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紋身,而是請高人做法,保命的。
這幅無常圖看起來陰厲詭異,尤其是上面那個無常,面容兇悍,口吐長舌,就跟真的困在他身體裏壹樣,仿佛隨時都會出來,帶著他的魂魄回到陰間。
他現在二十多歲,平日裏大魚大肉,葷素不忌,但是每年都要去沈陽的慈恩寺住上壹個月,吃齋念經,就是為了供奉身上這幅無常圖。
按照他的話說,他這條命早在當年就該沒了,就靠身後這個無常,拘著他的魂魄,給他吊著壹口氣,還能茍活在這世上。
有次我們喝多了,他趁著酒意偷偷告訴我們,他身上這幅圖裏面,封著的是壹位真的無常。
當年被那位高人設計騙來,幫他吊命,壹騙就是十四年!
那個朋友姓熊,單名壹個輝字,所以我們壹般都叫他輝子。輝子家是做藥材生意的,做的很大,他爹早年在生意上不知道得罪了哪個仇家,被仇家設計,連累到他身上。
當時輝子才七歲,他爹帶著他去自家種植園視察,結果壹不留神,輝子被壹個女人給拐走了。
輝子跟我回憶,那個時候還是冬天,東北的冬天格外凍人,潑出去的水壹會就能結成冰渣子,可是那個女人卻穿著壹身紅色連衣裙,長發壹直垂到腰間,似乎壹點都不怕冷。
他現在已經記不起那個女人的長相,只記得那個女人當時手裏拿著幾塊當年東北那塊特別流行的民間小吃,關東糖。
本來輝子家家境優越,小時候什麽山珍海味也都吃過,但他母親生他之後不久去世了,他爹為人又特別霸道,說壹不二,那些路邊街頭的小吃壹向禁止他吃,見壹次打壹次。小孩子嘛,對這種東西都有個饞勁,他小時候因為這個沒少挨過打。
最主要的是,那個女人身上好像有股魔性,給他壹種說不出的親切感,輝子當時就跟被勾了魂壹樣,渾渾噩噩跟在她身後上了壹輛桑塔納。
上了車,人清醒了壹下,就隱隱感覺哪裏不對勁。
因為那個車上,從始至終,好像只有紅衣女人還有他兩個人坐在後排。
駕駛座上那個負責開車的人怎麽都看不到,好像壹個無人駕駛的汽車在路上飛馳,只能看見車窗外的景色風馳電掣般往後倒,逐漸變成壹片白色…
後面的事情輝子就記得不是很清楚,只是印象裏那個紅衣女人取出壹碗糖水餵他喝,他那時已經感覺到不對勁,哪裏還敢喝,只是當時的情況拒絕也拒絕不了,只能勉強喝了幾口。
那碗糖水含在嘴裏面有壹種詭異的觸感,就像是吞下去壹口巨大的果凍,妳能感覺到果凍在妳喉嚨裏打滑,似乎有生命壹般,迫不及待地自己往下鉆去…
等輝子醒來時,已經躺在壹處老林子裏,渾身上下幹幹凈凈,什麽衣服也沒穿,而那個紅衣女人,還有那輛車已經不知道去哪裏了。
輝子當時就想爬起來呼救,可身子跟中了邪壹樣,明明有意識,卻根本控制不了身體,而且身上壹件衣服沒穿也不感覺冷,場面詭異至極。
最詭異的是,他當時明明躺在地上,卻能看見自己的腳心。
整個人的視野處於壹種悚然的角度。
他當時年齡還小,突然遇到這種詭異的事情自己就嚇得半死,滿腦子都以為自己是被綁架了,當時電視裏也老喜歡放這種片,但沒辦法,只能壹個人躺在老林子裏,動也動不了,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的腳心,心裏胡思亂想。
不知過了多久,就看著頭上天空漸漸陰沈下來,林子外突然傳來車輛的響聲,他爹帶著幾個自家手下沖了過來。
