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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調

我選擇離開皇陵是為了林之江。

當我以為自己終生都將被囚禁在這暗無天日的陵墓之中不得自由時,是林之江帶來了久違千萬年的第壹縷光。當我連絕望都放棄之時,是他突然出現,重新燃起了我的希望。

也許妳會問我,千萬年有多長?於我而言,千萬年是墓道上平鋪的十萬六千三百七十八塊青磚,千萬年是皇陵中七十二棟闕樓三百壹十八間宮殿,千萬年是八十壹間墓室裏八十壹座石棺,千萬年是父皇金棺上那雕琢了壹萬五千七百八十六片龍鱗的飛龍。

說到這裏不得不提壹下我那窮奢極侈的父皇,死後的陵墓尚且修葺的如此奢靡,諸位盡可想象他生前是如何的揮霍無度。也正是如此,才釀成了此後的滅國慘劇。

說回正題,於外面的人,千萬年,不過是書中壹筆帶過的滄海桑田物是人非罷了。世上很多事,非親身經歷不能懂。

不見天日的日子過久了,我變得尤其畏光,壹旦觸碰到陽光,身體便像是被火灼燒壹般刺痛。

沒有法子,我只得附身在林之江撿來的壹只流浪狗身上。

林之江是壹個嚴謹認真的學者,日日待在這皇陵裏推敲鉆研,恨不得連睡覺都躺在棺槨裏。就像當年宮中的司天監壹樣,為了觀測天象推演歷法,壹年四季都睡在庭院中,風雨無阻,這壹怪癖,致使他那幾個貌美如花的娘子無壹不背著他偷人通奸,而他更是淪為街頭巷尾壹時笑談。

不只林之江,整個考古隊都有同壹個疑惑。

為何如此宏偉浩大的皇陵中,只發現了壹具女屍,長眠在皇帝的金棺中,身上還裹著皇帝的龍袍?

除此,皇陵中再無人跡。

難道我朝歷史上竟還有壹位女皇?眾人疑竇叢生,只是至今無人能解。

往事理應付諸笑談,只是此中糾葛卻不知從何道起。

自打皇陵重見天日,林之江壹行人已經在這裏待了壹月有余,但仍收獲甚微。

“為何妳定要執著於皇陵的秘密呢,既然已被黃土掩埋,自然是不願再公諸於世的。”

突然發聲,林之江被我嚇得跌坐在地。

我飄悠到他跟前,伸手想拉他壹把,卻發現我根本觸碰不到他。

當我的手穿過林之江的身體裏,他嚇得呆瞪著壹雙眼睛,連呼吸忘記了。

我輕嘆壹聲,“原來我早已死了啊。”

我尤其不喜歡“死”這個字,它總是讓我聯想到壹些不愉快的回憶,比如濃墨壹般暈染不開的漆黑,比如溺水壹般無法呼吸的窒息,比如生生折斷的指甲和血染的金棺,比如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身體僵硬、腐爛,肉體腐爛殆盡,只余皚皚白骨觸目驚心。

當我終於從這金棺之中逃脫,遊離在這偌大的皇陵之中無處可依之時,我便曉得,我死了。

“妳,妳是鬼魅?”林之江強壓著聲音裏的顫抖,迫使自己鎮定。

我笑著指了指他面前那金棺裏的女屍,“諾,我就是她。”

我同林之江做了個交易,他帶我出去,我便告訴他這皇陵的秘密,林之江考慮了三天,還是應了我。

“出去之後,不能傷人,不能亂跑,要時時刻刻待在我身邊。還有,不能出去嚇唬人。”林之江反反復復的強調。

我待在流浪狗小白的身體裏,甚是乖巧的連連點頭。

皇陵外的世界很大,很陌生,我變得很膽小,畏懼人來車往,畏懼壹切聲音和光。

白天林之江去研究所上班,我便待在小白的身體裏睡覺,晚上夜深人靜燈火闌珊之時,林之江便駕車帶我在城市裏各處閑逛,看高樓林立,連街燈都是冷的。

“妳不喜歡這裏?”

