馬拉巴海岸順印度西海岸北行、經巴基斯坦印度河河口的班布爾,進入波斯灣地區的中東諸國,也可由亞丁穿過紅海,直達埃及,或往東南,抵達東非。國內揚州與京津地區,國外沿海諸國考古發掘、調查發現的鞏義窯唐三彩陶器、唐青花瓷器以及鞏義窯青瓷、白瓷等遺物,為我們了解鞏義窯外銷產品經由的貿易航線,提供了非常可靠的依據。隋唐時代的海上陶瓷之路,就此‘復活’,清楚清晰。”
不但當下的考古資料可以作證,就是古代文獻,也有不少記載。851年,阿拉伯商人蘇萊曼東來中國,在《東遊記》中記述了中國商船行駛在波斯灣的情景,書中亦有不少贊譽中國陶瓷之辭。現代日本學者矢布朗明先生引征延喜三年(903年)的日本文獻,詳細敘述了中國商船到達日本,日本人爭購唐朝商品的場景:“‘唐人商船到達時,諸院、諸宮、諸王各家於官吏未到之前,遣使爭購唐物。郭內富豪之輩,心愛遠物,踴躍貿易。’在這個文本中,從上層顯貴到富裕商人階層廣泛迎接唐物,人們煞費苦心地追求這些東西,中國陶瓷是其中之壹。”
中國商船出海,海外商船當然也來中國。唐王朝對“外商”前來中國,采取了比較開明的保護政策。834年,唐文宗下諭:“宜委節度觀察使常加存問,除舶腳(入境船舶征收國境關稅,稱為舶腳)、收市(蕃貨在市場上與中國商人貿易時征收市稅)、進奉(取龍香等四宗貨物1/10稅,上貢朝廷)外,任其來往通流,自為交易,不得加重率稅。”
由此觀之,大唐政府盡管征收“進口關稅”,卻也豁免“出口關稅”,政府鼓勵外商販轉中國商品出口海外。
頗有意味的是,大唐法律對陸上貿易限制相當嚴格,對海路貿易頗為開放(當有西域戰略安全上的考慮),允許外商來華自由貿易,並在海路通商城市劃定特定區域,名曰“蕃坊”,供外來商人居住和營業。唐朝還創建了市舶制度,貞觀十七年(643年)詔令,對外國商船販至中國的龍香、沈香、丁香、白豆蔻四種貨物,政府抽取百分之十的實物稅,這是中國歷史上第壹個外貿征稅法令。武則天時期,在口岸城市設置了市舶使,這是中國政府首置外貿專職官署。
外貿在國家政治、經濟中地位如何?外貿繁榮到什麽程度?它對大唐政府又意味著什麽?這從唐末廣州壹城似乎能窺壹斑。唐僖宗乾符五年(878年),黃巢起義軍圍攻廣州,左仆射於琮驚呼:“南海有市舶之利,歲供珠璣,如令妖賊所有,國藏漸當廢竭。”
兩類青花氣韻不同
流水托起了昔日的繁榮,流水也帶走了昔日的繁華。
“娟娟涼露欲為霜,萬縷千條拂玉塘。浦裏青荷中婦鏡,江幹黃竹女兒箱。空憐板渚隋堤水,不見瑯琊大道王。若過洛陽風景地,含情重問永豐坊。”這是明末清初著名詩人王士禎《秋柳》詩之二,他在濟南大明湖上西望洛陽,憑吊勝朝,空憐的,竟然是板渚隋堤水——以“水”以“柳”(隋堤柳),暗喻中原王朝無奈雕零滿清的鐵蹄之下。
2008年走在曾經托起鞏義十裏窯場的西泗河河床上,唯見荒草與莊稼,不見滴水。河岸窯場堆積的壹米來厚的白瓷殘器殘片,已被黃土埋了5~10米,如今只能從壁立的斷面上,壹窺鞏義窯工業園區曾有的輝煌。
中國陶瓷稱霸世界市場千年,但如今,陶瓷的天下似乎再也不是中國的了。不得不承認在陶瓷技術創新與工業設計上,當今中國落後於日本、西方等國家和地區的事實。
只要逛逛中國的大商場,只要睜眼看壹下世界大市場,壹切盡在不言中。
我們津津樂道的,似乎只有“復制”古陶瓷的能耐。這能耐,大到國家文物專家團隊難辨真偽,古玩市場盡是假貨。
中國陶瓷在遠離當下的生活,只是個小玩意兒。捫心自問,這真的是我們的時代所需要的東西嗎?