輝子當時感動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張口想喊他爹的名字,可是身上還是動彈不得,類似那種鬼壓床的癥狀,妳能感覺到身邊的動靜,但就是無能無力,身不能動,口不能言。
他爹那幾個手下看著自己老板的兒子這麽詭異的躺在林子裏,當下就想沖上來,可輝子他爹冷哼了壹聲,把那幾個手下制止了。
輝子他爹當年白手起家,置辦出這麽大的家業,壹身經歷可稱傳奇,眼光見識都不是常人能及,壹眼就看出自家兒子這次意外失蹤,又渾身赤裸地出現在林子中,整個事都透著壹絲詭異。
尤其是輝子現在半死不活的模樣。
他爹圍了輝子轉了兩圈,不知想了什麽,打了個電話,然後指揮幾個手下就近找了壹顆背陽向北的大樹,拿著工具就在樹下開始挖坑,壹直挖了三尺深。
在他們挖坑的過程中,林子外面又駛過來了壹輛車,應該就是剛才輝子他爹電話喊來的。這輛車上下來兩個小夥,其中壹個提著壹個手提箱,徑直走到輝子他爹面前,打開手提箱。
裏面不是別的,而是塞得滿滿當當的黃金,直晃人眼!
壹***九斤七兩黃金,全部都是成色最好的千足金!
他爹伸手掂了掂黃金,面色不變,吩咐幾個手下挖完坑全部乘車回去。
此時夜色漸深,這處老林子又靠近野外,壹片荒涼,平日裏連個鬼影都不會有,誰也不知道這個夜晚會發生這麽多事。
輝子那時意識還很清醒,看著他爹做出這些詭異的舉動,心中也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家親爹到底在做什麽。
而接下來的壹幕,更是透著濃濃的邪性!輝子他爹看著附近沒有旁人了,先取出壹把刀截了自己半截衣袖,然後來到那個裝滿黃金的手提箱旁,把裏面的黃金全部拿出來,壹塊壹塊疊好,連帶那半截衣袖全部放在之前挖的深坑中!
接著從懷中取出壹塊烏黑的玉佩,轉手在自己左手無名指上劃了壹道口子,眉頭也不皺地滴了幾滴血在玉佩上,將玉佩仍在了那堆金子上。
做完這幾件事之後,才站在壹旁閉上雙眼,似乎在等待什麽。
從割袖、埋金、拿佩、滴血,埋坑這壹系列事情做下來,也就幾分鐘時間後,常人或許看不出其中的門道,但落在有心人眼中,這是在古代壹種失傳的喚仙門道!
通俗點說,喚的是那些得道高人。
古代有些高人常年隱居在深山老林中,不問凡事,只修天道。他們壹般修煉到壹定程度,感覺進無可進的時候都要下山遊歷紅塵,在紅塵中完成最後壹步,了卻俗身。
在這個遊歷中遇到有緣人,都會送給他們自己的信物,壹旦這些有緣人想要求助他們,就需要取指心血滴在信物上,再將所求之事記載在紙上,連帶著信物丟進壹個深約三尺的坑中。
俗話說三生萬物,所以三尺在這裏意味著就是紅塵萬丈,濁世三千。
除此之外還需要準備壹定數的黃金,因為黃金在古代修道多用於煉丹服食,所以那九斤七兩的黃金代表的不是別的,而是道行!
據說當黃金重量九斤九兩時,就意味著那個高人已經是半步仙人,這種人又被稱為紅塵仙,可以駐世長存。
而輝子他爹年輕時遇見那位異人,傳他聯系之法時就叮囑他,所用黃金,當為九斤七兩,如此境界,距那傳說中的紅塵之仙,也只有咫尺之遙!
輝子那時哪懂這些,魂不守舍地看著他爹這麽壹番喚仙儀式後,似乎整個林子裏突然多了壹絲詭異的波動。
又過了壹會,不知哪裏突然響起幾聲烏鴉的叫聲,在這個林子裏顯得格外陰森,而原本挖坑的那顆大樹下面,突兀地現出壹個老人!