我說我想看看海,林之江便駕車來了海邊。

“或許我從來都不是壹個入鄉隨俗的人。”當年在皇宮裏如此,現在亦如此。

“妳的家鄉很漂亮吧,壹定比這裏好。”林之江說。

我雖無知無覺,但想來海風應該是冷的,我攏了攏身披的龍袍,笑,“我的家鄉啊,天很藍,雲很白,到了晚上漫天繁星,跟著月亮就能尋到家。”

“人不能壹直活在過去。鬼也不能。”

我何嘗想,只是最沈重的回憶和最珍重的人都留在過去,我該如何做才能擺脫這枷鎖呢。

花燈節上,我縮在小白的身體裏,看到林之江和壹個明媚的女子親密無間,他陪她放孔明燈,她坐在他自行車的後座上,他們言笑晏晏,那是專屬於少年的最純粹的愛戀。

林之江他有自己的生活,而我只是壹只多余的鬼魅。

遇見沈和是在離開了林之江之後。

我蜷縮在壹只受了傷的流浪貓身上,被沈和帶到了他的診所。

沈和是壹個年輕中醫,偶爾做起獸醫來也是得心應手。

“起來活動活動,我知道妳醒了。”

“不要,外面的光太刺眼。”我下意識回答,忘記了自己此時該是只不會說話的貓。

“妳看到我了?”我吃驚。

“嚇死我了。”沈和雖撫了撫心口壓驚以示被我嚇到,但面上卻毫無波瀾。

我白了沈和壹眼,這驚嚇著實是演得太敷衍。

千萬年很長,足以使綠洲變沙漠,使深林變樓臺。千萬年很短,短到哪怕歷經滄海桑田,卻依舊看不透人心。

比如說沈和。

誰能想到白日裏那個斯文優雅的中醫師,到了晚上脫了白大褂,竟搖身壹變成了壹家燒烤店的老板。

“妳精分嗎?”這是我新學到的詞匯,用來形容沈和很合適。

“妳這壹身襌衣龍袍的,實在是不適合說這些流行網絡用語,聽的人也跳戲。”

“我這不是與時俱進嗎?”

“得了吧,妳以為我不知道妳離開皇陵的目的。”沈和烤著豬腰子,壹副看穿了我的神情。

“妳當真知道?”

沈和笑得和藹可親,“不過是壹個不堪壹擊的鬼魅,能有什麽目的,不過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罷了。”

我默默收回那句和藹可親,沈和啊,當真是好殘忍壹男的。

“那妳能幫我嗎?”直覺告訴我,沈和並不簡單。

“這世上沒有我做不到的事。”沈和放下豬腰子看著我,想不到他嚴肅起來還頗有幾分威嚴。

“說大話不腰疼啊,妳能進女廁所嗎,妳能猜到正前方那個漂亮的小姑娘在等誰嗎,妳能讓時光倒流送我回到過去嗎?妳什麽都做不到,只會講大話。”

沈和壹向不拘小節,我倒不怕惹他生氣,只是不防他突然較起真來。

“我猜這個小姑娘剛才和媽媽吵架了,賭氣跑出家門,壹個人流浪在大街上,無依無靠,很是後悔剛才的沖動,可又放不下面子回家。於是便跑到這條最繁華的街上壯膽,等媽媽來尋她回家。”

“信口胡謅。”我冷聲道。

沈和也不與我計較,只拖著我的手腕就往前走。

我還震驚於沈和竟然能觸碰到我這個事實,就被沈和抓著進了女廁所,毫無懸念收獲了壹陣此起彼伏的尖叫。

沈和啊,怕不是個瘋子吧。

如果說林之江能看到我是因為開棺時他的手劃破,鮮血灑在了我的白骨之上。

那麽,沈和不僅能看到我,還能摸到我,又是什麽說法?

“肉夾饃吃不吃,今晚我只做妳壹個人的生意。”

“妳的肉做的嗎?”我陰森森地問。

沈和嘆息,“第壹次見情商這麽低的鬼,沒聽到我對妳說這麽深情款款的話嗎,妳裝也要裝出很感動的樣子來懂嗎。”

我笑,露出兩顆長長的鋒利的獠牙。然後,眼睜睜看著沈和打了個冷顫。

“嘴下留情啊,妳咬了我,誰帶妳回去。”

“妳,當真,能帶我回去?”短短的壹句話,似乎有千金重。千萬年來,我第壹次產生了人類才會有的心情——忐忑。

“生死輪回,朝代更叠,皆有定數。過去的不能重現,妳更不屬於這裏。我能許妳的不過是壹場海市蜃樓的幻境罷了。當幻境消散,妳也將同它壹起灰飛煙滅。妳可還願意?”

