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鳳》稍晚於《天龍八部》,但慕容復和牟世傑的出場時間相差不大。兩人相比而言,在權力鬥爭中,牟世傑要遠勝於慕容復。慕容復雖然壹心復國,但始終是在搞陰謀,直到最後也沒有自己的勢力,僅僅幾個家臣而已。縱觀牟世傑,攜虬髯客壹脈的武功能力以及期望,具備了成就壹番事業的可能。月圓之夜高山之上,壹聲龍吟虎嘯,伴著聶隱娘的傾心愛慕,長身玉立的牟世傑甫壹登場即散發出奪目的光彩。而後辯才滔滔駁得草莽之士理屈詞窮,武功高強令各路好手臣服,玉樹臨風的外表與隱藏在心的王者氣質已將各路人馬招攬在麾下。牟世傑僅僅涉足中原壹年,就白手起家建立起龐大勢力,隱隱與綠林領袖鐵摩勒相抗衡。直至泰山大會,牟世傑幸運登上綠林盟主的寶座,個人聲望達到頂點。而最終牟世傑眾叛親離,身敗名裂,自殺身死。這個極具權力能力的年輕人如流星般掃亮江湖的星空,卻又迅速的隕落。在梁公各種偏見性前提的設置下,牟世傑的失敗是必然的。但當看到牟世傑與鐵摩勒商議利用朝廷英雄大會之際,殺進皇宮奪取皇位,行壹箭雙雕之計,被鐵摩勒斷然拒絕,牟世傑還有真正反抗的勇氣,與其鐵摩勒那樣與官府妥協式的鬥爭,不如放手壹搏造反到底。鐵摩勒看重朋友情義,卻不知縱然沒有牟世傑設計,秦襄等人也逃脫不了為朝廷奸人所害的命運。
牟世傑迅速的失敗固然有權力腐蝕與自信心過度膨脹的原因,但牟世傑迅速的失敗源自於迅速的成功。在牟世傑達到頂峰之前,他壹路春風得意,從來沒有受到過挫折,壹切來得太容易,使得具備權力能力的牟世傑失去了切合實際的冷靜判斷,大躍進式的沖動最終導致了他的徹底失敗。在取得綠林盟主的位置之後,牟世傑盲目地立即實施爭奪天下的競選口號,這是牟世傑失敗的起點與根源。在爭奪天下的過程中,牟世傑也接連犯下嚴重錯誤,直接導致了皇帝夢的破碎。
首先牟世傑剛剛獲得綠林盟主的領導權,內部意見不統壹,而且牟世傑並不能完全掌控整個綠林勢力,這給冒然行事的牟世傑造成了極大的隱患。作為反對派的鐵摩勒具有龐大的勢力,甚至牟世傑的綠林盟主都是鐵摩勒讓的,而牟世傑對鐵摩勒的反對準備不足,不僅無法收服鐵摩勒,甚至在完全制住鐵摩勒的優勢下也不知怎麽處置對手,致使個人勢力被對手壹點點瓦解。
其次牟世傑與史朝英結合,取得史家兄妹的三萬人馬,看似獲得了爭奪天下的資本,其實卻是巨大的禍害。史家人馬屬於安史叛軍,史朝英惡行頗多,牟世傑收為己用使得自己失去了道義的立足點,只給對手留下了攻擊的證據,勾結安史余孽,胡作非為,並且牟世傑又高調宣稱奪取李唐江山,這樣壹下來牟世傑成為官府、藩鎮、綠林三方***同對手。牟世傑在交錯復雜的權力鬥爭中,勢力和道義上都被孤立,縱然天下第壹高手牟滄浪重現中原也無法扭轉牟世傑的敗局。
此外牟世傑缺乏歷練,在權力鬥爭中還很幼稚。牟世傑缺乏真正權力人物的冷靜理性,在取得綠林盟主後就信心爆棚,驕傲自大,遇到挫折時又心浮氣躁,近乎自暴自棄。關鍵時刻缺乏權力人物的冷血狠辣,京城中在史朝英的幫助下已經制住鐵摩勒,卻因婦人之仁放虎歸山。既然牟世傑已經與鐵摩勒翻臉,殺掉未必得當,但輕易放掉鐵摩勒卻是致命的錯誤。牟世傑本身具備成就壹番事業的權力潛質和能力,但他還太稚嫩,需要真正的磨練,可惜操之過急,致使他性格的缺點壹再暴露,這也是他最終敗亡的壹個重要原因。
總之牟世傑當上綠林盟主就冒然爭奪天下是極大的錯誤,他不但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更低估了爭奪天下難度。牟世傑比較切合實際的選擇應該是娶聶隱娘依附聶鋒,然後取得聶鋒的勢力與地盤,再在藩鎮爭鬥之中尋找機會,依靠藩鎮與綠林的兩方實力,皇帝夢也許能夠實現,並且保證割據壹方是沒有問題的。
——節選自梁羽生家園花無語 《梁羽生之唐人傳奇:龍鳳寶釵緣》 (作者:風崢嶸)
長樂公主喟然嘆道:“時光過得真快,妳的孩子都這麽大了。說起來妳是比我幸福多了,我是有了駙馬,駙馬又已死了,如今膝下無人,寂寞得很。”
——節選《龍鳳寶釵緣》第二十九回
讀梁老的書,偶然間會讀到幾處神來之筆。《龍鳳寶釵緣》中對長樂公主與鐵摩勒重逢壹段的描寫,寥寥數筆,寫盡了長樂公主的寂寞。“寂寞的很”幾個字說出來,非獨鐵摩勒“不知說些什麽才好”,作為讀者的我,讀至此,也不禁掩卷嘆息。