那是壹個很普通的老人。
就像街坊上常坐著曬太陽的老人,看起來平平無奇,臉上的褶皺壹道道,飽經歲月的風霜,可那雙眼睛卻是灰白之色,完全沒有瞳孔眼白之分,就是壹片灰白。
而輝子心裏卻打了個寒顫,他發現自己根本記不住這個老人的臉龐。
明明上壹秒剛剛看見,轉神間又忘記他長什麽樣。輝子當時本來就臨近精神崩潰的邊緣,被這個老人這麽刺激壹下,整個人都感覺頭昏沈沈,有種從心底脫力的感覺。
那個老人似乎看到輝子在窺視他,嘴角沖著他裂了下。
說來也奇怪,這個老人就這麽看他壹眼,輝子心中陡然沈靜下來,似乎陷入壹種奇異的安和之中。
壹旁輝子他爹看見這個老人出現,臉上倒是沒有絲毫驚訝,上前低聲跟那個老人說了幾句,不時扭頭看著輝子,似乎在交代輝子身上出現的事情。
那個老人安靜聽完輝子他爹說完,上前了兩步,目光靜靜地望過來,似乎在觀察什麽。
過了片刻,那個老人緩緩道:“這是驚門上四,專門用來引魂的手段,失傳很久了。”
他說話的聲音十分古怪,不像是從嘴巴裏說出來的,反而像是腹語。
輝子他爹沈聲道:“不知道姚大師可有方法救我兒?”
那個老人點點頭,隨意道:“解鈴還需寄鈴人,喚這位來此道道因果吧。”
也不見他什麽舉動,林子中陡然刮起壹陣陰風,風中隱隱傳來淒厲的叫聲,似乎有許多人在歇斯底裏的嘶吼,聲音慘烈之極,透著發自心底的怨毒,讓人壹聽就渾身發麻。
輝子勉強擡了下視線,看到林子之中不知什麽時候出來壹個紅衣身影,長發垂腰,正背對著他。
他心中壹陣害怕,那個紅衣身影看起來就像當時騙他上車的紅衣女子,不知怎麽被那個老人找了過來。
不過還好,那個紅衣女子從始至終都沒有回過身來,只是風中那種淒厲的叫聲越發響徹,似乎這個紅衣女子正在和那個老人,或者說輝子他爹爭吵著什麽。
而壹直以來冷靜沈穩,不動如山的輝子他爹,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這個紅衣女子之後,臉色突然變得陰沈不定起來,似乎心神受到了極大的震蕩。
這種怪異的交流方式持續了大概十幾分鐘,風聲才漸漸停歇,那個紅衣女子悄然消失,林子又恢復了平靜,似乎剛剛出現那壹幕只是壹場幻覺。
輝子他爹擡起頭看著那個老人,沈聲道:“姚大師,難道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我兒的魂魄壹經引出,就無法回來,以後只能成為壹個活死人?”
老人道:“驚門上四乃是當年那位留下的十二道奇術之壹,奪盡天機造化,除非按我說的法子,否則就算勉強回魂,也熬不過頭七之數,便要煙散雲消。”
輝子他爹臉色陰沈,澀聲道:“我不過奪了那…立身基業,也算留下了壹線生機,何苦讓她這般糾纏不休?”
老人搖搖頭:“壹飲壹啄,皆非前定,當日妳找我篡改命數,就當知道會折後代福報。”
老人似乎又想起什麽,扭頭看了輝子壹眼,勸道:“或許這個事情對他來說也是壹個磨煉,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倚。”
老人和輝子他爹站在原地又頓了壹下,輝子隱隱聽見他們兩個低聲交流了幾句,隱隱提到什麽“篡命”… “果報”…“天數”…
兩個人最後似乎做了什麽決定,輝子他爹點點頭,那個老人上前將他的身體翻了過去,面孔朝下。
這時輝子才發現,即便是現在面孔在下面,他依然能看見那個老人的舉動!