“求之不得。”我已不盼能重生,唯壹所求便是壹死,這便是我央求林之江帶我出皇陵的原因,若能如此也是求仁得仁了。

“沈和,等我走後,煩請妳幫我去尋壹個叫林之江的人,將我的故事告訴他,這是我欠他的。”

沈和沒有騙我。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之時,眼前儼然是我的家鄉。

天很藍,雲很白,長亭古道白馬廊橋,壹切都是記憶裏的模樣。

而我的娘親,她就站在不遠處,向我伸出雙手,將要擁我入懷。

“娘親,我回來了,以後,我再也不同您吵架了,再也不離家出走了,再也不棄您而去了,再也不去找父親了,我們兩個人,相依為命,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娘親微笑著抱著我,說,“好,好孩子,娘親來接妳回家,從此,再無背棄,再無分離,再無黑暗,再無孤寂。我們兩個人,相依為命,好好過日子。”

我哭著哭著便笑了,想著能這樣真好。

“千萬年前,我還是壹個壹心修仙的小道士,修煉途中無意救了壹個小姑娘。她沒有父親,和母親相依為命,以乞討為生,從小受盡指點和欺淩。

是時,法力微弱如我,也看出她命格不凡,實不該如此。

果真,兩年之後,皇上大張旗鼓迎回他遺落在民間的女兒,正是那個小姑娘。

後來我才知道,她喚永黎。壹個不被祝福的名字。

永黎這壹生命途多舛,歷經大起大落,好容易被父親尋得,帶回皇宮,豈料又逢上滅國之災。

為了求生,皇族眾人不得不躲進新建的皇陵之中躲藏度日,拋下身段顏面,等得大亂平息,改朝換代,方在暗夜潛逃出皇城。

而永黎,說是因為長相身量都肖像自己的父皇,實則是不得寵愛,皇帝為了掩人耳目,便選擇舍棄了她,命人將她毒暈披上龍袍鎖進了那金棺裏,永遠留在了暗無天日的皇陵之中。

後來,新帝安穩了國祚,終於得閑親自追查舊皇的蹤跡時,也曾尋到了這處皇陵,雖然金棺附近皆被舊皇所豢養的死士的屍骨鋪滿,但金棺中的屍體分明另有其人。

正當新帝困惑於棺中女屍身份時,壹雲遊道長憑空出現,施法重現了女子生前境遇。新帝心善,感念女子命途多舛身世可憐,不忍她在死後仍顛沛流離不得安寢,便命人將那些不相幹的屍骨移走,用整個皇陵為那女子陪葬。

也許是恨太深,也許是愛太深,這些深沈的情感終幻化成執念,經日積月累,執念幻化成了鬼魅,便是妳所遇見的永黎。

這便是妳想知道的,有關永黎,有關那座皇陵的秘密。”

“妳究竟是誰?”林之江問沈和。

沈和笑了笑,“我曾是她那短暫的壹生的見證人,如今,我是她的引路人。”

很多年後,沈和在博物館裏看到了那件熟悉的龍袍,陳列在最顯眼的位置。而龍袍左下角,壹個不起眼的角落裏,安放著壹塊和田玉,正靜靜地散發著柔光。

剎那間,回憶紛至沓來。

“這塊玉妳拿去當了吧,置辦些衣物幹糧。”

“我不要妳的玉,妳別走好不好,我不想離開妳,我怕,怕找不到回家的路。

妳要修仙是嗎,我聽他們說皇宮裏有許多靈丹妙藥,吃壹顆便能長生不老羽化登仙。

他們還說,我是當今聖上的女兒,妳等我,等我做了公主,定會向父親討了那仙藥贈妳。”

“沈和,其實我第壹次見妳就認出妳了。不管是千萬年前還是千萬年後,妳都是那個給我溫暖的人,我要是能嫁給妳該多好啊。可惜,沒有機會了。”

······

“餵,大叔,妳當是拍穿越戲呢,看塊玉都能看哭,丟不丟人。”

沈和側頭看去,身旁不知何時站了壹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 雖牙尖嘴利的,但眉清目秀,活潑可愛的,著實讓人喜歡。

“小丫頭餓了嗎,想不想吃肉夾饃啊,我有壹家燒烤店,今天只做妳的生意。”

“大叔,妳怕不是拐賣人口的吧。”

“妳這情商啊,怎麽還是那麽低。”

“沈和,妳老了。”姑娘原本清朗的聲音忽然便帶了幾分哽咽。

沈和輕聲嘆息,“都說妳情商低了,感情妳還再接再厲啊。”

“放棄千萬年的道行和無上的仙途,只為換得我再入輪回,值得嗎?”

“這是我欠妳的。”說著沈和笑了笑,“也是我欠自己的。”

姑娘抹掉眼淚咧嘴笑,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大叔啊,我似乎對妳壹見鐘情了,有個婚要不要結壹下,生生世世都糾纏不清的那種。”

沈和如同撫摸易碎的瓷器般,輕輕握住了姑娘的手,說,“求之不得。”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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