長樂公主只是個小插曲,與主題並無多大關系,我要說壹說其中的壹個主角牟世傑,他也是寂寞的。
在說寂寞之前,我想先說壹下對牟世傑這個人物的刻畫。梁老對牟世傑的刻畫,並不讓我信服,我始終覺得前期的牟世傑和後期的牟世傑有些脫節。
我不能信服的是,壹開始盜禦馬鬥群盜、與尉遲南惺惺相惜、與群豪壹起“劍氣縱橫同禦侮”的牟世傑,到書的最後梁老竟然說他“是想先來壹套花言巧語,曉以利害,說動群雄”。
我不相信壹開始有雄心有見識有義氣的牟世傑,竟然會想在群豪面前說什麽“花言巧語”,他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地把自己的抱負說去來,去打動群雄。
書中的解釋是牟世傑之前的種種都是裝出來的,我不相信這樣的說法,在字裏行間我怎麽也讀不出之前牟世傑的見識和義氣是假裝的。
不知梁老為什麽寫著寫著就把牟世傑寫的那麽不堪,也或許是梁老本來就想這樣寫的,不管怎樣,書已成,人物也已定型,非我等所能改變,我只是有些遺憾,遺憾小說中沒有讓我看到壹個與鐵摩勒價值觀不同,但同樣有著俠義之心,同樣可以號稱當世英雄的牟世傑。
牟世傑是寂寞的,寂寞的是他的價值觀得不到認同,甚至得不到公平的對待。
鐵摩勒他們有他們的價值觀,牟世傑也有牟世傑的價值觀,境界高低卻難以區分,不幸的是,梁老贊同前者而看不起後者。
書中,鐵摩勒等人幾次三番的勸說牟世傑,試圖說服牟世傑認同他們的觀點,在他們眼裏,牟世傑的想法是大錯特錯的,似乎只有他們才稱得上真正的俠義和英雄。
鐵摩勒等人對牟世傑的態度,讓我想起了《聯劍風雲錄》裏,張玉虎等人對鐵鏡心的態度,張玉虎他們是看不起甚至是鄙視鐵鏡心的,就是因為鐵鏡心有著與他們不同的價值觀,他們自認為自己高人壹等,凡是與自己價值觀不同的人都是錯的不可取的,然而,看看他們自己所做之事——興師動眾地搶幾件獻給朝庭的貢物就沾沾自喜感覺好像自己做了件大大的俠義之事,其實,他們的格調也並不比鐵鏡心高多少。
鐵摩勒他們倒是沒有表現出太明顯的鄙視牟世傑的態度,但他們卻也幾次三番地勸說牟世傑,我想,這樣的反復地勸說,對牟世傑也是不尊重的。想壹想,牟世傑作為壹個成年人,而且是壹個有見識的成年人,他所認同了的價值觀,豈是區區的所謂苦口婆心式的反復地勸說就有用的?
只能說他們並沒有把牟世傑當成可以對等地和他們對話的人,而是把他當作壹個低他們壹等,甚至把他當壹個不成熟的小孩子來看待,所以才以壹種有點居高臨下的姿態多次告誡牟世傑要回頭是岸,而且還自以為自己說這麽多都是為了牟世傑好。真是可笑!不用說壹個成年人,就是壹個小孩子,妳反復地跟他說他認為是好的東西其實是錯的是壹無是處的,小孩子也會反感的。
鐵摩勒他們這樣的姿態,就是對牟世傑和他的價值觀的不尊重,更何況他們的價值觀也不見得比牟世傑高明多少。
鐵摩勒他們的價值觀代表的是大環境,在當時綠林界,那樣的價值觀就是權威,當另壹種不同的價值觀出現,而且有可能撼動他們的權威時,他們就著急了。
在那樣的大環境下,牟世傑的價值觀得不到認同幾乎是必然的,所以他註定是寂寞的,寂寞的他最後發出這樣的感慨——“連叔叔也要迫我謝罪,哎,天下之大,只怕只有朝英才是與我同心的了。”
寂寞的牟世傑,感慨天下只有史朝英壹人理解他,但是梁老卻讓剛發完感慨的牟世傑,馬上又誤會了史朝英跟段克邪私奔,這對他的打擊是致命的,所以他選擇了自殺。
讀完書後,梁老寫牟世傑最後誤會史朝英對他的感情壹段令我耿耿於懷,認為這是敗筆,我壹直認為以牟世傑的才華和見識,應當不會誤會史朝英才對。可是,誰讓梁老是這樣寫的呢?誰讓牟世傑註定了要壹世寂寞呢?
在揮劍自殺的那壹刻,不知牟世傑眼前是否會閃現出他初入中原“只憑壹劍鬥群豪”時和尉遲南的英雄惜英雄,以及對戰前他們之間的對話——尉遲南呆了片刻,說道:“妳講的話也有點歪理,但我可不能將妳的話轉奏皇上。我只是奉了秦大哥之命來拿妳的。”那少年道:“好,妳承認我有道理就行。至於咱們終於不免壹戰,那就是另壹回事了。”——尉遲南說牟世傑的話是“歪理”,但,顯然尉遲南是尊重牟世傑的,所以牟世傑可以慷慨地與他壹戰,而不是被人像審犯人壹樣逼著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