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推倒了院墻,砍倒了那些樹,拆掉了棚子和爐子。我覺得他們沒用,我去的地方會有很多新的東西。隨著時間的流逝,壹切都會恢復原樣。
我出去割草,去的時間太長,就會在門口的土坯下面按下按鍵。我放了四塊土坯來迷惑外人,壹塊在東,壹塊在西,壹塊在北,壹塊在南。有壹年,妳回來搬土坯,發現鑰匙生銹了。壹場接壹場的雨浸濕了鑰匙,讓妳有了離家多年的感覺。
又是壹年,土坯的底層空了,妳拍打著大門,大聲呼喊著我的名字。那時候村裏沒幾戶人家。到處都是空房子和未開墾的荒地。妳像個局外人壹樣躺在院墻外,看著我們居住多年的老院,眼裏含著淚。
妳知道,我有壹把好鐮刀。
芥末,我不確定我離開家的那壹天。我住到了別的地方。我曾經定下壹生的計劃:在黃沙梁等妳。
妳知道,我沒有這個耐力。任何壹件小事都可能把我引向壹個再也回不來了的遠方。在過去的幾十年裏,村民們為了壹些小事壹個接壹個地消失了,以至於很多年後,有人問起這些走失的人,答案依然是:
他去割草了。
她去澆地了。
人們總是把割草和澆地看得太隨便。出門的時候不做任何準備,卻經常背著鐮刀或者鏟子出門。壹天都沒回來,壹兩年過去了也沒有消息。在我們看不見的角落裏,那些我們找不到的人,面對著壹兩件小事,不知不覺就過了壹生,連仰望天空的時間都沒有,更別說永遠思念壹個人了。
最後,我還是老樣子,只留下壹間破舊的空房子和壹把生銹的鑰匙。——我讓妳知道這些我不知道年月的事,在黃沙梁等妳。
我出去挖地了。妳知道,我有壹把好鏟子。
當我離開的時候,我不知道和那些熟悉的東西告別。我不知道轉身說:草,妳要年年長。土墻,站穩了,別倒了。這房子能住多久就住多久。萬壹塌了,壹定要留下破墻環,朝南的門洞和窗戶,墻角的煙道和鍋頭,還有破瓦。最好留壹小塊泥皮。即使墻皮完全脫落,也可以在不經意間被風雨沖走的角落留下巴掌大小的壹塊!我在泥皮上留下了煙灰和灰燼,在墻上留下了劃痕、木鏟和生銹的釘子...這些都是我生活的證據。
我喜歡在壹個地方住很長時間——確切地說,是在壹個村莊的房子裏。如果這座房子很堅固,我會壹輩子住在裏面,進壹扇門,睡壹張床,在壹個屋檐下乘涼。如果房子破了,等我四五十歲的時候,房梁爛了,墻壁出現裂縫,我會很樂意把房子拆掉,在老地方蓋壹個新的。
如果妳在壹個村子裏住得太久,妳會覺得時間對妳來說慢了下來,對其他事情來說又飛走了。有些人,有些事,滿世界跑,讓時間滿世界追。他們最終沒能跑回來,死在了外面。他們沒有時間回去。
在這個村子裏,睡了壹百年也沒有人會叫醒妳。馬在馬的夢裏奔跑。牛骨架松散,在風中行走。壹陣風過,這個地方原有的空氣就跑了,有些氣味再也聞不到,有些東西再也看不到:昨天村巷裏有人做飯的肉味;昨晚壹個人享受的女人的體香;早上窗臺上壹張寫著幾個字的紙;昏昏沈沈的睡眠...壹覺醒來,不知是哪壹個早晨,院子被掃得幹幹凈凈,柴堆整整齊齊,幹凈的冬衣掛在弦上,妳卻不見了。
幾十年來,我沒有吃過這地裏的糧食,沒有喝過這地裏的水,沒有呼吸過這天上的空氣,所以對這裏的事情壹無所知。我拿走了我的壹切。在我離開的那壹刻,這個村子的壹切都停止了。風吹著他們的田地,突然它們變成了黃色和綠色。雪花落在那些留守者的院落和道路上,狗和驢的叫聲回蕩。風吹過空曠的地方,土地壹片荒蕪。太陽下山了。太陽升起。我只知道後來發生了兩件事:有人死了,有人出生了。
許多年前的壹個下午,村子裏刮起了大風。我爬上屋頂去看壹天沒回家的父親。我太矮了,站在屋頂黑漆漆的煙囪上,踮起腳尖,望向遠方。村子周圍有壹大片草地。風把村裏沒關的門窗都吹得砰砰響,連壹個人影都看不到。到處都是風,我害怕得不敢下來。我媽說我爸天壹亮就拿著鏟子出去了。父親每天這個時候都出去。我們還年輕,不知道父親生命中堆積的工作什麽時候才能完成,也不知道有壹份工作會讓父親永遠留在壹片田地裏。
多少年來,我壹直覺得父親沒有走遠。他在村子附近的壹塊地裏——那片密不透風的草地上,默默地揮舞著鏟子。他忘記了時間、家庭和孩子,也忘記了疲勞...