似乎他的視線已經脫離了身體的桎梏,換句話說,就是傳說中的魂魄出竅。
只見那個老人從袖中抽出壹根手臂長短,拳頭大小的毛筆,憑空沾點了幾下,隨即在他身後落筆塗抹,似乎想描繪什麽東西。
本來輝子現在已經感受不到身體的感受,但當那根毛筆臨體時,卻讓他有種發自心底毛骨悚然,大恐怖的感覺。
他本能的感覺到,那個老人接下來要對他做的事情,絕對是壹件恐怖至極的事情!
那根毛筆似乎不是繪在他的背上,而是透進骨子裏,魂魄裏,讓他通體顫栗,口中忍不住發出野獸般的痛呼聲。
“啊!”
這壹聲喊出,他整個人似乎都猛地壹縮,頭腦壹沈,又能控制自己的身體。
可那種毛筆臨身的疼痛又增加了何止十倍?簡直讓人直欲發狂!
輝子當時整個人青筋根根暴起,雙臂下意識地支撐在地上,身子就想從地上翻滾起來,可是那個老人只用壹只手輕輕按著他的脊椎骨大龍,他渾身的力量就全部消失,只能抽搐著趴在地上,感受著背後的毛筆繪跡不斷落下。輝子渾身已經汗如雨下,只感覺隨著那個老人最後壹筆,他整個背都驟然壹緊,似乎變成了鋼筋鐵皮,耳邊似乎突然響起壹道冷哼!
那不是人的冷哼,更像是壹道炸雷,從他的心底發出!
輝子的七竅都在這個響聲中流出黑血來,身體上和心中傳來的疲憊讓他直接昏厥過去…
昏迷前的最後壹眼,隱隱看到壹個面容兇悍,口吐長舌的白影,狠狠地瞪了他壹眼,然後沒入他身體之中…
………
我驚詫地聽輝子說完這壹段過往,又看了看輝子吊兒郎當的樣子,忍不住道:“輝子,照妳這麽說,當時妳遭人下陰手,將妳體內三魂引了出來,妳爹為了讓妳不成為植物人,拜托高人在妳身後繪了壹副無常圖,騙了壹位無常當苦力,又將妳的魂魄拘了回來?”
輝子得意地吹了個口哨,攥起沙包大的拳頭在我眼前顯擺:“可不是,所以輝爺我打小就知道自己體內封了壹位無常,從小就不遜別人,能動手的事情我就從來不逼逼。”
我看著他壹臉不在乎的表情,苦笑著道:“請神容易送神難啊,妳們平白騙了壹位無常十四年,就不怕那位無常什麽時候帶著妳的魂魄跑了?”
輝子臉上笑容凝滯了壹下,隨即恢復正常,滿不在乎道:“怕什麽,我現在每年都去寺裏吃齋念經壹個月,為了什麽?就是為了哄著身上這位大爺,讓他好生給我吊著這個魂,吊著這口氣。”
隨即嘴裏咕噥著什麽契約精神,什麽香火情分。
我無奈地搖搖頭,雖然輝子現在在我面前壹副吊兒郎當,毫不在意的神情,但我心裏總感覺有些隱隱不安。
如果將來真的有壹天,那張繪在輝子身後的無常圖,再也困不住那位無常,讓它跑了出來,會是什麽樣子呢?
那時眼前的輝子,還會是現在這個人嗎,還是說,變成壹個來自陰間的…想到這裏,我渾身壹個寒顫,忍不住又擡頭打量著輝子,而他似乎完全忘記之前的這個話題,又開始壹臉蕩漾地跟我聊起東北這邊的人貌風情。
我看著他在我眼前叱咤的樣子,心中不為人知的閃過壹絲陰霾,或許只是我杞人憂天吧。
或許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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