就是“克隆”,還是遠遠沒有達到祖先曾經達到的高度。但每壹次所謂的古陶瓷“復活”,都會有很多人舉手稱慶。
只能活在祖先的陰影下,陶醉在活躍於媒體之上的鑒寶專家們報出的財富數字中,拍賣行的天價數字遊戲中?
與此同時,諸路專家似乎對當下陶瓷產品標準不感興趣,卻樂於遊樂在唐青花標準之爭中。
今人為唐青花制定產品標準,似乎是件很無聊的事。
回歸歷史,所謂“揚州典型唐青花”,似乎是“中東標準”,當為鞏義白瓷窯口生產;所謂“非典型唐青花”,似乎是“東方標準”或“日韓朝標準”,當為鞏義三彩窯口生產。
兩者氣質、性格、靈魂不壹,都是市場的產物,何來什麽典型非典型?
中東衰落後,海路打通後,西方接下中國明清青花海外貿易的大盤,這為所謂的“揚州標準”似乎提供了某種廣大的管道——總之,所謂的“典型青花”還是以西方為中心考量中國青花,豈不知“東方標準”,更有中國神韻,在中華文化圈區域更受歡迎。盡管明清青花,特別是官瓷,壹脈相承的,是在所謂的“非典型唐青花”身上更為濃郁的中國神韻。這種神韻,與唐三彩壹脈相連;與中國書畫特別是它的寫意靈魂,壹脈***體。
都是市場的東西,莫以當下的學術之名,肯定與否定大唐的市場行為——就是當下的市場,都不相信學者的審判,更別說大唐了。
如果非要以中國立場給唐青花劃定什麽標準,沒有什麽“典型唐青花”與“非典型唐青花”,該有的也許就這麽兩個:“鞏義白瓷窯口標準”與“鞏義三彩窯口標準”。至於如何劃分,這倒是要依賴專家學者了。
寫到這兒,忽然想起北京奧運會、想起周傑倫的《青花瓷》。《青花瓷》,唱的當然還是元明清青花——周傑倫沒見過唐青花塔形罐。為不忘祖先的偉大創造,回望祖先的放眼世界,在唐青花塔形罐於北京奧運會開放之際,不妨將《青花瓷》稍加修改——
素胚勾勒出青花/筆鋒濃轉淡/罐身描繪的牡丹/壹如妳初妝/冉冉檀香透過窗/百件國家寶藏前茅/躲在鄭州碧沙崗庭院裏/釉色渲染童子曲棍球圖/韻味被收藏/而妳嫣然的壹笑/如牡丹待放/妳的美壹縷飄去/到了北京的奧運中心/天青色等煙雨/而妳在等奧運/煙裊裊升起/去鄭州千萬裏/妳在北京壹展/大唐的飄逸/就當為遇見知己伏筆/天青色等煙雨/而妳在等奧運/曲棍球被打撈起/暈開了結局/而挖出的青花瓷/自顧自美麗/妳眼帶笑意/色白花青的塔形罐/躍出鄭州/描摹唐朝曲棍球/再繪牡丹/妳隱藏在古墓裏/千年的秘密/極細膩猶如繡花針落地/奧運風雲惹驟雨/北京惹國珍/而妳走過那長安街/惹了誰/在潑墨曲棍球童子牡丹畫裏/妳從墨色深處震懾/北京奧運 (全文完)
在曾經托起鞏義十裏窯場的西泗河河床上,如今唯見荒草與莊稼,不見滴水。河岸窯場堆積的壹米來厚的白瓷殘器殘片,已被黃土埋了5~10米,我們只能從壁立的斷面上壹窺鞏義窯工業園區曾有的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