我去過別人的村子。我清理了那個荒無人煙的村子,自己住了。我花了半年時間,把倒塌的墻扶起來,把壞了的門窗釘上,把被土塊和爛木頭堵住的路清理幹凈。我還從不遠處引了壹條水渠,壹條壹條地給村子周圍的土地澆水。等這壹切都收拾好了,就是秋天了。人們挨家挨戶地從很遠的地方回來。他們拿了鑰匙,直接進了他們的家。沒有人對村子裏發生的事情感到驚訝。他們似乎出去了壹會兒,然後又回來了。他們在我幹凈的房子裏悠閑地開始了他們的生活。
我遠遠地觀察著這壹切,直到我堅信這房子沒有壹半是屬於我的。在壹個月來壹個又黑又刮風的夜晚,我像小偷壹樣逃離了村莊。
又是壹個夏天,壹片玉米地擋住了我。壹望無際的玉米長得密密麻麻。我來回走了好幾次,都找不到路。我不得不在地面的邊緣建壹個小屋。我打算夏天住,等農民收完玉米騰出地方後我再去。反正我也沒什麽太重要的事。
在等待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是壹個玉米觀察者。看著玉米壹天天成熟,變成金黃色,也沒人來收。到處都下雪了,還沒有人來。我有點擔心。誰把這麽大壹片玉米扔在地上都不管。會不會是有人春天沒事幹,就拿著犁和播種機,沒完沒了地種這片玉米?然後,因為壹個更重要的事件,他忘記了自己種的玉米。我也這麽認為
我建了壹個又高又大的糧倉,整個冬天都在收集埋在雪裏的玉米。這時候,我已經忘了要去哪裏。我記得,我剛出去了壹天。
芥菜,我們明明種了壹塊地,離村子很遠。在那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我們開車出門,繞過沙梁,走進壹片白霧茫茫的草地。馬哼了壹聲,偶爾叫兩聲。我在壹個裝滿麥粒的麻袋上解開妳的上衣,我清楚地記得壹股強風吹過妳乳房間的白色凹槽,吹在我臉上;我聞到了來自遙遠山谷的熟悉的香味...車廂突然顛簸起來,上上下下,壹起壹伏,我忘記了時間和路途。不知道轉了多少彎,爬了多少梁,跨過了多少溝。然後車停了,我擡頭看見壹望無際的田野。
芥子,我壹直把那壹天當成夢,記不得那片野地的方向和位置。我們在做身邊的事,在屋前屋後種幾小塊地。多少個季節過去了,我似乎忘記了,我們已經無盡地播種了壹片麥地。
芥子,當時家裏只剩下妳壹個人。我的兄弟們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像他們的父親壹樣,有壹天早上他們拿著鏟子出去了,再也沒有回來。我到處都找不到他們。黃沙梁附近有很多新村,我的兄弟們可能隱姓埋名地住在另壹個村子裏。
黃沙良,妳伸向天空的手是誰——廚煙?樹木?那個插在牛棚門口的榆樹樁?還是我們不小心踩了壹腳灰塵?誰是妳壹眨眼就沒動過卻走了很多年的腳?蓋房子時放進墻基的壹堆砂石?密集的樹根紮進土地?哪個羊蹄?也許它壹直在蚊子的細腿上行走。壹只螞蟻的腳可能是村子的腳。它壹直走,現在還在原地...
妳沈默的眼睛是誰?在塵土中晃動的驢、馬、狗、人、雞的頭,哪個是妳的頭?我壹直覺得我們家屋後扔的那個從來沒人認過的榆樹結就是這個村的頭。它已經思考事情很多年了。壹只雞站在上面,雞鳴便便,壹個人坐在上面,說話放屁,壹只豬拱著它,另壹邊對著天。壹個村長埋在塵土裏,想了很多年的事情。
妳的靈魂在誰之上?
芥末,我把狗帶走了。我不知道妳什麽時候回來。如果狗狗呆在家裏,狗狗會因為留戀而陷入無盡的回憶。壹只陪伴了我20年的狗,見證了壹個人面目全非的變化。呆在家裏的狗,就像妳在外面流浪壹樣,是我最擔心的事情。
芥子,我在門口的土坯下按下了鑰匙。我給妳做了這個記號,走遠了就沒安全感了。想想看,壹只愛管閑事的豬可能會把鑰匙拱到壹邊,甚至吞到嘴裏嚼幾下,咬得又彎又扁;壹只流浪的牛也會用蹄子下去,把鑰匙踩進土裏;最可怕的是被壹個玩耍的孩子抱起,走遠,和童年壹起被丟在壹邊。
哎,不知道過了多少年了。也許我的整個人生早就結束了,我還在不知不覺中在世界各地遊蕩,做著早就不該做的事,走著早就不屬於我的路。
我在黑暗中站了壹會兒,然後在黑暗中走出了村子。再也沒有人關心我,也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我的周圍很安靜,遠近都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聽到走路的聲音。此刻,只有我在壹個人的村子裏進進出出,沒有人為我敲響晚鐘告訴我:天黑了,妳該休息了;沒有人通知我,那些田地不用再種了,播種收割都結束了;那個院子不用打掃,灰塵不會飄起來,樹葉也不會落下;甚至沒有人提出,妳不必想念那個叫芥子的女人。她的聲音和微笑,她的青春,所有的壹切,都隨風而逝。
我出去割草了。妳知道,我有壹把好鐮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