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書打開,扉頁上寫著林清玄的寄語。這本書,是壹位友人相贈。想起認識他時,是在書店的落地玻璃窗前,陽光正煦暖地灑進來,溫暖了我和他的身影。
他說,這樣的文字和我的氣質吻合。
我笑而不語。這,也是我的氣質。
但這壹刻,壹本書的打開方式,迎來了直闖而入的幾個人。真如影視劇裏的情節壹般,所有的抓捕畫面都是以這樣的方式被束手就擒:他們束住了我的雙臂,是怕我反抗?或者逃逸?或者不測?
我還不知道他們是誰,但下壹秒便看到了亮在眼前的證件。
我心裏有些冷哼:怎麽會?我壹個五十來歲的女人,手無縛雞之力,面對這樣的陣勢,哪還有什麽回天之術?
或許,我的表情是不慌亂的,可也只有自己知道,我已經陷入了混沌的狀態。
開始收拾東西:化妝品?隨行的女民警說:用不著。筆記本?隨行的女民警沒有言語。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將是什麽,不知道去到那個地方會是怎樣的生活。我很麻木,索性不去多思量。
那天,我穿了壹件黑色的短款羊毛外套,在口袋處,俏生生裝飾著米白色的貂毛。女民警動了惻隱之心,對我說:換壹件吧,這衣服可惜了。
我其實不很明白,為什麽不能穿?但還是換了白色的羽絨小棉襖,換上情人節那天買的八分小黑褲,壹雙酒紅色裸靴。女民警上下看看我,點點頭說:挺好。
我褪下了手腕上的表,戴上了冰冷的手銬。女民警憐惜我,罩了壹件衣服在我手上。我從幼兒園的樓上走下來,園長看著我,我平靜地說:沒事兒,打擾了。
此時,夕陽西下,天邊殘留著壹絲血色,天地之間壹派荒涼。
人生留影
我並不喜歡拍照,從小就不喜歡,那時候,是因為自己乳牙褪去以後長了新牙,新牙碩大卻還不整齊。我討厭自己的牙齒,所以也討厭拍照。
但是從四十五歲開始,每年生日,我都會為自己留影。去影樓,找專業的攝影師,素顏,無背景,不美顏,真實地留下歲月的痕跡,記錄下自己壹年壹年蒼老下去的樣子。
這壹年,我卻沒有去拍照,好像很忙,也好像沒有了心境。公司運營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境地,每天的支撐似乎也是茍延殘喘。所有這麽多年的努力都將前功盡棄,而我還背負了太多的債務。更可悲的是,我僅僅可以算作壹個公司的高層,還不是法人。
我已經在這壹條路上錯了很久!
正月初六那天,同學們聚會,我興高采烈地參加。穿了那件黑色的短款羊毛外套,米白色的毛衣,米白色的褲子,壹雙杏色的靴子,走在小五臺民宿的路上,被同學抓拍了特寫。
那張照片上,笑意盈盈,壹個風韻猶存的女人。
在當地公安機關,錄口供,簽字,畫押。夜幕降臨下來,在黑暗裏,鎂光燈閃著光,我實實在在給自己的人生留下了真實的無法毀滅的映像:正面,側臉,身高,在抓捕現場,在公安機關門前……
所有這壹切發生時,我只能聽之任之。而在腦海裏,始終會出現許許多多影視劇裏的鏡頭。只不過,鏡頭裏的人物,不是化過妝的演員,而是真實的自己。
壹眨眼的功夫,我就成了犯罪嫌疑人!
審訊進行時
這壹夜,我從異地被押解回到了案發當地,接受審訊。
從回來的路上,我壹直不說話,沒有吃東西,雖然民警給買了充饑的食物和水,但我吃不下,也喝不了。
到達刑偵支隊時,下車後,我嘔吐不止。
壹路上,女民警壹直陪在我身邊,她和我時不時聊幾句,像是認識了很久的人,她對我,應該是心懷憐惜的。
比如她會說:看來妳的狀態很不錯,懂得養生,甚有品味。我當時有例假在身,她耐心陪我去衛生間,幫我打開手銬,讓我方便料理。
我沒有辦法說謝謝,可能以前覺得人民警察很神聖,現在,我卻是他們眼裏的犯人。身份在陡然間淪落,尊嚴也失去了對等。
我,還有尊嚴可言麽?
這壹夜,始終糾纏在案子裏,我感覺自己已經像鐘擺壹樣,說話也成了慣性,而沒了思維。
錄好口供,帶到看守所檢查身體,然後收錄指紋。我的指紋始終不能清晰地烙印在檔案的表格裏,這讓辦案民警連連嘆息。
我已經精疲力竭,血壓壹路飆升:驚嚇,恐懼,慌亂,疲憊不堪。我像極了行屍走肉,已經沒有任何權力和能力左右自己的人生。就如壹片落葉,風決定了我的方向和墜落的時間。
壹個冷饅頭
我被送進看守所女號時,時鐘指向早晨七點。
走進看守所過渡號房的規矩:全身褪去所有衣物,進行身體和衣服安全檢查。
那是真正意義上的壹絲不掛,號房裏所有人的目光投向妳,匯聚成聚光燈的光芒。還有警官,帶著懷疑的神色打量妳的身體,確保安全隱患排查在她的視線之外。
我感到了壹種羞辱,人生最大的羞辱。所有有過這種經歷的人都會有這樣的念頭,因為從那壹刻起,所有的尊嚴和權貴都因自己的身份轉換而消失殆盡。
羽絨衣上的拉鏈被撕掉了,腳上的皮鞋也不能再穿,號房裏有人給了我壹雙舊的布鞋。穿起了看守所的衣服,那樣的紅色,像極了被風幹了的肉的顏色,深而帶著黴意。還有天藍色馬甲,背上印著看守所的白色字樣。
穿了這身衣服,所有的人都只有壹個名字:犯罪嫌疑人!
接受完檢查之後,已經過了飯點。我知道,必須吃點東西,我已經壹夜沒合眼,沒吃任何食物。擔心自己低血糖,這個時候,心裏只有壹個信念:挺住!
我要了壹個冷饅頭,幹硬的外皮,幹硬的內瓤,嚼著費勁兒。我已經非常口渴,嘴裏沒有任何的分泌物,這讓我的咀嚼和下咽非常困難。
但是,饅頭不允許剩,不允許留存,不允許丟棄,我只能慢慢的壹口壹口地吃著。那是我這輩子吃得時間漫長的壹個饅頭,它在我的眼裏仿佛變得碩大無比,我感覺越吃越大,有增無減。
這個饅頭,讓我對吃飯產生了恐懼。
我想,不僅僅是因為饅頭已經冷硬,更多的是心境。那時候,我已經不能正常思維和生活,所有的壹切都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接下來,接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